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集合》单子陌

12、小自闭与影子

　　1.
　　小自闭头一次发现自己影子有问题，是他独自一个人在角落叨逼叨的时候。
　　那时候他窝在床与墙的缝隙之中，灯光恰好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与他离得很近。
　　他自顾自说着：“今天老师又拖堂。”
　　“回来路上那个大爷脚踩到狗屎居然没发现。”
　　“风吹过的时候还不及看那个妹子的小裤裤。”
　　“撞到隔壁班那对基佬接吻，结果他们以为我是哑巴就没有找我的茬。”
　　“其实我说话很顺溜他们都不知道。”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哈、哈。”
　　然后他就听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闭嘴！你话好多！”
　　小自闭沉默了半晌，但没有丁点害怕的情绪，他一直没有多少与人交流的经验，这会听到对方的回应，只是后知后觉问道，“……你谁。”
　　“右边。”对方指明道。
　　小自闭看了眼自己右面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漆黑的轮廓，随着自己的动作晃动着，他思考了番，往前凑了凑道：“你住在对面吗？”
　　“你这墙对面是你家厕所！”
　　“所以你蹲在我家厕所里头？”
　　“……”
　　对方显然拒绝了这白痴般的交流。
　　看来并不是这样，小自闭在心里头默念，才又问道，“你是不是鬼？”
　　这问题虽然有些诡异，但终究问到了点子上，于是那不耐烦的声音终究又传了来，相当果断的自我介绍到，“我是你的影子。”
　　“可是你会说话，你是不是鬼？”
　　“我不是。”
　　“鬼肯定不会说自己是鬼。”
　　“闭嘴！你好烦！”
　　……
　　最终，小自闭仍是坦然接受了对方是自己的影子这一说法。
　　“难道影子都会说话？”
　　“是…”影子听闻这一问题，回答的口吻显然不像刚才那般不耐，甚至有些低落，他说其实世界上每个人的影子都是前世死掉而不愿投胎的灵魂，他们有着自己的意识，但是几乎都处在沉睡状态，只有在身体安然睡着后，意识才会转移，它们也才会醒来，但它们什么都没法做，只能在这样的黑暗中感受孤独，这是对他们不愿生而为人的惩罚。
　　小自闭看了他一眼，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的眼睛在哪，他弱弱问道，“你死后为什么不肯投胎？”
　　影子无言了片刻，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 想睡觉。”
　　“嗯？？”小自闭眨巴了下眼。
　　“我前世就是因为天天工作没时间休息精神衰弱死的你知道吗！所以我想睡觉！睡一个世纪回本再说，反正想投胎的时候直接就可以投胎，造物主那家伙其实就是个表面抖S内心圣母的傻逼。”
　　一下子听到过多的信息，小自闭理解不及，果断选择左耳进右耳出，只问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起来了？”
　　“还不是被你叨逼叨叨逼叨吵醒的！啊，你一说话我就头疼。”
　　“……喔，但是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说话？话说你有头吗？会疼吗？怎么个疼法，跟我一样吗？”
　　“闭！嘴！”
　　2.
