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無名》茯苓音

1、緣起

　　當敗者倒在地上那灘血泊，勝者渡過了紅色的河。
　　發動戰爭的人面前擺放著流淌腥紅的棋盤，揮動武器的只是想活下去。
　　偽善與誠實、謊言與真實。
　　看不到並希冀的未來，看得見卻殘酷的現在。
　　王喲，你就是這樣誕生的。

　　「王上!」他沒有名字，從一出生就被冠以王的稱呼...不討厭也不喜歡。
　　「巴魯將軍在找您!」侍女低著頭不敢直視他，應該說是他的眼睛---他在血中誕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他的眼睛紅的濃稠，讓人一望就感覺到畏懼。
　　點點頭，他繼續往前走。
　　「王...王上，巴魯將軍他...」
　　「我知道，從這裡比較快。」沒有溫度的聲音，侍女抖了一下後慌張告退。
　　默默看著別人害怕的背影，他說不出自己有什麼感覺。
　　黑色的衣角飄過地面，倏然消失。

　　撲面而來的血腥味，他停下腳步抬頭看眼前高大的人。
　　「巴魯，你在找我」你又殺了多少人，以我的名義在享受奪去生命的遊戲嗎
　　「王，我們又占領一座城市了，請您犒賞三軍。」巴魯後退一步，身披鎧甲的將軍彎下腰，誠懇又歡喜的說道。
　　「你想要統一天下」沒有理會將軍的請求，被冠以王之名的他輕輕說道。
　　「王，那不是您的野心嗎」將軍反問道。
　　「你騙了這座宮殿...不，這個國家的人民也無所謂，但是那個不是我的野心。」紅色的眼睛轉動，沉滯的看著外面。
　　「我沒有想統一天下，是你向我許願的...巴魯.巴克薩。」手扶在將軍的肩膀上，他這樣對最初第一個碰見他的人說道。
　　巴魯沉默著。
　　「我傾聽你的願望，並且實現它...不用擔心，我不會背叛信者。」
　　誕生於戰場，在血中站立，以戾氣為食，以刀劍為力的無名怪物。
　　巴魯咧出了一個笑容「王喲，誕生戰場的王喲，帶領我們走向統一的道路。」
　　「很好，你的願望我確實聽到了，由我來實現它。」
　　黑色的王袍無風而動，從衣角開始燃燒變成鎧甲，兩隻角的半罩式頭盔露出兩個洞，幽幽的發出紅色的光芒。

　　好濃重的血氣。
　　他有點恍惚的按住腰上的長刀，看著底下整齊肅重的軍隊...屬於他的。
　　又或者說，是那個向他許願的男人製造的。
　　「王，說些什麼吧。」巴魯催促遲遲不開口的他，端正的臉孔下藏著日益壯大的野心。
　　「三軍聽令。颁发粮草彩缎，发出御酒三百坛，着加封。」簡短的，他知道自己很不會說話，於是從遙遠又飄緲的記憶裡找到了這段話。
　　看著底下歡欣暢樂的臉，他突然覺得想笑。
　　「辛苦你們了...」他喃喃自語道，聲如納蚊。
　　「王您剛剛說了什麼嗎」側立一旁的巴魯將軍察覺問道。
　　「無事。」擺擺手，又像一開始一樣他的戰甲燃燒了起來，幻化為先前的黑衣，消失的頭盔下露出蒼白的顏色。
　　「哇阿阿阿阿!下面的人小心阿!!....咦不對對~~請接住我阿!我不想死阿阿阿!」正當他想步下高台回到宮殿的時候，上空...應該什麼也沒有的天空傳來淒厲的叫聲。
　　「王!快點離開那裏!」巴魯看著天上，發現那個東西掉下來剛好是王的位置。
　　「...這點程度，還砸不死我。」輕輕的說道，他伸出雙臂，抬頭看著掉下來的位置調整。
　　「轟!」一聲轟然巨響，伴隨煙硝塵漫，高台得一角發生了崩塌，巴魯焦急的跑下高台推開圍觀的士兵...他關心的只有一件事。

