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上朱砂》暮雪霏霏

3、第三章

　　辰时一刻。
　　朱砂一身红衣站在平王府门前，唇角含笑。
　　她曾以为这里将会是她度过一生的地方，同那个白衣翩然，于晨曦之中向她伸出手的人一起。可原来这世上千般，不过是为了一个“悟”字，丹碧为何而死，朱砂又因何而生。不是爱，不是恨，只是为了让她悟而已。
　　若说她从前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她爱上燕回该受的果，可是他不该，不该亲手杀死她的孩子，不该让二师兄为她的罪受过。
　　“姑娘，这里是平王府，姑娘可是有事？”
　　门口的侍卫见她在门前久立不去，想驱赶又摄于她的容貌气质，总觉得自己不该对她无礼，只得上前询问。
　　“无妨，你们先下去吧。”身后传来一个十分温雅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闲适和优雅。
　　燕回。
　　朱砂听得这个声音，从容转过身来。
　　她看向他，像初见时一般，红衣似火，容色清淡。她微微抬眸，眉眼俱是从容，无爱无恨，无痴无怨。
　　“丹碧？！”燕回失声叫道，可叫完之后他便知自己错的离谱。丹碧死了，眼前这个女子，虽像极了她，可这张脸却分明不是她。若是丹碧，她死前恨得声嘶力竭，再见他又岂会这般无波无澜？
　　果然，那女子一笑，“丹碧？我是朱砂。”
　　燕回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青峰崖一行只剩柳方一人归来，然而他却对他们经历过什么忘得干干净净，只记下了这一个名字。
　　他盯着那双墨色如玉的眸子望了片刻，了然笑道，“朱砂姑娘习得好瞳术。”
　　朱砂一笑，对他看破的事不惊不怒，“平王客气，若是论起瞳术，我如何比得师姐。”朱砂伸手理了理衣袖，才又看向他，“这点，平王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想来，我那师姐怎么也是与平王做了三年夫妻。”
　　“丹碧从未告诉过我他还有一个师妹。”燕回神色不改，只是引朱砂向平王府内走去。
　　朱砂笑而不语，只跟着他往前走。这世上若说这表面上的温润有礼，没人比得上燕回。

　　一路走过熟悉又陌生的景致，朱砂在一处桃林停下脚步。
　　“那里，该是师姐在这平王府中最喜欢的地方。”
　　一方半人高的青石静静卧在桃林之中，燕回又想起，曾经无数次，一身红衣的丹碧侧卧在那青石之上，抬眸望着他，她周围是盛放的桃花，微风徐徐，落英缤纷，美不胜收，然而她，却是那万千艳色中，最美的一朵。
　　朱砂看他神情就知他想起了什么，眼中流露出些许嘲讽，见燕回收回目光注意到她也没有掩饰，反而让他把这抹讽刺看得清清楚楚。她扬唇，声音清晰而冰冷，“如今已是近秋，这桃林再美也已凋零，就像师姐，再美也要枯败在这平王府之中。对了，不知王爷的新王妃，眠月楼楼主绿芙如今可在府中？”
　　燕回一叹，“朱砂姑娘就是因此才在眠月楼的任务中从中作梗？”
　　他的神情无奈中包含着些许纵容，就像是代她的“师姐”包容着这个小师妹一般。朱砂知他现在已有三分相信她给自己的新身份，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平王说笑了，师姐几年前既然能倾绝杀门之力帮眠月楼完成任务，我自然不会因此针对眠月楼。不过绿芙楼主此次的任务对象却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若不是那次让燕回和绿芙意识到了绝杀门的强大，他们又如何会费尽心机，她，又怎么会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原来，丹碧不仅是一个绝佳的杀人机器，更能给他提供燕阁和绝杀门的支持，燕回当时，该有多么高兴？
　　“我想去师姐的院子瞧瞧，平王也知道师姐曾是绝杀门门主，我想知道她是因何逝世，也要带回她从燕阁带走的一些东西。”朱砂不欲再纠缠在那段回忆中，便直接道出了来意。她知道他们为了燕阁的秘密必然已经把那院子检查了千万遍，可是她藏的东西，又岂是那么好找的？
　　燕回招来一个婢女吩咐了几句，便引着朱砂继续往前走，“丹碧的屋子自她逝世后便没有别人动过，只有婢女们定期去打扫，我先带你过去，一会儿绿芙也会过去。”
　　他是再细致温柔不过的男子，哪怕只是面上，可若是想让你感受到他的细心和呵护，便能不动声色让你心旷神怡。譬如此刻，她的要求可算是无礼，可他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怒意，反而事事顺从。除了因她和丹碧太像之外，只怕也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
　　朱砂沉默地随他穿过桃花林进了小院，进到屋内之后她才知道，燕回所说的她的屋子一直没有动过是真的。他们没有在正厅停留，先去了从前的卧室。屋里的桌椅摆设都与六年前一模一样，六年前，燕回就是在这里，在那张铺着浅黄云纹织锦的床上，轻声细语的哄她喝下一碗堕胎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死亡，鲜血染红了那织锦却无能为力。
　　朱砂竭力握紧在衣袖中颤抖的手，颤声问燕回，“这里与师姐在燕阁的闺房一模一样，告诉我，师姐她，是怎么死的......”
　　燕回对她的失态并没有怀疑，偏过头不忍得道：“丹碧她...四年前我遇刺...她...是为救我而亡...”
　　他的眼底微微泛红，身体也在轻颤，或许身边的女子真的太像丹碧了，燕回发现自己在面对她，尤其是在这间屋子里，看见她的颤抖时，心里竟有些许的愧疚和不忍，只能轻声说道：“抱歉，我失态了。”
　　然后，他就转身出了房间。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面对朱砂，他的自称是“我”而非“本王”，就像他从前对丹碧的自称一样，可是他却从不曾在绿芙面前自称为“我”。朱砂发现了这一点，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回敬了一个冷笑。
　　燕回，你在愧疚么？

