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阿炳倾听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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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炳自然不叫阿炳，他叫秦沧，他也不像阿炳那样拉的一手好乐器，只是单纯跟他一样患眼疾双目失明，但他有着当时的阿炳所得不到的幸运，他的眼睛并非治不好，只不过需要等待。
-现在眼角膜紧张，你的前面还排着好几个人呢，等通知吧。
医院这样跟他说的，好在他已经不是上学的年纪，27岁，因为眼睛的原因跟公司辞了职，幸而他也有跳槽的意向，所以这样的结果还算不上太糟糕。
母亲原本让他好好在家休息，毕竟他还不大习惯这样的生活，但秦沧那个不甘于寂寞的性格，在想着自己大学攻读的是心理学，耳闻楼下有个小杂铺要转盘之后，便与家人商量好，着手置办了起了这家倾听屋，并非为了盈利，但家人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阿炳倾听屋，他起这样的名字只不过想让路人直接明白，这儿的倾听者是位盲人。
这算不上噱头也算不上自我炒作，仅仅是为了让倾听者感到安心，毕竟他们所要说的内容，或许极度晦涩或许过于黑暗，无论如何，秦沧并不会知道他们到底长什么模样，而这样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仅仅需要一元。
期初，并没有人真正相信秦沧会是个盲人，毕竟这样的欺诈行为实属多见，但因为只需要一元，就能进入这间未见过的、装修不算过于肃穆甚至有些俏皮的小屋子，纯当解个好奇心，这点小钱实在不亏，许多人都这么想，再加上这位带着黑色眼镜的盲人师傅，虽看不见眼睛，却长得也十分清秀，于是来往的客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数是在校女生，由相互的对话，秦沧这样总结，而且几乎都是女生的恋爱烦恼。
但他不觉得枯燥，与其说他身为倾听者，听他们吐苦水，倒不如说他每天来到这儿，听不同的人给他讲故事，不少奇葩好笑的事，让他几度忘却自己置身的黑暗世界，这大概是所谓的相互救赎。
秦沧由此感到万分庆幸。
2.
上课时间，往往是秦沧相当无聊的时刻。他虽然已经有些掌握在黑暗中行走的技巧，但他还是决定静坐在原位，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人。
他坐在一个有背椅的小沙发椅上，前面是一个案桌，对面也是个小沙发椅。
如果有客人来，打开门便会触碰到清脆的风铃，叮叮当当——
就像这样。
秦沧微怔，神情顿时明快起来。
“你好！”秦沧笑着主动招呼道。
“……”但半晌都没有人回应。
秦沧顿时觉得有些发虚，换是以前，无论来了谁他都不会有所忌惮，毕竟他看得见，而现在他只能在黑暗之中摸索，这样突来的安静让他脊背阵阵发凉。
这儿的治安一向很好，这是秦沧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
“有人吗？”他再次唤道，身子不自主紧靠着沙发背。
随后他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然后对面的椅子被轻轻挪了开，他登时松了口气，至少对方没有直接冲过来打他。
于是他尽量用平日的声音，轻声问道：“你有什么烦恼吗？”
“……”
对面那人仍旧没有声响，秦沧有些急了，大声道：“请问你！”
“嘘！”那家伙总算有点回应，但他似乎恨不得过来捂住秦沧的嘴，“小声点。”
哪怕对方没有用命令的口吻，秦沧还是本能的往沙发椅上缩了缩，两人就这么静声了好大几分钟，对方这才吐了口气，跨坐在椅子上的身子转了过来，这才看清秦沧的模样，他纳闷的嗯了声，问道：“大白天你带什么墨镜？”
秦沧闻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显然这小鬼是突然闯进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躲避自家老妈的追捕，他立马将跟前人定性为叛逆期的小孩，身子骨都绷的端正，更往前倾，他严肃道：“你看不出来我是瞎子吗！”
“……喔，抱歉。”
3.