　　「睜開眼睛。」站在廢墟裡，穩穩接住落下來的人的他對懷裡兀自害怕閉著眼睛的傢伙說道。
　　「呃...我沒有死」一雙乾淨的眼睛睜開，直直的看向距離最近的對象。
　　「沒有，你說了不想死。」短短回應，他正欲要把這個人放下來，卻被緊緊扯住了肩膀。
　　「那個...我腳軟了，可以讓我暫時這樣嗎」懷裡人一臉無奈，他點了點頭後看向分開人群來到面前的巴魯。
　　「事情就是這樣，讓他跟著我吧。」
　　「王喲，那個人來歷不明，恐怕不妥。」巴魯當然不會同意，就算那個是嬌弱的女子。
　　「巴魯，他請求了。」面色不改，他所言的是事實而不是商量。
　　「...如您所願。」
　　「那個...也不是我的...」低低的，他自語道。
　　他懷中的女子只是一頭霧水的看著四周打量。

　　「呃...你好我該怎麼稱呼你」被公主抱還是平生第一次，但是雙腳無力兼顫抖的此可她也沒辦法，試著和救命恩人搭話。
　　「隨意。」似乎瘦弱的身量穩穩的抱著女孩子往前走，和巴魯溝通完畢後他就閉上了眼，即使這樣還是可以一路順暢的走。
　　「欸嘿嘿...總之謝謝你救了我，我的名字是慕容虹。」尷尬的自我介紹，她實在是不擅長應對冷淡的人。
　　沒有料到行走的人突然停下來「紅哪個紅」
　　慕容虹奇妙的看向突然有反應的他「彩虹的虹...」
　　「這樣阿...不錯的名字。」點點頭，他似乎嘴角揚了一下。
　　「聽你的語氣，難道你喜歡彩虹」大膽猜測起別人的想法，慕容虹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在原來的世界了。
　　要想了解這裡，安全生存下去就要找到靠山。
　　這個人就是很不錯的人選，看起來是個好人。
　　抱著滿腹心思的女孩子，他的耳朵動了一下，腳步未停。

　　侍女替他們打開拉門，他拋下一句留在外面就進到了寢殿。
　　「你休息吧，我就在這裡。」把人放在床褥上，他仍舊未睜開眼睛的走到牆邊坐下。
　　「我睡不著，能說說話嗎」慕容虹微笑道。
　　他頓了一下，然後輕輕點頭。
　　「我已經告訴了你我的名字...你呢」
　　「我沒有名字，找我的時候可以叫我王。」他乾脆俐落的回答道，從窗台上拿下了茶杯自斟自飲。
　　「呃...那王就是你的名字」搞不清楚狀況的慕容虹遲疑問道。
　　「不是，那是巴魯要大家這樣叫我的。」一邊膝蓋立起，他將手肘搭在上面面向窗外。
　　「你這樣說...好像你不是人一樣...」慕容虹怔怔說道。
　　「沒錯，我不是人...你覺得是人可以把高空墜下的你安然無恙的接住嗎」轉過頭來，他的眼睛依然緊閉，卻彷彿可以看到坐在床褥上的人。
　　「...我以為你和我弟弟一樣...」慕容虹吶吶的回答，手不自覺的揪緊袖子。
　　「一樣什麼」如果是相同的存在就不可能有親人，他感到迷惑。
　　「說是弟弟有點牽強，我畢竟是血緣微薄的分家之女，只是因為有潛力才被本家看中。」說道原來世界的事，慕容虹臉上閃過思念的柔和。
　　「我弟弟單名一個字鏡，他可以知曉映照在他眼裡的人發生過什麼事...很不可思議吧」似乎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慕容虹笑了起來，窗邊人的手一滯，放下茶杯。
　　「不像，從本質上就不同了。」未有過的情緒在心間漣漪，他半睜開了一隻眼睛。
　　「我出生在戰場，誕生於血泊，以戾氣為食。」他不是人，擁有的力量和那個鏡完全不一樣...那是，讓他存續的力量。
　　說著，他發現慕容虹低下了頭。
　　「妳在這裡休息吧，我出去走走。」他差點忘記了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有多可怕。
　　「那個...我說...」
　　「不用擔心有人趕妳出去，我的身分既為王,這裡還不會有人為難你。」他又閉上眼睛，站起來要離開這裡。
　　「我說...你的名字叫做瑞德好不好」
　　瑞德...那是什麼
　　差一點他就要開口問了，紅色的眼睛瞪大又瞇起，一股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突然抬頭。
　　「我不需要，你把我當成路邊的野貓了嗎!」猛然激動的對慕容虹吼道，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王上!您怎麼了嗎!」一直在外面待命的侍女慌張問道。
　　「沒事，你好好照顧裡面那個人。」拉開門，他對侍女說道後離開了。
　　慕容虹張口結舌得看著黑色的身影消失，她好像...踩到地雷了

