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鹊山榖

4、土匪

　　离开冀州府，就又开始了荒郊野岭的路程。最近天气实在是变化无常，加上谢郎秀又时常闷在马车里，突然地就发起热来，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叫人心疼。
　　现在身边只留了小五和六子两个人，其余的都被谢钧派去前面打探情况，唐安开了个药房，叫六子到附近村子里找药房抓几味药。
　　“谢钧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附近山上再找点药材来。”唐安刚想走，却被那人狗皮膏药一样地粘了上来：“我跟你一块去，这有小五守着就行了。”
　　唐安想想左右也没几步路，若执意不叫他跟着，这高大汉子脸上又要出现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样，也就随他了。
　　可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两人采完药回来，马车还在，小五和谢郎秀都不见了。
　　……这是……遭劫了吗？
　　唐安乡下郎中出身，虽然没被抢过倒也对土匪行径有所耳闻。谢钧却感到委实不能接受，八九岁就跟着爹四处带兵打仗，剿匪也剿了好几回，可真是从没想到过自己也有遭劫的这一天。
　　六子很快打听到这附近百鬼山上确实有一伙土匪，不过一向走得是劫富济贫的路子，向来不抢百姓，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象征性地剿了两回匪，打个照面就回去了。
　　难道他们觉得我们是为富不仁的大户？唐安看看跑这么久早已破破烂烂的马车实在不能理解，他们这是瞎了吗？

　　百鬼山上百鬼寨内。
　　“当家的，我把小少爷带来了。”虎头交椅上坐着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高大魁梧的汉子，长得实在谈不上英俊，五官细看还有点逗，倒是一双眼睛凌厉得很，认真看人时让人心生怯意。这人便是百鬼寨寨主，黄霸天。
　　“我让你把郎秀带来，你后面背着的那一坨又是什么？”黄霸天一张嘴，刚刚树立起的威压一瞬间无影无踪：“我让你悄悄把人偷回来，把不相干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是显得你功夫好吗？给我到外面看门去！”
　　把手下打发走后，黄霸天把还在昏睡的谢郎秀小心翼翼地抱过来，小声叫了声弟弟。
　　可怜小五被寨子里的庸医包的不成人样，扔到了柴房里。

　　唐安好不容易把谢钧从“居然有人敢劫我”的巨大打击中捞出来，连着自从小五不见就周身满是黑气的六子一同商量救人的对策。
　　我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们好脸色瞧，唐安愤愤地想，一个一个的几天没听我骂耳朵痒痒了是吧。
　　当夜，唐安和谢钧趁夜色来到了百鬼寨。谢钧的夜行衣是他一直带着的，至于包袱里为什么还会有合乎唐安尺寸的衣服，谢将军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成衣铺子里的人给拿错了，手下也就一股脑收进了包里。
　　寨子门口站着哈欠连天两个守卫，二人没费什么劲就解决了。
　　进了寨门，他们才意识到百鬼寨向来只劫富济贫的传闻并不是假的：寨子是真穷，看着就穷。这地方破烂的，几乎连先前他们落脚的客栈都比不上。
　　二人兵分两路，谢钧去后院找人，唐安则在前面守着望风，顺便查看一下寨子的大体情况。
　　好在这帮匪徒们都没什么新意，劫了人回来也就是扔到柴房里，因此谢钧很快就找到了仍旧昏迷不醒的小五，把他扛了起来，至于谢郎秀，谢钧在后院小喽啰和下人们住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难不成……他看看最大的那间很可能是黄霸天住的屋子，难不成黄霸天竟然把郎秀带到自己房里去了？
　　不过此次两人前来本是打探，救人出来也一时强求不得，如今虽然只找着一个，也只好先和侍卫们会和再做打算。
　　侍卫已在前面一家县城的客栈落了脚，见到他们回来赶忙上前，六子见到小五先是送了口气，待看清他身上的伤口后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
　　“属下……”
　　谢钧摆摆手：“行了，你先带他到隔壁休息治伤吧。”
　　唐安给谢钧使个眼色，拎着药箱也跟了过去。