　　燕回再回来时，朱砂正坐在正厅品茶。他身边带着绿芙，不出她所料的，绿芙身后是沉默的柳方。
　　绿芙还是如从前一样，喜好绿色的衣裙，头上也不见多少珠钗却偏偏显得容色艳丽。她从来都是聪明人，不会显得太凌厉亦不会太过谦卑，从前她怎么不懂，这样进退有据、聪敏识趣的女子才是燕回要的。而她，纵使她当时倾尽了真心，绝了一切后路，可对燕回来说，他还是觉得自己太冷太傲，不易驯服吧。
　　见他们进来，朱砂笑而不语。
　　那么一瞬间，绿芙也认为是丹碧回来了。从前多少日子，丹碧也是这样，一身红衣坐在那里，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享受着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得不到的一切！
　　可那又怎么样呢，最后赢的人是她，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这一切！
　　“柳方跟了丹碧多年，”绿芙和燕回一同坐下，脸上笑意盈盈，却一出口便是质问，“为何从未听丹碧提起她有个师妹呢？”
　　燕回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言，而朱砂神色不改，她动了动杯盖，看都未看柳方一眼，“我自幼跟在师父身边，不过是一个影奴而已，有什么资格进入燕阁总部，见到师父和师兄们？”
　　柳方跟在她身边十年，且从未到过燕阁总部，却不是因为她看轻了他，而是因为燕阁规矩如此。事实上若不是她太相信他，在外面与师兄们会面时从不避他，他当年也没有机会借她的名义将二师兄骗到府中。
　　不等绿芙再说什么，朱砂就已放下茶杯，神色微冷道：“我今日的来意已向平王说明，不是来向你们证明身份的。”她看着绿芙，眸光幽深，“平王妃，你的信任，对我一文不值。”
　　语罢，她再次进到内室。为示恩宠，燕回当年在她的床头上镶满了明珠，但他却从未察觉，中间那颗颜色幽深微微泛紫的珠子其实是她后来换上去的。
　　朱砂走过去伸手抚上那粒珠子，微微一用力就把它取了下来。幽亮的珠子，白皙的指尖，是难见的美丽与诱惑。
　　她冲燕回扬了扬手里的珠子，“这是我绝杀门门主的信物，当年师姐放弃绝杀门嫁入平王府，本不该再留着这颗珠子，但师父和师兄们想给她留个念想也就没有讨回，可如今，也该拿回来了。”燕回，没有想到吧，你心心念念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你眼皮子底下。
　　“既然要取回主的东西，为何四年前不来？”朱砂没想到，她走到院子中间时第一个挡在她面前的人竟然是柳方，他面无表情神色平静，可眼底的，分明是探寻。
　　“主？”朱砂这次终于正视了他，目光在他和绿芙之间来回，“你的主是谁？是平王妃还是我师姐？”。他的脸色一白，朱砂却毫不留情继续道，“就算是我师姐，你一个影奴，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却让人感觉冷厉，不自觉的生出卑微之意。
　　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们觉得自己和从前的丹碧像，因为她们越像，燕回就越相信她是丹碧的师妹。至于绿芙和柳方？她要的只是燕回相信，他们却是越怀疑越惊恐越好。
　　这样，游戏才会有趣。
　　“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必再留在这里了”，朱砂话是对燕回说，可眼睛却看着绿芙，“还有一事要提醒绿芙楼主。”
　　她既称呼的是“绿芙楼主”而不是“平王妃”，绿芙大概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只对她一笑道：“朱砂姑娘请讲。”
　　“绿芙楼主最好放弃手上的任务，不然下一次，我可不会看在师姐的面子上留一个柳方回来报信。”朱砂冲她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张扬。
　　绿芙猜到她要说什么，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近乎威胁的口吻，一时气结，厉声道：“口气倒是比丹碧当年都大，我若说不你想怎么样！”
　　朱砂唇畔弧度未减反而加深，“若是不，我只好今日永绝后患”。
　　虽说她当日对付眠月楼的人占了对方轻敌，自己又出其不意的便宜，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从这平王府全身而退。更何况，燕回是不会让绿芙与她动手的。
　　果然，燕回眉头一皱，开口道：“绿芙，怎可对朱砂姑娘失礼。”语气虽不重，却已带了些许责备。
　　几乎是同时，珂儿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朱砂姐姐怎么还不回去，公子等你呢~”
　　她的语调轻快活泼，悄无声息的落在屋顶之上，嫩黄色的纱裙在风中翩飞，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配上她甜美的声音，宛如林间精灵。
　　下一秒，数百架弓）弩已然对准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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