　　戰場上，彷彿還存在著人類互相衝突的喊聲、金屬兵器的交接吭響。
　　頭盔屬於眼睛部位有著紅色的火光，看起來就像收割生命的死神。
　　「太多了...」吐出一口氣，這附近蔓延的血腥味讓他撐得想吐，骨子裡卻騷動起來了。
　　想要...還想要更多，更多的!
　　「王，我們勝利了!宣布凱旋吧!」巴魯摘下頭盔的得頭髮已經開始花白。
　　活不久了阿...巴魯的壽命也快到盡頭了，人類為何只有百年的價值呢
　　「報!」一個他熟悉的徽章晃過眼前，看不到眼白的紅眼球忍不住跟著那身衣服飄移。
　　「你不是王城的禁衛軍嗎!喂什麼會在這裡!」巴魯率先認出來，一股不好的預感促使他大吼。
　　「敵人...敵人趁王上率兵親征...圍攻王城。」
　　「你，是怎麼跑出來的。」他瞇起眼睛看著跪在地上低著頭的人。
　　「屬下是從密道跑出來...一路躲過敵方搜索...」
　　「不對，你最近才殺過不下20人。」打斷傳令兵的話，他拔出腰上的劍指著士兵。
　　「嘁，被識破了嗎...請你去死吧!」傳令兵猛力一揮手，射出藏在手上的短刀，目標直指屢戰屢勝得魔王。
　　「我不能接受這種願望，違背了最大前提。」輕輕一抬手，他打掉了兇器，俐落的砍下了意圖刺殺他的傳令兵。
　　「王，接下來呢」巴魯憂心的看著被殺死的傳令兵...那個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
　　「要一統天下的話，不能少掉王城吧。」全身的戰甲燃盡，二十年來沒有變化的年輕容貌轉向顯露老態的巴魯。
　　「我去保護王城，你帶上騎兵去襲擊敵人後方吧，糧草讓你的參謀去想辦法。」黑色的火焰無中生有，在堅硬的岩石上畫出深刻的溝痕，包圍他之後連人帶火的消失了。
　　「王，距離我們的契約結束不遠了...」這是最後一個掙扎的國家了。
　　巴魯重新戴上頭盔，威風八面的回到軍隊裡。

