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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梦华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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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生赴蔡强的约原本是临时起意,蔡强却一副早预料到白无生会来的模样,甚至都已准备好了筵席款待,这让白无生多少有些不解,但并未深想。
蔡强还是一副老样子,谈天谈地不谈正事。
他在等白无生开口。
蔡强信心满满打着小算盘,认定白无生已经知道了戏楼和棠老板的事,只要白无生一开口要人,这笔交易就成了。
白无生却全然不知蔡强的想法,要谈天就谈天,要谈地就谈地,全程客随主便,他也懒得去揣测蔡强在想些什么,反正他所需要的情报不是只有这一个获取途径。
筵席也渐渐到了尾声,天色已晚,月上枝梢。
白无生在席上喝了几杯,觉得有几分酒力不济,便要告辞。
蔡强这时才发觉白无生是真的有没有要人的意思,他看不懂白无生是佯装无所谓还是真的无所谓,亦或是自己赌错了?
蔡强想不通,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为白少校准备好了房间,少校今日留宿吧。”
“不用了。蔡局长客气。”白无生扶桌起身,有几分眩晕,回身去找小魏。
小魏整个筵席滴酒不沾,他知道自家少校酒量不好,所以得由他来保持绝对的清醒来应付所有可能突发的状况。
“请留宿吧,少校莫辜负了蔡某的一片心意。”蔡强发声说。
白无生眯了眯眼,他意识到蔡强不是在说客套话,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慢吞吞地说:“好吧。有劳蔡局长了。”
蔡强松了半口气,心中却还是忐忑,他亲自领了白无生到南厢房某间客房前,说了一句:“这是少校的房间。”
小魏抬手要帮白无生开门进去,但却被蔡强生生止住,蔡强语气有些僵硬:“魏副官的房间在隔壁,请随我来。”
小魏有些莫名其妙,这间房里难道还只能少校进不成了?
白无生觉得酒后头有些疼,只想立刻上床好好睡一觉,便未在意那么多,自己揉着额角,推了门进去。
大门吱呀一声在白无生身后关上了。
偌大的房间内也没有点灯,白无生一边腹诽着蔡强这待客实在是十分不周到,一边摸黑走到房内的八仙桌前倒了水喝。
月亮适时地从云后冒了出来,月明星繁。今日的月光皎洁而明亮,通过窗楹泻进屋里来,如水般流过床帏,落在坐在床边的棠前燕身上,衬得棠前燕的脸庞越发的苍白。
自己是真的醉了,白无生想,竟又梦见到了他。
白无生己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梦见棠前燕了,他只有在极度脆弱的时候才会梦见他。
最初的时候,他在异国苦苦煎熬,因语言不通被孤立嘲笑,因习俗迥异被冷漠对待,甚至被唤作东亚病夫,他除了苦笑承认自己的不足再接纳新事物便无可奈何……
那时他才会梦见他,笑得如桃花灼灼,唱着遥远不清晰的戏词。
而后梦中棠前燕的面容渐渐模糊,再后来,连在梦中都不得相见。
为什么现在会又梦见他呢?白无生有些想不通,他一步一步走向棠前燕,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前燕。”白无生伸手捏住棠前燕的下巴抬了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棠前燕被迫抬起的脸已失去了血色,好似回避白无生的目光般,他阖起了泫然的双眸。
白无生出声轻道:“睁开眼,看着我。”
棠前燕微不可察地在颤了颤,他咬了下唇,似乎极艰难地睁开了眼,但是仍然低垂着双眸不愿意看白无生。
白无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困惑。
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在回避什么呢?你在隐忍什么呢?
即使在梦里,你也不愿意见我吗?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啊。
白无生低头,虔诚地吻住了棠前燕的唇,舌尖肆意挑开了紧闭的贝齿并侵略了进去。他一边亲吻着一边将棠前燕按到床上,并伸手去解衣襟上的领扣。
棠前燕掩不住惊惧地挣扎起来,他欲拒还迎的动作诱惑着白无生用了更加粗暴的方式束缚住了身下人的双手。
“呜……”
手腕真切传来的疼痛让棠前燕呜咽出声,再阖眼时,眸子中的几分水色已经溢出了眼眶。
白无生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烦闷,他俯身吻去棠前燕眼角的泪,声音喑哑地说:“别哭好吗?别厌恶我好吗?”
