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迟迟长夜

1、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容若
　　１
　　我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人生的每一次挣扎，痛苦，跨越，都告诉我。一切都只有靠自己，谁都无法帮我。而我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那一年的夏天，当北京的Ｒ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达我手上时，我确切的知道，命运的大神这一次，终于站在了我这边。
　　我出生在西部一个偏僻的山村，这儿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就象我的父亲。他们皮肤黝黑，眼光浑浊，脸上刻画着象海沟一样的皱纹，贫瘠的土地，恶劣的气候将他们的心磨砺得如同沙砾一般粗糙。从没有人想过逃离这一切，所以，当我成为这儿的第一个大学生时，整个村庄都震动了。
　　在村民简单的意识里，考上大学生，就如同鲤鱼跃龙门，从此就可以摆脱贫穷。可笑当时的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甚至将我的名字改了，张小河成为张青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跨上北去的火车，进入那个充斥着紫禁城，天安门，贵族的城市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我看着这里匆匆来去的人群，他们衣着华丽，神情骄傲。女人噌亮的高根鞋在我眼前，哒哒的走过。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象故事中可笑的东施，自以为美丽，却只是别人眼里的笑柄。我看着脚上这双白布鞋，即使这已是我最好的一双鞋，是我在农活结束后，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将她刷到看不到一点泥垢，然而此刻它却是如此丑陋，残忍地将我的缺点暴露在阳光下。在其他人眼中，我仿佛嗅到我的头发丝都弥漫着一种泥土的气息，是如此的卑微，低到泥土中去了。原来，命运象一次豪赌，当你以为自己在这一局成为百万富翁时，却让你在下一次一无所有。
　　还好，我是我。命运从不能将我轻易的击倒。
　　２
　　第一次知道润之，是在寝室的“卧谈会”上。当安妮一脸娇羞的告诉我们，她喜欢上国际法２班的班长端木润之时，得到一干姐妹一致的赞同。
　　进入大学，我从不关注一般女生喜欢的东西，不论是衣服还是男生。我知道自己没有歇息的资格。助学贷款上的天文数字，压的我不敢有一丝懈怠。我不象我的同学，有优越的家庭，有宠爱他们的父母，我可以依持的不过是我手中的书本和我的努力。每一个天还朦胧的早晨，我追随太阳的脚步在图书馆前等待；每一个夜色醉人的晚上，也是我陪伴着月娘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第一次，我的世界也有了，一个男生闯入。在姐妹们的谈话中，我知道，他有着非比寻常的家世，外交官的父亲，翻译官的母亲，祖父甚至是我国最重要的将军之一。我知道，他英俊挺拔，谦谦如玉，是标准的天之娇子。我知道，他可以在辩论会上舌战群雄，也可以在球场上挥斥方遒。同时，我甚至知道，他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豪气，也曾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浪漫。
　　说不清心中的滋味，是怨恨还是羡慕。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一个人的存在。一路的康庄大道，繁华似锦。那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要将我置于另外一条曲折小道，荆棘遍地，苦难随行？
　　即便如此，我仍然感到自己的变化。学习打工之余，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收集所有关于端木的消息；他编辑的每一期的校报，都被我好好的收藏；下课后，我总是在法学楼的公告栏前徘徊，只为看看他写的海报。
　　很可笑吗？我想也是。但是在那个青涩岁月，这样单纯的爱恋，却是我安慰自己孤独寂寞的唯一方法。
　　３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初秋的早晨。风和煦的吹过发捎，象我从没体会过的母亲的温情。阳光透过薄薄的轻雾，穿越层层叠叠的白杨树叶，化为细小的金末，洒在我的课本上。彼时，一种温柔的心情在心地发芽，轻柔地，寂静地，开放。