　　分解，再重新構成，他再睜開眼睛就是處在包圍中了。
　　相同都是戰場，只要是這種地方他就是無敵的。
　　「在此警告你們，此地為我守護之地，如不撤退後果自負。」袖子、衣角開始浮動，就像被什麼充盈似的。
　　「說、說什麼傻話阿!」
　　「喂喂...難道說他就是那個魔王...」
　　「砍了他就可以拿到大筆賞賜!」
　　「很抱歉，違反了大前提的願望我不能受理。」伸手抓住刺過來的長矛，另一隻手張開手掌向天。
　　聚集過來吧!怨恨、憎惡、殺戾、悲傷、瘋狂、執念...沉澱的精粹意念，我是支配你們的存在!
　　從誕生的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支配一切負面情緒，灰色的思緒凌空聚集，轉而成為旋風，隨後濃縮爆炸。
　　「王...是王上回來了!」他身後的城牆上方傳來歡呼得聲音。
　　「喂!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吧!」熟悉的聲音冒出來，他連回頭都不回頭，兀自走向爆炸範圍外的敵軍。
　　「怪物阿!他朝這邊過來了!嗚哇快逃阿!」
　　「他在笑阿!救命阿!怪物來了!!」
　　從四處逃竄的敵軍口裡聽見了奇怪的話，他忍不住停下腳步摸摸自己的臉...笑他怎麼會笑呢
　　難道說...他轉身看向城牆上的人，就算那麼多人在那裏，他也很快的找到了那張臉。
　　「喂!看前面阿!小心阿!」緊張、擔心他的眼神，哇哇叫又沒氣質...
　　他...
　　「為什麼是你阿...」喃喃自語，他扶住出現在腰上面的劍，膝蓋一曲後整個人飛射而出。
　　絕對不會承認的。
　　更多的灰色思緒聚集在那把劍上，隨著揮動而爆炸四起。
　　「好厲害...」慕容虹站在城牆上，一隻手扶著一天比一天長的頭髮。
　　那個模樣...說不定比她那兩個創造傳說的祖先強多了。
　　---他，到底是什麼存在
　　慕容虹第一次產生了這個疑問。

　　面對傷痕累累的巴魯，他很輕易就能看得出他的喜悅。
　　「王喲，我們終於...」消滅了各國的界線，把整個大陸一統了。
　　「是阿，我完成了你的願望。」伸出手，他摸了摸巴魯花白的頭髮。
　　「請你還繼續當王，直到勢力穩定。」年邁的將軍眼神堅定，請求表情一瞬間凝定的王。
　　「人類都這麼奸詐嗎」收回手，他嘆氣離開了需要養傷的將軍身邊。
　　躺在床上的將軍眼神炯炯，信賴的看著黑色的身影。
　　「我知道就算，最高的山崩塌、最深的海乾枯，你也不會違背我的願望...」因為是我第一個找到你的。

　　「吶吶~聽說你在找內政的人才我可以幫忙喔~~」慕容虹擋住他的去路，笑嘻嘻的自我推薦。
　　「來歷不明的人我可不敢用。」推開他看了就心煩的臉，心想這個人不是一直都窩在圖書館嗎，跑出來做什麼
　　「喂，等等阿!你明明就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阿!你不是能感覺到嗎」慕容虹拉住他的手臂，氣憤得一把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感覺到手掌下柔軟，看不見眼白的紅眼瞪大，用力抽回來。
　　不用看墓容虹的表情他也知道，這個人肯定是不在乎的...因為他不是人阿。
　　焦灼的感覺湧上，他覺得很煩，又不能把這個女人趕出宮殿...她的個性說不定就餓死在外面。
　　「隨便你，只要你能夠說服其他大臣。」
　　狠狠的瞪了那女人一眼，他離開的腳步加快了。

