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集合》单子陌

10、时不我待

　　1.

　　“抱歉病人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随着乓——的一声那瞬间闭合着的门，且顶上登时亮起的手术中的红灯，林寅脱力的往后倒退了几步，身上仍弥漫着那个人血液的味道，猩红、鲜明，不断不断侵蚀自己的肌肤，在嘶吼着、叫嚣着。

　　这就是所谓的惩戒吗？他扪心自问。

　　周遭如同噤声一般，眼瞳中那笔直的线条诡异的向内扭曲挤压着，窒息又不断厚重的空气，压榨着他残存丝毫的气力，他终于如崩溃般的瘫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伸手捂着发胀却流不出泪水的眼睛，仰头张着嘴，却吐不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要跟他吵架？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忍耐自己的底线？

　　又为什么在他主动说了分手之后要愤怒的当街出手？

　　为什么放过他为什么追上他为什么没有好好看向路面为什么没有在他冲到车前那刻推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为什么受伤的不是自己？

　　0.

　　“林寅，你在发什么呆。”

　　黎冉推了推跟前的人，见他失神有些不满道，“是你说要来看家具的吧，我还特意申请了假期！”

　　林寅转过头看着与自己并肩的人，蓦地有些恍然，怎么回事，他这是在哪儿？他不应该在医院吗？而且这家伙…不是出了车祸吗？

　　“林寅！你怎么了？！”

　　“我……”

　　林寅顿了顿，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跟前人的脸颊，熟悉的有些温温的热度，这是梦境吗？他往周遭看去，这儿是离家不远的一处家具城，他记得，这时他与黎冉交往三年，终于意图同居，在他软磨硬泡下，黎冉特意请了两天的假，与自己一道置办家具，而这会他们正在未来家的大床前。正是这张大床，他与黎冉在上头有多少甜蜜的夜晚，也正是这张大床，同样有着他与别人翻滚的痕迹。

　　他还能回想得起，当初黎冉看到他将别人压在身下，冷漠却异常淡泊的神情，他站在房门前问：“你们结束了吗？还是刚开始，需要我回避么？”

　　想及此，林寅的心脏猛然一紧，极度厌恶的拉着黎冉离开这儿。

　　“怎么？你不喜欢？刚才还说这张床最好。”

　　黎冉翻了个白眼，但仍旧听话的跟在他后头，仰头看着他那凝重的侧脸，那碎发与脖颈的结合之处，显得分外好看，忽而他又垂目看向对方紧拽着自己的手腕，那已然开始越渐发红，他抿了抿唇，还是一句话没有说。

　　“黎冉，我！”

　　直至走到家具城外，林寅这才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对方吃痛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中使出了多大的劲道，他将黎冉的手捧到眼前，倍感愧疚的揉了揉，边说道：“疼不疼，疼不疼，我的错。”

　　黎冉看着他眨巴着眼，笑道：“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温柔。”

　　林寅的手微顿，兴许之前的一切才是他恍惚之中的梦境，那么让人惧怕的未来定然是虚假的。对，现在的这儿才是他的一切，他还没出轨，他这辈子都只爱黎冉一人，就像那张床一样，他可以放弃，可以改变。

　　几日后，他站在屋子里，看着黎冉对他笑道：“我知道你喜欢这张床，看你好像很犹豫价格，我就先给买了，怎样，开心吧！”

　　0.2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淡定！你就不能有点情绪吗！你知道我天天看着你就像看着一个石头！”

　　林寅极其暴躁的摔下杯子，破碎的残渣四散飞渐，刮花了地板，他的情绪在个把月中分外紧绷，乃至让他在工作中屡屡出错，他惧怕着未来，惧怕着现在，同样也惧怕着什么都不知晓的黎冉。

　　我奋力的保护你，想让你活下去，你为何什么都不懂！

　　他是这般的心情，可对方还是跟从前一样情绪淡淡，对于他的愤怒，只是一句不言，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拾起那些碎片，林寅看着他那不经意露出的发旋，难得俏皮可爱，可他已经快忘记了他们甜蜜的曾经，他用手捂住脸，分外无助。

