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晶》翖

3、泊山

　　整个封山工程一直到秋分才完工.所耗的时间和金钱虽不能说空前绝后.也是史上少有.
　　泊山本就险峻.山壁陡峭.乱石林立.平常就罕有人至.现今又有能工巧匠自山脚起沿路设置陷阱机关.其精妙程度均令人咋舌.若要再有人来登此山.说比登天还难亦毫不夸张.
　　虽然是一步步看着封山进行的.待到完工那天和東重看时.七予仍是忍不住赞叹.
　　七予曾怀疑这浩荡工程的必要性.她认为设置一些玄术更简便可行.但東说.他只信赖真实存在的一砖一瓦.而胭晶的力量.能不用就不用.现在七予信服.
　　在封山的大半年里.七予一直住在腾国皇宫中.和東一起.腾国的三皇子英明睿智.是位当之无愧的好皇帝. 東并未选错人.在他的辅佐之下.腾国早已雄霸一方.想必收服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支撑工程的巨额钱资从未断过.皇帝没有盲目的把他们当仙人崇拜.他把七予奉为上宾.也就是这样而已.他并不愿東离开.知道此事无可挽回后.仍待他极好.

　　有时看着東.七予想.若仓釉还在.就是这个样子吧.这时的東在她眼中有了丰富的表情和和温暖的笑容.黑缎长袍也变为殷红. 東接触到她略为失神的视线时似乎总是明了她心中所思.会微微转过头.等七予回过神时. 東早已不见.
　　记得灯节那日.七予去街上闲逛.一路各式彩灯暖红的光映照着人群.处处身影摇曳.很热闹.人的心情也受感染.变的欢愉起来.
　　七予提着一只八角宫灯缓步走着.红光衬着白绸裙忽明忽暗.她就这样轻晃着手中的宫灯不知不觉到了春回客栈前.木然停下.
　　---------这么久了.只有这客栈仍在.而人的身影来来去去.竟一点痕迹也无.就好像这个世界之于人一样.
　　她抬起头.忽然发现一个殷红的身影.熟悉的令人心惊.那人离她不过百步.正自欣赏路边的彩灯.侧着脸.神情怡然自得.七予便站在那里凝望着他.虽然在努力挥去心内可笑的想法.但她脚步却动不了.默默看了半晌.才转过身去.眼内已有些干涩.却忽然有一个声音自背后唤她. “七予.”
　　七予认得这身影.她苦笑着转过头.红衣少年正面对着她---------那百步已成了不可逾越的生死距离--------是東.
　　那日皇帝大皇子出生. 東按习俗祈福祭祀.着红衣.只是为了图个吉利.
　　回皇宫的路上.七予问. “真是你令我寒疾发作?”
　　東怔了一怔.随即笑了. “寂泠说的?”
　　七予不答.或许此时说这些已毫无意义.只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问.话似是自己说出.没有经过她的大脑.
　　“也许你不信.我没有那个能力.况且.就算我可以.胭晶分在我和仓釉体内.我们力量均等.我可以令你寒疾发作.他自然也可以克制.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那也绝不肯能是寂泠姐姐了. 她更没有这个能力.”七予还是高兴的. “只是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么.到底是谁有这个力量呢.”
　　“我也想过.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一点.” 東的笑容有些邪气. “或许.就是胭晶本身.”
　　久久的沉默.
　　東是对的.只有胭晶可以做到这一切.真正最想要仓釉和東团聚的.便是胭晶.只是它没能料到那最后的结果.
　　它不了解人心.
　　“我有时觉得胭晶能影响人的感知.” 東的声音冰冷.
　　“恩?”
　　“仓釉和我是双生子.这是胭晶从未遇到的情况.它不能忍受被长期分离.又无法自行从我们身体里解脱出来.所以.它导演了这一切.也许它最终的目的正是要仓釉把胭晶过寄到你体内.”
　　“可是它怎么会知道呢.”
　　“所以我说它能影响人的感知.在某种程度上.它可以控制我们做它想做的事.”
　　“…你刚才说.胭晶不能忍受被长期分离.可是胭晶不一直是存在两人体内么.”
　　“但那是男人和女人.我和仓釉无法产生后代.并且因为是特别的双生子.就像对方的另一半.感情也不会变.这就是说.胭晶很有可能会被永远束缚在我们体内.我们因着胭晶.又永远死不了.它则被烙上永恒的封印.”
　　“啊!”七予张大口.这一声感叹包含太多.
　　“我对你的感情.是否也因为胭晶.”
　　在宫门口.背着月光.東说.七予看他的眼睛.却看不清.