　　小自闭为什么是个自闭的家伙，这个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只因为他与人交流时会不自主紧张罢了，自小他在人跟前说话都磕磕绊绊，于是便有着被同龄小朋友嘲笑为“小结巴”的经历，小小年纪比较玻璃心，所以那之后他就不再与人主动交往，就从“小结巴”变成了“小自闭”。
　　但影子不一样，他只是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没有表情，充其量只有声音，小自闭可以毫无顾忌的跟他聊天，哪怕对方很嫌弃，但他却不会嘲笑自己，也不会离开自己，毕竟他们是紧密相连的一体。
　　“影子！”午休期间，小自闭坐在学校庭院里的椅凳上喊道，可并没有人作答。
　　“影子影子影子影子影子…”
　　“你…好…烦……”登时一个极其慵懒的声音冒了出来，随即还打了个哈欠。
　　“你要晒太阳吗？”
　　“啊？这不是晒着吗，安心吧，有光没光我都在，只是你看不看得见的问题。”
　　“但你的半个脑袋在树的阴影里，不会觉得不大舒坦吗？”说着小自闭就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直到地上摊出了个完整的轮廓，“这才就好了！”
　　“……傻子。”影子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十分后悔前些天冲动出声让你发现我的存在，因为我觉得我以后都不能好好睡觉了。”
　　影子含沙射影的嘲讽道，却想不到对方相当厚脸皮的点了点头，“对，毕竟我会找你玩，人哪！还是不要天天睡觉的好，多起来运动运动！”
　　“我不是人。”
　　小自闭相当利索的改了口，“影子哪！还是不要天天睡觉的好，多起来运动运动！”
　　“……”
　　“而且呀，你以前不是都不能在我醒来的时候有意识嘛，现在可以的话不是超棒！我能不能跟其他影子炫耀我家影子可是最特别的！”小自闭相当自豪的晃了晃脚，笑的一脸暖意。
　　“你跟谁去炫耀啊。”影子无奈道，在心里头暗忖这家伙真的有丁点自闭的样子吗。
　　“比如前面那个妹子的影子！”
　　小自闭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位女生，但因为情绪过高的自己没控制好音量，女生听闻果断停下步子朝他这边看来，疑惑道，“那个…我的影子怎么了嘛？”
　　“没、没有。”小自闭红着脸低下头，一副就要逃跑的架势。
　　“噗。”
　　“你还笑！”小自闭赌气道，就连耳根和脖颈都泛着微微的红晕，看起来特别可口，他跺了跺脚气嘟嘟道，“踩你！”
　　影子笑的更欢实了，“你可劲踩，我又不疼。”
　　3.
　　小自闭的妈妈有些庆幸，但又有些忧虑。
　　因为小自闭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但相对的他自言自语的毛病也越来越多，比以前更加严重，就像是真的在和谁在说话一般，中间有微妙的停顿，也会有认真倾听的模样，时不时还偷偷笑出声，妈妈也问过他到底在和谁聊天，小自闭缩了缩脑袋，怯生生的回答，“影子”。
　　小自闭已经是个高三生，他除了不爱说话，与普通人并没有多大差别，兴许是喜欢多动脑子的缘故，他的成绩还处于中上流，妈妈虽然一直期望他能敞开心扉和别人交流，但也去不过分强求，见到儿子近期不断露出久违的笑容，妈妈闻言只笑着道：“影子吗？替我跟他道句谢谢。”
　　小自闭没料到母亲会有这样的反应，微愣片刻便急忙忙的点头。
　　回到卧室中，小自闭好奇道，“你说话妈妈听不见吗？”
　　“听不见吧。”影子说起来也有些犹豫，“我这也是第一次苏醒，不太清楚设定，但看这段时间下来都没人对我有反应，应该就是听不见了。”
　　他顿了顿，又道，“或许我也不是说话，只是把意识传到你脑子中，毕竟我们是一体的。”
　　“喔…”听到这话小自闭微微红了下脸，他倒在床上盖上被子，辗转反侧半会，问道：“你在陪我睡觉吗。”
　　“是是是，我被你压在底下呢。”
　　“重吗？要不要我翻个身，你说我是往左侧好还是往右侧好，还是趴着……”
　　小自闭翻了过来，突然没了声响。
　　影子纳闷道，“怎么了？”
　　他缩起身子，埋进了被子里头，糯糯道，“我是不是亲到你了…”
　　“笨、笨蛋！”
　　……
　　小自闭侧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只小龙虾，影子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温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他道，“这家伙不说话时候，意外还挺可爱。”
　　4.