　　在戰場上出生，源於血泊，食之戾氣...阿，是這樣的嗎
　　看著自己手指上絲絲散出的灰色思緒，他感覺得到自己正在流失。
　　巴魯將軍已經病故於今年春天，是因為在戰場上受的傷。
　　認識那個人25年，撿到那女人也過了7年，在他這個王失去作用後，內閣運作得很好。
　　已經聞不到戰爭的塵囂了。
　　唯一的味覺也失去它感受的意義，他開始看著世界發呆。
　　「喂，你不吃點東西嗎」寢宮的門被推開，慕容虹咬著似乎是叫做甜甜圈的東西走進來。
　　「...我好像沒允許你進來。」閉上眼睛，他忍下揍扁這女人的衝動。
　　「唉呀...恩，我說這個很好吃喔，你要不要吃吃看。」撕下一小塊，慕容虹遞到依舊喜歡坐在窗邊的他嘴邊。
　　鬼使神差，他就著女人的手吃下那塊小麥做的東西。
　　「好吃嗎」笑嘻嘻的，慕容虹看著身邊人紅色的眼睛問道。
　　「你做的嗎」察覺女人雀躍又期待的心情，他偏過頭問道，專注看著留在身邊七年的人。
　　就算外界好像一直流傳這傢伙是他的妃子，他們從來就什麼都沒有。
　　「對阿...縱使有理論，沒有技術還是不行的呢，我跟廚房的大嬸研究好久才做出來的，感覺做得不錯就拿過來了。」一邊說著，慕容虹把剩下的甜甜圈吃掉了。
　　「好吃。」垂下眼睫，他把嘴巴裡的東西嚥了下去。
　　說謊，你除了血腥味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味、嗅覺，你...明明就什麼都感覺不到。
　　---她是希望我說好吃的吧我受理了這個願望。
　　...你這個，自欺欺人的渾蛋。
　　「慕容虹，你想回去嗎」突然間，他抬頭問看起來很愉快的女人。
　　「什麼」
　　「你會想念原來的世界嗎...例如你的弟弟」紅色的眼睛閃動光澤，已經看慣的慕容虹不以為意，漫不經心的回答。
　　「有時候吧...畢竟我在那裏長大的嘛。」
　　「...再陪我一下吧。」問話的人又低下頭，拿起很舊了的茶杯喝著。
　　「呃，可是我還有公文要處理ㄟ」慕容虹摸了摸他的頭髮，意圖安撫好像怪怪的王。
　　「那就去吧。」撥開她的手，黑色的王站起，看起來要出門。
　　「欸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可不想被那群大臣碎念...」慕容虹一想起老是說她丟下王上一個人吃飯、睡覺的老頭子就很累。
　　「這是你的願望嗎」衣襬的飄動停止，懾人的眼睛看著她...不如說是瞪。
　　「呃...可以的話我當然是希望你把回來的時間告訴我...」慕容虹尷尬的說道。
　　「我去趟巴克薩將軍府，很晚才會回來...你要先睡還是不回來睡都隨便你。」不爽的情緒溢於言表，擺了擺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搞什麼阿...他生什麼氣阿」慕容虹不解的看著空蕩的門外。
　　夕陽特別紅，彷彿傳說的逢魔。
　　前進的腳步停下---「夕陽好美阿。」

　　越來越弱了。
　　皺眉看著手指前端不受他控制流出的灰色思緒。
　　按照這個速度...大概半年不對，大概三個月吧。
　　他竟然出乎意料的沒有恐懼死亡，這幾年他越來越像個人類了，除了生理的構造改變不了，光是他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就是證明了。
　　「王上你在發呆嗎」深夜裡點著燭火，對面和他談論到此刻的人有著巴魯的輪廓。
　　「沒什麼，你繼續說，我有在聽。」隨手扯過桌上散佈的卷宗，親自教導眼前人所謂的帝王學。
　　沒錯，他不可能有子嗣，因此選定了巴魯的孩子繼承王位。
　　「王上，你懂這麼多，為什麼不參予內政阿」名為巴爾巴德的年輕人，不解問道。
　　「我不想在這裡留下太多痕跡，這樣我死了以後你也比較好接手吧。」理由有很多，但是他考慮的事情並不需要全部說出來。
　　「您說的是比較好偷懶吧」巴爾巴德眨眨眼，促狹的笑道。
　　「...你這小子，快點繼續念!」實在很想從這傢伙頭上敲下去，他看在巴魯的面子上忍住了。
　　焦躁開始在他心中翻騰，比起害怕死亡，他更恐懼的大概是時間不夠吧
　　他還想多教這個孩子一點。
　　他還想要慕容虹陪在身邊久一點。
　　他還想要多看看這個沒有血腥味的世界。
　　想要做的事那麼多，可是他卻沒有時間了...
　　---實現了那麼多願望，他卻沒辦法實現自己的願望。
　　多麼可悲阿，他越來越迷網自己的存在了。
　　「呃...王上你今天恍神很嚴重喔要不要休息阿~」巴爾巴德在他面前揮手，一點尊敬的感覺都沒有。
　　「囉嗦，你快點念，別想偷懶。」