李勤勉并不是个如他父母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勤勉的好学生，他一头红发，左耳钉着两个耳钉，朋克衣服柳丁鞋，但因为长相与搭配品味，实在谈不上非主流，只能说潮，但他仍旧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不良少年。
他是这附近的大学生，日常翘课碰到一个盯他很久的仇家，说是仇家也只是因为对方女友想撬他墙角，被他万分火气的喷了回去，结果那戴绿帽的备胎还火急火燎的找他麻烦，因为最近教务主任看他看的紧，他实在不想惹事，于是就逃了，阴差阳错就躲进了秦沧这个小铺子，虽然它很起眼，但是它小呀。
李勤勉这个四肢发达的家伙可算是什么都没想，这会坐在秦沧跟前，知道对方居然是个瞎子，这愧疚感突突的就冒了出来，毕竟他虽然不良，但起码的道德还是有的，于是他很诚恳的道歉了。
听到这声歉意，秦沧有些意外，他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那笑容又跑回了脸上，以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打广告道，“我这里是倾听屋，你要是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只要在门旁边的箱子里投一个一块钱的硬币就可以了，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
李勤勉看这家伙兴致勃勃的模样，有点无奈的揉了揉后颈，他实在没什么烦恼可说，而且在他看来，跟一个人倾诉烦恼这种事情实在太弱鸡，但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干巴巴的走掉，他那点道德良心委实饶不过他，于是他想了半晌，道：“呃，我能知道你的事吗？”
李勤勉刚这么一说完，登时想删自己两个耳光，没办法，他脑子实在不灵光，既然不能说我的，那就说你的吧，他只能想到这样的逻辑，但是说出口之后他却发现头次见面就问人家家底实在不大礼貌，于是他立马想改口，却抬眼看到对方一副震惊却动容的表情，他呆呆的看着秦沧这副模样，直到对方泯出个笑容，用轻柔如风一般的声音道：“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嗯… 我叫秦沧。”
4.
“我叫秦沧，现在没有工作，毕竟我这眼睛不大好，嘿嘿，不过没有关系，我看我原先那个老板老不爽，早就不想干了，这会得个眼疾，还不用想理由，他就把我开了。”
李勤勉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秦沧的话，想着他那个动容的表情，一个恍惚，就栽到了一个妹子怀里，换来了一个耳光。
于是隔天，他就像是为了抱怨这个耳光一样，急匆匆的往秦沧那儿赶。
他到这儿的时候，正看到一个老人从店门出去，那老人脸上有些哀戚，但也有些坦然，勤勉没有多想，走进门，光线正好，秦沧静坐在老位置，就像一座静谧的雕塑，黑色的眼镜甚至还微微泛着些光，而眼镜下却流着一行清泪，勤勉怔在原地，就以这打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风铃不断撞击着门扉，回响着一阵阵脆耳的铃声，秦沧赶忙擦拭了眼泪，又笑道：“你好！”
但是勤勉没有回应他，于是他疑惑的晃了晃脑袋，然后又弱弱道：“昨天的那个小鬼吗…”
勤勉这才放开门走了进去，如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般，也没有问刚才那个老人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走到跟前，坐到那个位置埋怨道：“才不是小鬼！”
秦沧又笑出了声，“我昨天说了那么多，你好歹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勤勉，李勤勉。”
“勤勉。”秦沧重复了句，乐道，“像个好学生的名字。”
勤勉提溜了下眼珠子，“你觉得我是好学生？”
“嗯… 不好说，但是你在叛逆期这点我知道，我感觉你很聪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学生的。”
勤勉真想告诉他对不起猜错了，但他只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我多大？”
“高中？”
“高中不会这个时间点来你这儿吧。”
“也对，那就是大学生吧，没安排课时是大三了吗？”
秦沧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分析道，却忽略了逃课的可能性。
勤勉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死乞白赖的认定他是个好好学生，完全不知道对方仅仅是因为他那句本能的致歉，于是他思虑半晌，有些犹豫，但仍旧又问道：“秦沧，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说罢他就觉得自己心里头鼓动的慌，简直就跟情窦初开的小鬼一样，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不甘心。
但他只能静静的等着对方的答案，秦沧根本没想到他有如此丰富的心里活动，于是他只思考了不到几秒，道：“有着软软的头发，身高大概不到175，看起来有些调皮，但却很阳光，应该很受人欢迎吧，像弟弟一样。”
“……”李勤勉垂着脑袋顿时有种想死的心情。
5.