　　事情有了意料之外的展开。
　　这是影子好几日只在黑夜中苏醒而了解到的事实，这家伙为什么没有在白天唤醒自己，明明之前恨不得每天跟自己叨逼叨，难道说是他没了在白天清醒的能力？影子考虑了下这个可能性，不，他觉得那个傻逼造物主不会这样剥夺他的权利。
　　那就只能是小自闭没有呼唤他，并且没有太过自言自语惹人心烦。
　　影子登时有些恼火，这是刻意回避自己？凭什么？他都失去那么多睡觉的时间来陪这家伙闲谈，现在用完就丢？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下这个家伙！
　　可刚想及此，他又叹了口气，觉得没什么意思，都这样规规矩矩身为一个影子十多年，就这样不长的相处并非有多特别，于是他望着悠悠快亮堂的窗，默默闭上眼，嘴上念叨着…
　　“他妈我还是气不过！！”
　　于是头一次影子用自己的力量抗拒了在对方清醒时交换的意识，并且成功看到了久违的有生气的小自闭，还是跟以前一样傻里傻气。
　　影子尽量淡薄着自己的存在，并且一句不吭，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如何反常。
　　于是他发现了一件事，小自闭疑似收到了来自隔壁班男孩子的情书，对，男孩子。
　　他经常在上课时暗搓搓的抓着一封影子看不清的信，而每当经过隔壁班时，便时不时有一些人的起哄声，在小自闭望过去时，便总有一个男生在众多人的推搡下向他靠近，而他只得红着耳根落跑。
　　嘁，小孩子的把戏。
　　影子十足不屑，但却诧异的发现这样小鬼头般的举动竟然让小自闭很是在意，他甚至都能听到对方那砰砰直跳的心脏跳动，哈？不会吧？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垃圾小鬼就让他不想再跟自己说话？他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现在不是人的影子就输给了那种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头？他会服气的？
　　于是在小自闭回家坐在书桌前又拿出那份信时，影子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喂！”
　　“！”小自闭一怔，慌乱的将信塞进了书本中，结结巴巴道，“影子，你、怎么出来了。”
　　“…你这是不希望我出来？”
　　“啊，也不是…只是…嗯……”小自闭手舞足蹈，似乎想解释缘由，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只恹恹的又低下脑袋，轻声道，“不是啦。”
　　“事情我都知道了。”
　　“啊？”
　　“你收到隔壁那个小鬼头的情书了吧！”
　　“啊？”
　　“他给你写了什么让你那么心动，不就是情话吗，我也会说！”
　　“……”小自闭有些闹不明白状况，但听到这话还是沉默了好些会，随后道，“说说看？”
　　“哼，不就是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还有就是！”影子不过脑的吼着，“不要让我只看到你的背影！”
　　“……”
　　“不要让我只看到你的背影臭小鬼，让我面对着你…拜托。”影子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低落，但半会又可劲的补充道，“就、就像这样！呵呵，怎样，比那个小鬼头的情书好多了吧。”
　　好蹩脚哦。小自闭在心里头乐呵呵的想着，随后晃着脑袋解释道，“不是情书，只是我画了一些画让隔壁的那些人看到了，他们社团想找人帮他们做海报，就一直推他们社长找我。”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小自闭点点头。
　　“只是这样你干嘛不找我了？！”影子难以置信道。
　　“呃…”小自闭不自然的将那还露出半边角的信纸又往书里塞了塞。
　　影子见状狐疑道，“那信里是什么？”
　　“……”
　　“你什么画给隔壁班看了去？”
　　“……”
　　“说话啊。”
　　“好啦好啦给你看给你看这样看不看得到。”
　　说着小自闭就将信拿出来覆在了倒映在桌前的影子上头，信纸上画着满满的剪影，但却有着许多动作，剪影剥离开了画中的小自闭，会轻轻的站在一旁用手拍着他的脑袋，也会抱着他，与他一块并肩而行，虽然那只是漆黑一片的影子，却能读出一种莫名的温馨。
　　影子怔了怔，问道，“你希望我变成人吗？”
　　小自闭猛然回应道：“不希望！”
　　“……为什么？”
　　“因为我不擅长跟人说话，你不是知道的吗，你如果变成人，我们关系一定不能像现在这样，你只要是影子就好。”小自闭说着还有些哽咽，鼻头都变得红通通的。
　　影子眼见，只道：“……你等着。”
　　5.
　　你等着。
　　影子留下这句话便消失了大半年，虽然小自闭的影子仍在，但却再也没有回应过叨逼叨的自己。半年后，小自闭从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入学时他提着不多的行李来校园报道，一眼见门口站着一个东张西望的家伙，两人对视一眼，对方便快速的冲上前来，张口就道：“跟造物主那个傻逼找了好久才找到愿意跟我转魂的身体，结果刚醒来就发现这身体特么也要高考，你等久了吧，没忘了我吧。”
　　“……”
　　小自闭瞪大着眼，猛地倒退了好几步，转身提着行李登时落跑，风打在他红扑扑的脸上，有些刺痛。
　　“你这家伙还真特么看到我就跑！”
　　“……”
　　“别以为我追不上你，你丫提着行李怎么可能跑的过我。”
　　“……”
　　“蠢货！就算你不跟我说话我也会逼着你跟我开口的！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老子做给你看！”
　　“……闭嘴！你好烦！”小自闭张口吼道。
　　“嘿，你好意思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