　　“朕在此以天子之名立誓.
　　代代守护泊山为仙人之居
　　佑我腾国永享天泽
　　若违此誓
　　国破人亡.”
　　这段话被刻成汉白玉的石碑.立于泊山脚下.
　　终于上山了.他们真正的居所在山顶观月池边.经过一路艰险.至山顶已无任何防备.但房宅外的高墙几欲与宫墙媲美.入内.七予哭笑不得.亭台楼阁.水榭回廊.金碧辉煌的殿堂.真是皇宫翻版.
　　“皇帝的心意.” 東笑的也颇无奈. “我原意可不是这样.”
　　“只差一群奴婢了.”七予言毕.两人相视大笑.
　　他们绕着回廊奔跑.穿梭各个房间.第一次感觉人生似一场欢宴.虽然脚步空落.
　　跑累时坐于观月池边.静静地呼吸.池水如镜.少年清晰的面容如花.而往事.正像禁锢于水中之月.只在夜里隐隐浮现.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么.” 東对着水中七予的脸说.
　　“天天这样跑是有点累人.”七予微微笑了.对着水中的自己.
　　“一想起以后漫长的时光.便觉得可怕.” 東的声音轻软.温润. “我不愿老是怀着疑问.也许比胭晶更难估计的是我们自己的心.与其说是被胭晶控制.左右了.不如说是我们本想那样做.却一再隐藏.而胭晶不过顺应了我们的心愿而已.因为你身体里有仓釉的胭晶.所以无法控制对你的感情.真的只是这样么.我问自己.因为我们是双生子.所以…有着相同的感情.这也并不奇怪吧.你呢.对我也是一样吧.不自觉地把我当成仓釉.”
　　“的确.”七予深呼吸. “一开始是那样的.因为长着一样的脸.总会产生错觉.但现在不会了.我知道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真的么.即使穿着红衣也能明白的认出我么.”
　　“虽然会想到仓釉.但能感觉出.”
　　東笑了.池水中笑容的光晕圈圈漾开.
　　“如果能就这样睡在池底也不错吧.什么都不想.做一个长长的梦.永远没有人打扰.”

　　七予坐在台阶边.托腮看着月光.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却一点睡意也无.之前和東的对话在心中回响.从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蒙着黑色云缎令人心悸的男子.到后来腾国的偶遇.见到他面目的一刹那.他真的把他当成了仓釉么.不.那个红衣少年是多么的不同.之所以还留恋的抓住一点影子只是心内有所不甘而已.不能承认他离开的事实.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愿面对.
　　“不要像我一样.”这是寂泠姐说的话.指的就是这个么.不要逃避.“从未因胭晶感到痛苦.”是变心的痛苦吧.无论如何.胭晶都无法隐藏.它不会说谎.既然没有痛苦.那就是说……
　　思绪总是在这里中断.七予刻意的不想下去.也许有些事只得寄托于时间.尽管是毫无道理的等待.而有些问题.永远不需要答案.
　　她从台阶边站起.坚定的走向一个地方.月光洒下银色的光辉.在观月池边.是一个少年沉思的身影.他黑色的衣袂在银辉下如真正的仙人般光华闪耀.
　　七予对他微笑.内心如池水般清澈澄净.他看见她.流露出的笑容像是等候许久.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从此.指间的温度或许会延续千年.
　　他们沉入池中.池水轻柔的包裹了他们的身体.在池底.正如在心底一样.存在着一个秘密的梦境等待着两个人的进入.
　　年轻的面容被池水隐藏.而池面上.一轮满月.仍盈盈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