　　“对不起…对不起。”林寅哑声道。

　　黎冉站起身子，将玻璃包在纸中放在一旁，伸手抱过林寅的脑袋，揉着那柔软的发丝，让它轻轻靠在自己的肩头，他垫着脚支撑着对方全部的气力，柔声道：“我没事的。”

　　“你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我爱你啊。”

　　林寅闻言哽咽了声，却仍旧推开对方，垂着头走出玄关，他背对着黎冉道：“我出去散散心。”

　　黎冉看着他的背影，安静片刻，只轻声道：“早点回来。”

　　0.4

　　林寅从宿醉中清醒，脑子沉重的像是灌了铁锈，他晃了晃脑袋，吃痛的低嚎着。

　　“唔。”身边有人轻声嘟囔，随即翻了个身。

　　林寅看看手表，正想唤黎冉起床，睨眼看去，却见一旁赤裸躺着的家伙竟不是他，他伸出的手滞留在空中，脑子里飞快跃过他曾经出轨的点滴，他快速的起床穿好衣物，正慌乱的绑着皮带，却猛然被身后人抱了个满怀，对方撒娇道：“这么快就走了？”

　　“别碰…”林寅语气不满的拨开他的桎梏转过头，却不由怔神，那个人，长的多么像黎冉啊，他的眼角、鼻子、嘴唇，就如是复刻一般，唯一不同的，却是他活灵活现的眼神光、古灵精怪的表情，他突然理解了自己为什么昨天晚上会跟这个人发生关系。

　　“怎么了？还不让我不碰你啊，明明昨天晚上该碰的地方都碰了。”

　　那男子吐了吐舌头，林寅竟不由得软了语气，他道，“我该回去了。”

　　“真早。”男子伸了个懒腰，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扑过身子，用宾馆床头柜上的纸笔草草写了一个号码，递给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林寅，他嘿嘿笑道：“我叫林楼一，这是我的电话，回头记得跟我联系哦。”

　　“……我不会再联系你的。”

　　这般说着，林寅却仍旧接过了那张纸。

　　0.6

　　黎冉从林寅的衣服中掏出那张纸就如是意料之中。

　　可他没有询问，只是将纸放在了床头，便将衣服拿去清洗，林寅上班回来瞧见，担忧的拽紧了纸头。

　　他拿着毛毯走到书房，看着对方还在灯下奋笔疾书，他敲了敲房门问道：“还不休息？”

　　黎冉摘下眼镜转过头看他，轻笑了下：“嗯，这个报告写完就可以睡了。”

　　“果然还是不留校比较好。”林寅走过来为他披上毯子，看着桌上那紧凑如麻的字，替他揉了揉肩膀，“辛苦了。”

　　“没事，我喜欢学校的生活，现在的大学生比以前的我好带多了，都很可爱。”

　　林寅踌躇了半会，仍道：“那张纸是…我上次遇到的客户，手机没电就姑且用纸记了下来。”

　　黎冉的手微顿，对上他有些发白的脸色，温温笑道：“嗯，我知道了。”

　　“……那你早点休息。”

　　“好。”

　　林寅坐在床上，竟有些庆幸对方并没有发觉，他拿出那张纸，丢进了垃圾桶，但脑中忽闪而过对方那俏皮的笑颜，竟又从垃圾桶中翻出了那个号码，记录到了手机中。

　　不几日，黎冉因为过于忙碌在学校过夜，林寅颤悠悠的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人的电话。

　　“你终于打电话给我啦，可我今天不想去宾馆，上次出去竟然还被清洁人员指指点点，太气人了！哼哼，去你家好不好？”

　　没事的，这跟记忆中的不同。

　　那记忆中被黎冉抓包的时间已经过去多时，而他跟林楼一这也只是第二次相见，林楼一与以前的出轨对象也截然不同，他是那么可爱，会撒娇，会跟自己抱怨生活的点滴，他是爱黎冉的，而林楼一只是他心中真正的黎冉罢了。

　　他没出轨，他没有。

　　“……好，我去接你。”