　　最近慕容虹來找他的時候都拿著一堆奇怪的食物，然後都塞到他的嘴巴裡...或是她自己的嘴巴。
　　他依然嚐不出任何味道，面無表情的說好吃倒是沒問題，只怕被發現端倪。
　　「喂，我做了這麼多食物給你吃，你喜歡吃哪一個阿」慕容虹搖頭晃腦的拿著新出爐的桂花釀喝著，臉頰微紅。
　　「都很好吃。」看著連衣服都冒出灰色的思緒，他漫不經心的眨眨眼。
　　「欸~~說一個代表性的吧這樣我很難辦耶」慕容虹伸出食指，戳戳沒什麼表情的他。
　　「煩，你不是很忙阿，走開。」揮開冒犯的手指，他跟著喝下沒味道的桂花釀。
　　慕容虹說，這個甜甜香香的，很多侍女都喜歡喝...可惜做不了很多。
　　「嘖，我還想幫你辦慶生會的...」慕容虹沒好氣的說道。
　　「慶生會那是什麼」被沒聽過的詞吸引了注意力，他轉頭問似乎很博學的女人。
　　「就是慶祝你來到世界上的那一天...就是誕生日阿。」看見某人上當，慕容虹愉悅的瞇起眼睛看著他。
　　「我不記得告訴過你我的誕生日是什麼時候...」因為我自己也不記得。
　　「唉呀沒關係阿，你看我掉下來那一天不是就在三個月之後嗎我們就在那一天慶祝好了」慕容虹眨眨眼，比了個東西掉下來的手勢。
　　「...還是算了吧。」沉默了一下，慕容虹還以為自己說服他了，頓時氣的抓住他的衣領，柳眉倒豎。
　　「你在想什麼阿!我今天就是要問出你喜歡吃什麼!三個月後不管你參不參加我都會幫你慶生!!」
　　紅色的眼睛倒映出紅色的慕容虹。
　　「甜甜圈。」濃重的紅色似乎比以前淡了直視她的眼睛很快轉開，扒開她的手。
　　「呃...你說...」慕容虹愣愣了。
　　「我喜歡甜甜圈，你第一次做給我吃的東西。」扯了扯領子，把衣服拉好後他站了起來，看起來又要外出。
　　「你要去哪裡」這已經成為每次他出門，慕容虹一定會說的一句話。
　　「我去找巴爾巴德。」扶在門上面的手映著夕陽，看起來有點透明...慕容虹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已經離開了。

　　他能撐到那個時候嗎手指沒精神的揭過一頁又一頁，看起來淡淡的透著光。
　　好像太明顯了，要不要找個地方躲起來
　　算了吧，反正自己不是人，慕容虹不會太介意的吧
　　「王上，您又不專心了喔」巴爾巴德抬起頭看他。
　　「巴魯都沒這麼多話，你是遺傳到誰了。」一隻手撐著側頰，他隨便一個動作都讓巴爾巴德覺得值得學習---所謂王者的氣息。
　　「恩...媽媽吧」聽不出來對方是再讓他閉嘴，巴爾巴德傻笑。
　　「...國家竟然要託付給這傢伙...」他有點後悔了，怎麼辦
　　「王上，您活不久了嗎」對面的人突然拋出這個問題，他放下手臂，睜著紅色的眼睛看著對面他教了很久的孩子。
　　「因為嘛，我不是很好的材料阿，但是您硬是用三個月的時間把做為王事情都教給我，這不是很明顯了嗎」巴爾巴德手指在桌上畫來畫去，有點訥訥的。
　　「態度不要畏縮，那些內政大臣一個比一個還要難纏。」放鬆姿態，他不因為被巴爾巴德揭破事實而動搖，喝斥他不恰當的態度。
　　「是，我知道了。」巴爾巴德露出笑容，端正姿態後繼續和王討論他不懂的地方。
　　那天下課，臨走之際，王看著同樣變的單薄的黑衣。
　　「不要和任何人說...尤其是慕容虹。」

