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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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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从一片浑噩中清醒过来。
这是在哪儿呢?
周围一片山清水秀,有水田万里绵延不尽,其间还有数不清的农人喊着号子,挥舞着镰刀,抛洒着汗水。
这是收获的季节,因为…好吧,他想不起来因为什么了。
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他坐在一块小小的田敦上,歪着头看着这些农民们在田地上幸苦劳作。抬起左手手臂,仿佛习惯性的闻了闻味道,果然发现身上穿着些他本能觉得不该是他穿的衣服,可他也想不起该穿啥衣服了。
这里吹着秋天的和风,真是舒服,田地里的水稻随风摇动,形成了小小的浪潮。这种景色很令人放松,所以这应该有助于他回忆往事,当然,他也不能确定这是因为什么。
他大概得了失忆症,因为人都有名字,而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他们说他姓陈,但他本能不这么觉得。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感觉脑子里一边儿是水,另一边儿是面粉,只要一动脑子,就成了浆糊,粘在了一块儿,除了茫然还是茫然,分不清头和尾。最近才好了些,不全是一片白白的劳累感了,至少,如今大部分时间他都算得上还能好好想想失忆这样复杂的问题。
但要从哪里开始呢?
他思索许久,从脑子里翻找出来的第一个画面太奇怪了,让他觉得那是一个神奇的幻想。
而后面的画面又和前面的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了!
好像他一会儿是穿着奇怪银灰色衣服的亚洲人,一会儿又成了一个穿着更加奇怪衣物的红发欧洲人,甚至还挥舞着一个木棒,大声吼叫着听不懂的鬼话。
等他注意到他其实不知道什么叫作亚洲人和欧洲人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晚了。
秋日的夕阳让本来青绿的山水染上了一片丰收的色彩,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惬意。反倒是脚下浑浊的水道在阳光下显出的那种昏暗的黄,让他一瞬间感到内心中深深的不安。
这不安来得快,去得也快,应该是失忆症的缘故,他发现每当有人在他身边,他便啥都难以思考了。一定是这个病让他的脑子没法同时想两件事,所以当提着篓子的少年走到他身边,沉默的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脑子又回到了含混的茫然之中。
这个人自称是他的兄长,活活比他高出一个头,也比他壮实得多。他现在坐着,那少年就显得更加的高大了,他觉得这就像是一根木棍正在俯视一根牙签,体形上一对比倒真是如此——尽管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是自己远远比他的兄长年龄大。
他一抬头就满眼都是那少年的麻布衣服,然后便看到兄长已半蹲到他面前,背对着他,右手一指,示意他爬到背上来。
是了,他好像右脚受了什么伤,走路都不太利索,右手也是,抬都抬不起来,也使不上力,更是不太受控制的样子。所幸他左手竟也一般好用,拿筷子用得同右手没什么区别,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是左撇子,但周围的人都这么称呼他,他也只好默认了。
他本来觉得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便想出声跟兄长说,但话一出口,舌头就打了结,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兄长见他没有反应,便回身半蹲着,看着他,手一伸,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啊…我…我、额”他便想说他已可以自己走了,但一张嘴,舌头却好像压了块石头,气流根本无法完整的从喉咙里出来,于是说出来的就只有零碎的几个字。
兄长叹了口气,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些笑意,嘴角扬了扬,双眉一展,也不说话。
他嘴巴又是一张一合,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纠结了一会儿,他的整张脸大概都要凑在一起了,他的左手上下摇动了几下,但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觉得一阵羞怯,但很快又急得没什么感觉了。
于是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
兄长见他叹气,双眉一抖,又转身做出让他到背上来的姿势。
这次他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好极笨拙地将身子往前一倾,双手往兄长的脖子上一环,那人也自然的用手挽住他的双脚将他驮到背上,然后轻松的起身,拿起竹篓,像是全身一点负担也没有似的,大步走开了。
他靠在兄长背上,脑袋往前一搁,心中又开始思量起自己的身世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就姓王,他就是这少年的堂兄弟,他的父母就是这少年的伯父伯母,但就是有些东西他发现不对劲,他的皮肤太白了,比他清醒后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白,一看就和家人们、和周围的所有人就不像是一个人种。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回想起了一些东西,因为人种这个怪词的意思他是明白的。
但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所有人都接受得理所当然,他的‘伯父母’更是对此洋洋自得的样子。好像他这么白的肤色反而代表着他是个什么高尚的读书人,甚至是什么地方的公子哥,他这时陡然觉得应作此解,他们想必是认为他本是有钱的贵族,因外出遭了贼人,头部受了伤,才失却记忆流落到此。
但我可真不是什么公子哥啊!他呢喃着嘟囔道。
他的头就搁在兄长的肩上,兄长听不懂他的呓语,便止步问道:“可是渴了,要饮些水?”