　　这天晚上，除了还没醒过来的小五，每个人睡得都不怎么安稳。
　　六子站在小五床头，看那人被打得脸上没几块好肉，想来要有一阵子不能跟自己捣乱了，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在碰到的一瞬间做贼似的收了回来，然后没事人一样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认命地搬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看你平常一会不闯祸就闲的难受，现在倒是不说话了。
　　谢钧躺在床上仔细听着屋子另一边床上那人平稳的呼吸声，本来是在想着自己为何会遭到一贯劫富济贫的匪徒的打劫，黄霸天又为什么要把谢郎秀带回自己房内，想着想着脑内活动就偏离了方向，眼睛止不住地往另一边望。过了许久，有贼心没贼胆的谢将军轻叹了口气，不甘心地睡了过去。
　　无论一夜好睡还是一夜无眠，第二天的众人仍旧要聚在一起琢磨怎么把谢郎秀救出土匪窝。
　　“谈判。”在听了半天侍卫们诸如扮作黄霸天失散多年的母亲扮作朝廷官员或者明抢下药偷之类不靠谱的建议后，唐安说。
　　“他是匪，我们被朝廷追杀，虽说不在一条船上，却也不是敌对的关系。何况我也实在想弄明白，郎秀对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主意想好是一回事，实施起来却还有点麻烦。
　　“你可能确定，黄霸天不会向朝廷告发我们？”谢钧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毕竟一窝不成气候的土匪和皇帝钦命追杀的犯人，不可同日而语啊。
　　“不能，所以我要做点准备。”唐安指指自己的药箱，“其实昨天，我在百鬼寨院子的水井了下了点药。”
　　谢钧此时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啊为什么自己居然都一点没察觉等等他为什么会随身带毒药哪天万一自己冒犯了他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为什么自己拼死救出来的竟然会是一个这么危险的人……
　　放下谢钧的脑内疯狂吐槽不提，既然要谈判，又是深入土匪窝，就必然要多带些人去。侍卫中办事最牢靠功夫最好的无疑是六子，可现在小五伤还没好，六子想来也不愿离开。更何况伤了小五的人就在山寨里，六子去了怕是要拆房啊。
　　其实小五和六子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却没人能说的清楚。要说一开始谢钧救下天寒地冻地流落街头的六子，劝谢钧留下他当侍卫的确实是小五，可六子冷面冷心的，一天下来也不见得说上几句话，对做事没个分寸的小五更是不加掩饰地鄙视，按理说应该是最烦他的才是，可是在小五闯了祸的时候，给他解围的又都是六子。
　　对此唐安的解释最是中肯“一个死活不懂，一个死活不说，就先耗着吧。”

　　第二天下午，一行三人尽量掩人耳目地上了山。小五非常是时候地在头一天终于醒了过来，唐安看着虽说寨子里的赤脚郎中包的是吓人了点，用的药确实疗伤佳品，又看小五说话反应除了有些虚弱也并没有比原先更傻，六子的火气也便没那么大。虽然其余侍卫纷纷觉得自己居然这么被将军和夫人看不上很受伤，但也不能否认六子更加靠谱这个事实。
　　出乎意料地，门口的看守只是通报了一声就放他们进去了。
　　拥有庸俗名字的黄霸天非常庸俗地坐在山大王一贯坐的虎皮椅子上，旁边放张小椅子坐着谢郎秀。
　　让唐安松口气的是郎秀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甚至病好像也好了不少，看着不再如之前那样没精打采。见了他们来，这孩子一下蹦跶起来，对着谢钧介绍这几天认识的新朋友：“爹！他说他是我哥！”
　　谢钧：……
　　黄霸天：……
　　唐安“噗嗤”一声笑没忍住，万分佩服地拍拍谢钧肩膀：“谢将军，你大儿子长得可真是一点不显老。”
　　黄霸天觉得谢郎秀说的话听着很别扭，却说不出哪不对。他想着总归是想不明白，也就先把自己五官都仿佛不知如何摆放的“爹”和笑得一脸狐狸样的唐安请到了座位上。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霸天。是这百鬼寨的大当家，也是谢郎秀的哥哥。”