棠前燕近乎绝望,哀声乞求:“白少校,求您,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白无生眸子骤然一缩,直起身子退开半步,面色如霜般冰冷。
他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因为在梦里,棠前燕是不会叫他白少校的。
酒在瞬间醒了大半,白无生蓦然地生出了几分怒气:如果这不是梦,那为什么棠前燕会在这里?
棠前燕见状况如此,自以为惹恼了白无生,他近乎是慌乱地跌下床,在白无生面前跪了下来。
“那次戏楼唱戏的事,前燕向您道歉。”棠前燕再抬眸,一个惨然的笑:“只要少校放过玉华,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
白无生怒火中烧,转身摔了桌上的茶盅,脚步一抬就要出门,想去找蔡强问个清楚。
棠前燕如入冰窖,浑身冰凉,他已经如此作践自己,他们还要他怎样!一时间,急火攻心,腥甜的味道从喉间漫了上来,他捂住嘴,生生地咳出了一口血。
血从棠前燕的指尖缓缓滴落,像极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艳丽得让白无生心惊。
“你在生病?!”白无生折回来,近乎是在吼。
棠前燕捂住嘴,咳得不能自已,一声接着一声,响在夜晚的空寂中。
白无生伸手,也不顾棠前燕愿不愿意,打横将棠前燕抱入怀中,走了几步,一脚踹开了房门。
隔壁的小魏最先听见踹门响声,还未等白无生唤他便迅速地从房间跑了出来,见到白无生怀中抱人,惊讶得语气都磕巴了:“少校,这、这……?”
“立刻去开车。”白无生边说,边往外走。
白无生语气冷得不容置疑,小魏连忙小跑去了。
棠前燕靠在他的胸口,肩胛骨膈应着他。怎会这般瘦了呢,白无生只觉得怀中的人像猫一样轻。
“你放我下来。”白无生听见怀中一声低低的喘息。
白无生冷笑一声,脚步不停:“我要是放你下来,你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棠前燕又问。
“去找医生。”白无生说。
棠前燕阖住了眼,问了一句:“为什么。”声音轻得好似无物,很快就随着夜里的凉风散了。
白无生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将棠前燕搂得更紧了些。
六年了,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害怕,害怕失去。
那缕血色让他没来由地想到六年前的大火。
蔡强脚步匆匆而来,见此情形不由得汗颜,张口说:“是蔡某招待不周了,少校要是信得过我,人就交付蔡某来处理吧。”
棠前燕缩了缩身子,比起白无生,他更怕蔡强。
白无生有所察觉,冷着眸子说:“不用了。”
蔡强还想客气几句,白无生却不愿意停留,又行了几步就要踏出蔡府,忽而想起什么似得,回头和蔡强说:“赵玉华老板的误会这几日是否可以澄清了?”
“可以了,可以了。”蔡强连忙回答。
“回见罢。”白无生撂下一句话,便出了蔡府。
小魏已经开了车出来,在门口等着,他见白无生大步走了过来,便拉开了车门。
白无生将棠前燕抱了进去,自己也坐上了车,顺便同小魏说:“去医院。”
“这个点医院早没人了。”小魏说。
“那就回军区公寓,喊大夫来。”白无生抬手脱下大衣,给棠前燕披上。
小魏此时也认出棠前燕就是上次戏楼唱戏的那个戏子,他虽然满腹狐疑,却什么也没有问,直接开到了军区公寓。
棠前燕这几日的状态都犹如紧绷的弦,现如今一下子松懈下来,只觉分外疲惫,昏昏沉沉间任白无生把自己抱上了床。
大夫过来瞧了瞧,说是心火伤肺,动了内脏,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又开了几个调理的方子。
白无生一一记牢,等送走大夫时,已经是大半夜。
小魏忙活得已经有些晕乎,打着哈欠喊人:“少校……”
白无生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棠前燕已经睡了过去,他不想吵醒他。
“你回去睡吧。”白无生轻声说。
“那少校你呢?你睡哪?”小魏忍不住小声问,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沙发。”白无生面上无甚表情。
小魏想让自家少校睡自己那儿去,白无生却不领情,把小魏赶了回去,阖上了门。
关门声消失后,房间内便陷入了一片万籁俱静中,夜未央。
屋内只剩了棠前燕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白无生走到床前,看着棠前燕有些苍白的侧脸,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
这就像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白无生单手捂住额头,只觉得头疼。
身死,心死,情却不曾死。
白无生忽而自嘲地笑了一下,既然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那就大方承认罢。
就算被拒绝也无所谓,自己护他一世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