　　「咳...噁..」袖子掩住嘴角，再拿開，上面一灘正在飄散的灰色思緒。
　　他重重的檸起眉，似乎是...撐不到那個時候。
　　可惡，枉費他還很期待的慕容虹為他辦的慶生會阿...
　　「外面有人在嗎」第一次，他呼喊了總是在外面待命的侍女。
　　力量流失的比想像的快。
　　「有何吩咐王上。」隔著門，侍女的聲音有點模糊。
　　「把所有大臣召集過來，還有...如果慕容虹沒有和內政大臣在一起就不用叫她過來了。」這麼狼狽的模樣，他才不想被那個女人看見，想要永遠當那天拯救王城、拯救她的人。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願望不會成真，那女人很早就把王城裡的書都看完了，最近正在磨著內政大臣把重要的設計圖給她看。
　　人類，真是永遠都貪得無厭阿。
　　「王上!您怎麼了!!」一把鬍子的大臣看不出來如此忠心，看到他越來越淡的身影撲了過來。
　　「我要死了，在此宣布下一個繼承人。」比想像中平靜的，他無視掉站在最後的女人。
　　現在看著她，他會覺得痛苦的。
　　「王...請不要這樣說，國家不能沒有您阿!」內政大臣老淚縱橫，抓住他的手嚎啕大哭。
　　「怎麼可能呢你看我這不是一直都沒插手內政嗎沒有我你們也可以運作得很好阿。」嘴角的笑容似隱似現，狡黠的態度。
　　「下一個繼承人是，巴爾巴德.巴薩克，做為一個應該怎樣我都教給他了，嘛，不滿意就把他換掉吧。」
　　「王上!請您不要拋下我們阿!!」
　　「抱歉，這是我沒辦法回應的願望。」難得的，他露出歉意的笑容，濃稠的紅色眼球褪化成淡粉色。
　　「可以...讓我和慕容虹單獨說點話嗎」那雙變的綺麗的眼轉向倚在門邊，一臉驚嚇的女人，他慢慢抬起手。
　　他曾經想過很多種最後的結局，想過那麼多...卻是最倉促的那個。
　　等到其他大臣離開寢殿，闔上門，慕容虹也走到他身邊，握住了他舉起的手。
　　視線下移，看著自己身上殘破的、不停冒出灰色思緒的衣服，他深吸了一口氣。
　　「到我身邊來，我擁有的支配權。」
　　慕容虹看見了當年斥剎戰場的魔王，全身燃燒著變化出戰甲的救命英雄。
　　「你不是人阿!為什麼會死!!你說過你才出生二十幾年阿!!做為一個怪物也太年輕了吧!!」慕容虹忍不住痛哭失聲。
　　一度淺色的眼睛重新充滿了紅色的濃稠，光澤絢爛。
　　「戰爭已經結束了。」看著哭起來很醜的女人，他笑了。
　　「你知道嗎，你掉下來那一天我第一次感覺到了異樣的味道，那一種...就像陽光曬過的味道，很溫暖。」
　　人類身體裡的血也很溫暖，他卻厭倦了那種腥氣。
　　「失約了我很抱歉，關於甜甜圈的事情你就忘了吧。」看著拼命搖頭的女人，他無奈的伸出另一隻手把她攬進懷裡。
　　「...你是我第一個抱的人，巴魯也沒有這種待遇，好好感謝吧。」
　　「我有好多話想說阿，明明你想回去，我卻讓你留了下來，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很抱歉。」
　　「還想再看看這個世界...沒有煙硝的景色很美，如果有你陪在旁邊就更好了...」
　　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灰色思緒又開始消散，烏金的戰甲燃起黑色卻不燙人火焰，慕容虹心理既混亂又痛苦。
　　她不希望這個人死阿!他的聲音裡包含了那麼多捨不得...
　　「能出生在這個世界真是太好了...遇到巴魯、遇到你...吶，告訴我吧，慕容虹，味什麼你會幫我取名瑞德」壓住掙扎要起來的慕容虹，他感覺得到隨著時間過去，眼前慢慢模糊了。
　　「我不告訴你!活下去阿!你不是還想要很多東西嗎!!」慕容虹哭喊著，看見他的側腰變的透明。
　　「...從來都是我實現別人的願望，要是我的願望也能被實現就好了。」他嘆了一口氣，眼珠剩下最後一點若有似無的粉色。
　　「瑞德!不要死阿!!不要剩下我一個!!」慕容虹慌亂的想要抓住散去的灰色思緒。
　　「...這是你最後一個願望對吧我不會丟下你一個的...慕容虹，我送你回去。」主動攬緊了女人的背，他的眼睛發出微弱的紅光，然後帶著慕容虹消失在寢殿裡。
　　幽幽殿堂就像不曾存在過這樣一個王，也不存在擅於內政的女子。
　　「...再陪我一下吧。」
　　「呃，可是我還有公文要處理ㄟ」