　　“同学，借点水喝吧。我的水喝完了。”一个黑影罩在了我的头顶，向我扬扬手中的空水壶。阳光下，我只看到他一口的白牙，熠熠生光。
　　刹那间，我记起中学语文老师念过的一首诗：
　　谁家马上白面郎？
　　临轩下马踏人床。
　　不识姓字粗豪甚，
　　指点银瓶索水尝。
　　我的端木就这样出现在我１８年贫瘠的生命中，突兀地，决绝地。没有给我一点时间思考，准备他的到来。让我措手不及，以至于让这分老天爷给予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在我的指间悄悄的滑落。
　　我想这一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端木是温柔的情人，最体贴的朋友。他会骑着单车，顶着北方早晨凛冽的寒风，跨越一个校区为我送来暖忽忽的豆浆包子；他会坐在KFC直到深夜，在我下班后将我放在单车后坐将我送到寝室；他会在我们吃饭时，将肉夹到我的碗里，然后耸耸肩“我不喜欢吃”；他还会牵着我的手，骄傲的带到他的朋友们的前面，说：“这是我的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我喜欢被这样的称呼。然而，更多的时候，我是那样的不自在。他的世界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陌生。
　　第一次去他家，我想我是被震慑住了。那是在电影中才有的深宅大院，古老的雕花镂空铁门，雪白的欧式洋楼，整齐幽雅的花园，俨然一副上世纪20年代做派；走在纤尘不染的走道，碎花壁纸上挂满照片，细细看来，赫然是历史书上都可以看到的政治人物。而他的朋友们即使不说，我仍然能感到他们在迁就我，而我有何尝适应他们呢？穿上千的鞋子，吃几百块一客的牛排，高兴了就去蹦极，不高兴就呼朋邀友上酒吧下馆子。哪一样我都看了暗暗皱眉。
　　或许是看出我的尴尬，端木后来很少再邀我去他家，也渐渐少了和朋友的聚会。我们将时间花在彼此相守。我们一起逛街，一起买菜，一起吃一个批萨。我们腻在租的房子里，奢侈的享受着彼此的时间。痛快的将陌陌红尘遗忘在门外，也任由世界将我们抛弃。

　　4
　　没多久，我们的世界又多了一个人-----端木的妈妈。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有时侯，她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她高傲的将一个牛皮纸包放在我面前时，我在心里轻嗤一声，很想告诉她：端木夫人，你是琼瑶剧看多了吧！然后，我很冷静的告诉她：“阿姨，不论我是不是为你家的钱，我想这都不能打发我走。姑且不论我喜欢端木，我不愿意也不会出卖爱情。就算我是冲着钱来的，你想我会为了着一点钱，放弃端木这个摇钱树吗？”
　　端木妈妈的脸，由红变黑由黑变青，最后又慢慢恢复初时的骄傲，轻扬嘴角；“看来是我低估张小姐拉。”说完就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轻蔑的笑，仿佛我只是她脚下的尘埃。我承认自己是被她的笑激怒了。那个笑容就象一吧刀，狠狠扎到我心里最黑暗的角落。我记起刚来北京的那双鞋，那么卑微，那么渺小，就象我吧？
　　事实证明，是我小看端木妈妈。戴安娜王妃都说：“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了”。我又怎能妄想自己会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伤害的只有我们共同爱的人-------端木。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黯淡，他拥抱我的双臂一天比一天绝望。我和他妈妈都错了，我们都试图以爱为枷锁将他锁在身边。然而，以伤害装饰的爱，即使美丽，终也只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就在那一天，我最后一次去看他母亲，然后等在户政局的门前，等着他的到来，我将是最幸福的新娘。然而，从天明到天黑，户政局门前的情侣来了又走。我仍固执的等在这儿，我倔强的认为，他一定回来的。一定。会的？
　　他最终还是没有来。是他最好的朋友找到的我，并告诉我，他妈妈心脏病发，在医院抢救。
　　我木然的将身分证装进包里，默默离开。
　　我知道，所有的爱和恨都已经结束。从此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爱情的风景。
　　5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希望我们的故事在还未开始时就嘎然而止。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他仍做他的翩翩公子，我仍是那个暗恋他的少女，也许不经意的遇见，也只是轻轻的点头便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