他微微摇了摇头,努力说道:“没、不…不用”
兄长倒像是有点惊讶,这段日子他都连听话都听不太懂,整日一脸茫然似的,别人问他问题他也鲜少能答话,可如今却能听懂并明确、清晰的回答一个问题,想必对日夜照顾他的这家人来说是很欣慰的吧。但是,哪怕他知道自己在一点点恢复记忆和掌握身体的能力,仍在内心感到难以用语言形容出来的不安和恐惧。
他们进村的时候,看到一队拉着驴车、载着各类货物的商人正缓缓走进村子,这是他经常看到的景象。这座小村子的人口颇多,一路上有一大群孩子正嬉笑玩耍,旁边坐着一群老人一边吃些瓜果一边打着牙牌,倒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他经常在村子里看到各式各样的外地人,有些是带着车队的商贾,有些是往来的旅客,且本地人有许多都经营旅店和食肆——他猜测此地一定临近某座大城市。
收养他的这家人想必是房子位置不太好,离大路太远,所以仍是最朴实的农民。
路过一家食肆的时候,正好新出锅了几笼包子。
是了,这也是他觉得自己来自别处的缘由也有这个,他知道那种麦粉做成的、内有馅料的食品叫包子,但这里的人都管它叫炊饼。
兄长看到他直愣愣的看着那高高的蒸笼,又笑了笑。将他放到了那些激战正酣、深陷牌局的老人身边的长椅上。
“大伯,帮我照看下弟弟,我去买个炊饼就来。”兄长对旁侧一个围观的老人说道。
那王大伯呵呵一笑,应了声好,兄长便匆匆走向那食肆了。
他整张脸大概都羞红了,感觉自己的行为端的是幼稚、实在是可笑。但想叫兄长回来时,又被大伯一手拍在他的肩上。
“二郎家的小弟,喜欢吃炊饼么?”大伯笑问道。
这村子里的人基本都姓陈,左拉右扯之下,大家都是亲戚,老人对年轻人不管是谁,都以家族长辈自居。
虽极感尴尬,又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只好嗫嚅着答道:“是…不、额。”
这大伯到底注意力还在牌局里,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便一手搭着他,将他也拉进了围观的一众人等里。
这牌也和他直觉中的牌大不一样,形状和玩法他都看得不明所以,周遭气氛又极热烈,他身处其间,浑身都觉得难受,仿佛周围的人都时不时的看他一两眼,于是便内心里期盼着兄长早些回来,好将他带出这厮杀激烈的牌桌。
他回头一望,便见到颇为奇怪的事。
那队刚进村来的商人们,想必是要去食肆用饭,却不知为何,拉着兄长,将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物件交给了他。
这些商人一看就来自很远的地方,身上的衣饰同这里的人大有不同,多是些箭袖短打的年轻人,领子有些竟是圆领的,这可是他醒来后从未见过的衣物。而且他兄长在村子里算是很高大的人,但在这群人之间,看着竟不算出挑。
兄长接过那包袱后并未有何特别的表示,略一致意,便带着包子走了过来。
他本想问问那包袱里装得是什么物事,兄长将油纸包着的包子往他双手一递,他便又问不出口了。
那包子才出炉不久,正是热气腾腾、极鲜美的时刻,他大脑又实在只能思考一件事,如今美食当前,就想着吃了这个包子再说。
兄长见他注意力被包子引了去,便笑了笑,往他旁侧一坐,打开那包袱,翻出一封信件,细细阅读了起来。仿佛并不在意周遭环境吵闹。
待他吃完了包子,兄长在一旁发起了呆来,手中握着那封信件。
这热腾腾的包子一下肚,他竟觉得好像能说出话来了,他在心中组织好语言,又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终于开口问道:“怎、怎么…了?”
这倒总算是完整的说出来了,他感到一阵雀跃。
他话音刚落,兄长就仿佛醒了过来,对着他笑了笑,答道:“没事,炊饼可是吃好了?”见他点头,便将信件折叠起来放回了包袱,拿过油纸跑回那食肆,交还给了店家。
待兄长回来,又背对着他单膝蹲下,示意他爬上来。
他知道那信件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口才了,只好乖乖的爬上了兄长的背上,他们缓步走回家的时候,那极其热闹的斗牌场和稚童们的游乐园已被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