　　一进屋子，对方炙热而缠绵，不像黎冉的温吞羞赧，那猝然点着的烈火无法浇熄，他猛然托住对方的臀瓣将人抱在怀中，就那么边亲边吻，唇舌交缠的砸砸声响回荡在这小房间内显得分外淫靡，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奔放的□□，他遏制不住，那些以为的曾经已经不复存在他炸裂的头脑之中，他们相互为对方脱开了衣物，林楼一狡黠的舔了舔唇角，林寅低嚎一声，扑上前去。

　　然后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黎冉静静的站在房门外，问道：“你们结束了吗？还是刚开始？需要我回避么？”

　　0.8

　　“原来你有对象啊。”林楼一躺在一旁，捅了捅身边无神的人说道，“不去追？”

　　“……不知道。”

　　“难道你真的要为了我跟你对象分手？”林楼一哧哧的笑着，但又转而道，“我看见那家伙了，长得跟我挺像的，你把我当他替身？怎么，他不能给你好的性生活？”

　　“不是。”林寅否认道，但却忍不住转过头看着跟他共枕的人，“你被当作替身，你不生气？”

　　“啊当然生气！我都要气死了！”林楼一气嘟嘟的道，可忽又转而一笑，“不过还好，我还没爱上你，不然我真的会气的把你的小弟弟割了，让你下半辈子都饥渴死！”

　　“……”林寅苦笑道，“或许我还希望他能像你一样。”

　　“啧啧，你是抖M？”

　　林寅摇摇头，“他从不生我的气。”

　　“噢？难道你觉得他不爱你？”

　　“不知道。”林寅茫然的看着天花板，“我有时候觉得我这一生过的特别垃圾。”

　　林楼一盯着他半会，道：“他以前是怎样的人？”

　　“以前？”林寅讶异的重复道。

　　“你们没在一起以前。”

　　“那时候吗…”林寅尽量回忆着，“我们是一个大学的，那时候他很安静，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上课也不见朋友一道，但也不是内向，只要谁叫他他都会帮忙，总是对人笑意盈盈的模样，那时候我就是喜欢上了那个笑容吧。”

　　说着林寅兀自笑了笑，“然后我就想亲近他，我是天然的gay，他的性向我不清楚，那时候我就像个小鬼一样生怕惹他生气，可是他却很成熟，每次都很容忍我的手足无措，就连告白，他都是笑着回应我，答应我，我那时候真是开心疯了。”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他很宠我，虽然我比他高很多，看着也比他壮，但是那会我心智还不成熟，每次吵架，或者说我单方面泄愤，他总是喜欢抱着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肩头……”

　　林寅想起什么般，蓦地哽咽了起来，“对我说…我…爱你…”

　　他用手臂挡住了视线，哑声道：“什么啊…他根本没变啊……”

　　他以前看过一句话。

　　那些你曾经喜欢他的一切，如今却不喜欢了，那么不是他变了，而是你。

　　1.

　　林寅开着车一路寻找着，刚才他往黎冉学校的办公室打了电话，而被对桌的老师接过，说黎冉回家拿资料但仍旧没有回来，那他能到哪里去了。

　　他四下望着，心中慌乱不堪，层层的懊悔涌上心头，加倍于那个幻境中的回忆，如是走马灯一样，曾经的如今的，梦境的现实的，交杂在一起，到底谁真谁假他已是分不清楚。

　　路上的霓虹闪烁在他眼中，恍惚不已，无法辩驳。

　　脑中越发沉重，忽闪一下，他好像闻到了医院那特有的医药味，看到了那静寂的手术室前的走道，匆匆而行的医生护士，那个闪烁着红灯的手术灯，他瘫坐在长椅上，面色憔悴苍白。

　　不！他不想回到那时候！

　　他晃着脑袋，却猛然见车前钻出一个身影。

　　“pong——！”

　　刺耳的刹车声，他打着方向盘撞上了护栏，却仍旧在迷离的视线中看到那个被自己撞开的人，穿着他眼熟的大衣，在那浓重的喘息中，在这这忽闪忽灭的街道之上，猩红的血液从那人的身下淌流而出，从自己额头上滴落而下。

　　他垂下脑袋，恍惚中看见车里的日期与时间，与好似曾经的未来，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