　　唐安和谢钧是在离了王都没多久后的路上遇到谢郎秀和那个妇人的。当时那妇人一身的破破烂烂，身上脸上没一块干净地方，整个人更是如朽木一般没有生气，可她身后牵着的小孩看着气色和精神却好许多，想来这妇人是把乱世中能的得到的一丁点食物都给了他。见到他们的马车，那妇人好像是送了一口气似的，眼中写着千言万语嘴里却没能来得及说出一句，只把孩子往前一推便倒在了路边。
　　从此唐安和谢钧逃难路上便多了个谢郎秀。
　　对于这孩子的过去他们其实没细问，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苦楚，何况这么小的孩子，又何必去揭他的伤疤呢，只是大概知道他长在一个普通农户家庭，虽然不富裕却也能自给自足，算得上衣食无忧。

　　唐安给六子使个眼色，六子会意，抱起谢郎秀到外面强迫寨子里的小喽啰打架给他看。

　　黄霸天看那孩子看得高兴，显见没注意屋里人说话，清清嗓子开了腔：“我是他的亲生哥哥。我家在前朝原也显赫一时，虽然并未在朝为官，但是即便是皇帝，也要敬我父母三分。”
　　谢钧一贯地面无表情注视着面前的茶碗，唐安则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黄家世代昌隆，无论江山几代易主都似乎能够永葆荣华富贵，并不是因为有人是朝中权贵，也并非与皇族沾亲带故。而是因为黄氏一族拥有一笔能够倾覆半个江山的财富。
　　统治者无论什么时候仔细提防着的除了手握重兵的将，还有富可敌国的商。有钱能使鬼推磨并不是空口无凭，昌平盛世也就罢了，在人人起兵的乱世，钱财能够买来多少亡命徒的命是龙椅上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既然这样，之前的皇帝怎么没想过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呢？在世道太平的时候派些人对付一个黄家，应该不难吧？”唐安趁黄霸天停下喝茶，终于逮到机会问道。
　　“这个……自然是有原因的。”黄壮士听到问题面露尴尬，显然是还没想好怎么编。

　　不过好在唐安这会懒得逗他，对黄家的和皇族的那点鸡毛蒜皮也没什么兴趣，坐在一边伪装石墩子的谢钧就更加不会开口问什么，黄霸天松口气，看向二人的眼神里竟然有点感激。
　　这个人知道自己脑子不是很好使，偏偏又总是碰到些喜欢靠小聪明堵得他说不出话的人，今天猛然遇到一个一看就聪明的很却不在口舌上难为他的人，实在是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可怜汉子还不知道唐安今天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谢郎秀在外面看小喽啰打了一会架，又看六子打了一会小喽啰，这会儿坐在六子旁边只觉得百无聊赖浑身难受，不禁在心里默念“麻烦的大人”。
　　麻烦的大人，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非要你来我往地客套半天，难道真当别人是傻子，看不出来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藏都藏不住的虚伪吗？
　　他于是又贱兮兮地伸出手戳了一下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发一言的六子的胳膊，然后发现这一下简直就像是戳到了石头上，整只手都疼。

　　不过谢郎秀这回是误会了虚伪的大人们，这几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客套的人，这当口被人追杀着朝不保夕就更是单刀直入，一个下午简单商量一下，就已经决定了之后的大概安排。
　　黄霸天带着几个功夫稍高又机灵点的亲信和谢钧他们一起走，余下的人如果愿意就还在百鬼寨中占山为王，不愿意的也自有一点够他们找到好营生的钱财和回家的盘缠。

　　安排休整好一切的第二天，一行人离开百鬼山，继续向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