所幸的是勤勉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挫败，他甚至跟秦沧搭建起了不言语的默契，每天这个时间点他都会来，但因为他实在不愿让人看到他跑到这儿一副期待不已的模样，也不想让秦沧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看起来是多么不良，于是他只有工作日来到这儿，而周末，他会时不时不小心从这儿走过，看他浅浅笑着，光是一眼，就被身边的同伴揽了走。
“看什么呢。”勤勉的朋友问道。
“没什么，看到一个长得不错的家伙。”
“诶？哪里哪里。”
“老子的人会告诉你？！”
秦沧也没有问他只有这个时间点来的理由，毕竟他是过来人，大学生周末回家对于当地人而言是很正常的事。
就这样过了好些个月，勤勉还是自己的话题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说，反倒是阿炳倾听屋里唯一一个让阿炳吐苦水的人，秦沧从来不会提及自己听闻的所有事，无论搞笑的还是悲伤的，那都是他与对方的秘密，勤勉也不会问，从不好奇，真的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秦沧总是这样想。
直至某天勤勉照例来到这儿，看到秦沧一副激动的表情，顿然意识到什么，他坐到沙发椅上，秦沧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已然熟悉了勤勉的气息，还没等对方出声，自己就道：“勤勉，医院终于排到我了！终于可以看到了！这日子可算是熬到头了！”
勤勉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确实为对方感到高兴，但也意味着他们两人这样相见的日子也随之到头，他虽然没有去刻意编织什么谎言，但这种见光死的即视感还是让他很是忧虑。
可秦沧看来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心思，倒从自己兜里掏出个硬币：“这个给你。”
说完手伸出去半晌，也不知道怎么塞到对方掌心里，他摸索了半天，勤勉才主动将手掌递了上来，肌肤之间相互的触碰还是头一次，秦沧微颤了下，但仍是顺利将硬币放了下，他道：“你来这儿都是听我说，其实每次应该要我给你钱才对。”
勤勉怔怔的看着那个硬币不知道做什么回应，顿了半天只道：“谢谢。”
秦沧闻言乐道，“果然是个好学生，等我看见了，你还过来吗？”
勤勉犹豫了许久，看对方那期待的神情，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于是他道：“……嗯。”
6.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阿炳倾听屋关了门，门上小黑板写着店主去接受治疗，往来这儿的客人，都献上了相当诚挚的祝福，一时间那个小黑板上写满了幸福的语句，虽然每句都写的很小，但心意却是很大，勤勉路过看见，没有照做，只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隔天他意外的染成了黑发，耳钉规规矩矩的只戴一个，衣服尽量搭配的大众化一些，秦沧送给他的硬币被他做成项链戴了起来，然而他那群伙伴看见，却还是笑了老半天，说：“哥们，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个流氓气质是与生俱来，改不掉了。”
他自己也是有点了然，但这不妨碍他习惯性的往秦沧那条街道走去。
远远的勤勉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口，身边簇拥着好多女孩，他们看起来聊的很开心，秦沧也已经不戴着那个黑色的眼镜，清澈的眼眸时不时笑眯成一条线，勤勉怔在原地，有点恍惚，直到对方抬眼不期遇跟他撞到视线，他才慌张的拽好背包，急匆匆往前赶，根本不做停留。
他低着脑袋走的飞快，完全没有见面的心理准备，直到差不多错开了那个街角，他才慢慢停下步子，仰起头一副失恋的模样，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袖口被冷不丁的拉了住，他本能的转过头，看到秦沧如旧般笑着站在他身后，道：“是你吧，勤勉。”
“……”
大多数沉默的勤勉这会脸微微一红，看对方仍笑的开心，指了指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果然是你。”
勤勉慌张的左右望了望，仰着脑袋揉揉头发，像个手足无措的猴子，半晌才认命的瞥开脑袋，把手放于后颈处，这是他窘迫时习惯性做的姿势，他有些难为情道：“抱歉啊，没有软软的头发。”
“……”
“身高也不止175。”
“……”
“已经不是调皮是不良了。”
“……”
越说勤勉越挫败，“… 也不像阳光的弟弟。”
哪知秦沧根本没有料想中的失望，只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猜错了。”
秦沧伸出手一把就抓住勤勉的手臂，半拖着他往回走，“说好要来看我的，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去我那看看吧。”
勤勉低着脑袋，由着他，脸上的潮红都泛到了耳根，他真是败给了这个家伙，他将手臂轻轻甩开，但很快主动将手掌覆了上去，有些温热潮湿的手，他实在没脸再看对方的表情，只轻声嘟囔道：“……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阿炳倾听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