　　永別了，慕容虹...另一個世界的住民，我喜歡的女人。
　　啊，我還想...
　　力量耗盡，全身化為絲絲縷縷的灰色消失，兩顆以往紅的可怕的眼珠透明，被攥在手裡。
　　「不要死!」她突然驚醒，冷汗滑下額頭。
　　「姐姐，你夢到什麼了嗎」慕容鏡一藍一綠的眼睛湊過來，看得慕容虹一驚。
　　「我...那是夢還是真實」摸著自己的臉，卻聽到東西喀答掉落的聲音。
　　兩顆圓滾滾的透明珠子在地上散開，看起來清澈。
　　「你失蹤了七天，昨天倒在門口呢~~」慕容鏡遞過茶杯給她，示意她先緩緩。
　　「我已經看過了，那都是真的，至於那個東西...我只能說是類似荒御魂的存在，聽取願望並實現那就是近似神。」淡淡的告訴慕容虹他的判斷，促狹的笑了起來。
　　「真是可憐，失去力量的來源當然會死去，而某人的賜名更是加速這個過程呢~~」慕容鏡撿起地上的珠子，小心用袖子擦了擦放進慕容虹手裡。
　　「姐姐妳...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被召喚過去了，沒有召喚之人的力量維持是不可能停留的，你應該也感覺到腳的無力吧那就是召喚力量消失的證據。」慕容虹呆呆看著手裡的圓珠，不去打斷慕容鏡的話。
　　「後來你給了他名字，無意間和他訂下了契約，共享了壽命，所以他才死得那麼快...啊，可憐可悲的生命，正是如他所說，人類既是奸詐、更是貪得無厭。」年幼的臉上顯出譏諷的笑容，小小年紀看過太多人雜亂的心思，比任何人都早熟。
　　「阿姐，因為他的心願就是你，所以我就不再多說了，只是你要記好...慕容家高掛在廳堂的匾額，那可不是裝飾品。」慕容鏡端詳了下他姐姐臉色...昔日被稱為移動文庫的熱情女孩臉色蒼白，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後離開了房間。
　　「少主，虹小姐沒事吧」大老粗的護衛跟上孩子的步伐，亦步亦趨，看起滑稽。
　　「是呢...他要是不振作我就麻煩了。」慕容鏡好似煩惱的嘆了一口氣，眼中分明狡黠。

　　「能出生在這個世界真是太好了...遇到巴魯、遇到你...」不是的...我是你的災禍，我怎麼可能沒察覺兩個人的連結，我在蠶食著你的一點一滴啊。
　　「吶，告訴我吧，慕容虹，為什麼你會幫我取名瑞德」慕容家留傳了好多珍本，其中來自登上國母之位那位祖先留下了奇特的語言。
　　瑞德不是阿，那個是RED，是紅的意思啊...
　　「瑞德!瑞德阿啊啊!」慕容虹抱著那兩顆珠子痛哭失聲，她又怎麼會認不出這是什麼
　　曾經，那個人體貼的怕她恐懼那顏色而遮掩。
　　儘管已經變得無暇，她卻寧願面對那雙血的眼。
　　「...從來都是我實現別人的願望，要是我的願望也能被實現就好了。」
　　擦乾眼淚，她抬起哭得紅腫的眼睛，裡頭的神采已經不一樣了。
　　「換我來實現你的願望，你不知道慕容家的家訓吧...無為不義...我犯下和祖先一樣的錯，我欠了你。」溫柔的撫摸透明的珠子，失去生命的無暇。
　　「瑞德，你等著...我會讓你再看見世界的美麗。」
　　「夕陽好美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