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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Beginning & End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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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抱歉啊。”他的脸上依然是那般笑,此时却像是染上了毒,令人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也让人从此……堕入深渊:“我很讨厌你呢。”
我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哪怕只是表面:“……为什么?”
为什么会讨厌我?为什么要在讨厌我的情况下……还要对我这样好?为什么在我一遍一遍的暗示下无数次纵容?为什么……从来不表示出明确的拒绝?
他轻轻松松地笑着:“就是因为讨厌你啊。”他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我:“那么天真,又什么都做不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
当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枕头上有淡淡的湿迹。
我知道,这不是梦。
每当午夜轮回,总会陷入这样的僵局。
每天晚上,我都重复着表白,也一遍一遍听着他的拒绝。
像是永生无法逃离的循环。
刷牙时我看到眼睛周围的一圈红痕,连浓重的黑眼圈也无法将它彻底掩盖。
只能笑,却又深深地恐惧着内心隐隐的期冀。
我喜欢他。
我希望他喜欢我。
仅仅只有这样的关系罢了。
我看着镜子里神色疲惫的人,苦笑:“沈易,你在期冀什么?”
怎么可能换得那人目光的停留。
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还是会爱上他。
蒋靖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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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年冬天里遇见他。
彼时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耐不住性子里的活泼好动,与小伙伴约定了去楼下打雪仗。
他走下楼时我正好将一个雪球砸过去,洒了他满脸的雪渣。
他皱着眉抹掉脸上的雪,看向我。
眉目清绝。
这样一个人,本不该与我有交集。
真真是孽缘。
当时却是丝毫没有怯意,笑着张扬无比,挑衅一般又砸了个雪球过去:“嘿!你能赢得过我吗!”
全然忘了先前被小伙伴砸到无法还手的不堪回首的历史。
他轻易侧身躲过,眉宇间有着轻微的不耐,却还是象征性地弯腰将一团雪捏成球状,扔向我。
想要躲避,却正好让那团雪落进了衣服里头,瞬间融化开来,凉意席卷了整个身体。
我“嘶”一声抽了口气,看见他要离开的模样,顿时着急地追上去:“你别走啊!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了下来看我,神情似笑非笑:“我十六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你问我名字做什么?我跟你可没有共同话题。”
我偏头想了想,回答说:“你看起来很好。”
他顿时笑了:“真是天真。”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蒋靖寒……记住我的名字,如果你还能看见我的话。”
我没有再看见他。
在我高中之前,我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淡却了那个身影,那个名字。
当高中分班考时我偷溜进校长办公室,看见他丝毫未变的容颜时,我仿佛听见心中有什么变动了的声音。
他在与校长说话,笑容温和,我却能看出他的敷衍和厌烦。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才恍然明白,他是校长的儿子。
难怪会出现在这里。
当他出来时我喊了他的名字:“蒋靖寒。”他顿住,看了我一眼,眼神却陌生凉薄。
那样的眼神,我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此时。
第二次,是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可能喜欢你?”时。
想着他大概不记得我了,介绍道:“我是沈易,嗯……就是跟你打雪仗的那个。”
他蹙眉像是想了一会儿,才冷淡地应答:“是你啊。”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后来就是平凡的发展。
渐渐熟识起来,也仅仅因为我的死缠烂打吧。
他从来都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像是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停留。
却让我一直错以为,他的不在意,是独一无二的纵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如此执念,我只知道,在一直以为这样的他不会有他人相伴时,看到他身边多出了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脑中有根弦崩断的声音。
我想我真是疯了。
我几乎压抑不住心中蔓延开来的阴郁,想要那个女孩自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我死死地抓住蒋靖寒的手腕,声音沙哑得自己都怔然:“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他像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低声安慰坐在另一侧的女孩,然后站起了身。
看向我时眼睛黑沉得像是暗夜,一旦陷入便再无法逃离,只能心甘情愿地,随之踏入无尽深渊,万劫不复也毫无怨尤。那是穿透了茫茫迷雾的深重压抑,是黑暗中明明灭灭的磷火,是奈何桥忘川河畔用孟婆汤浇灌而绽的曼陀罗花。
“沈易。”他神色间掩不住的倦怠:“我已经二十七了。”
我知道。
“她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你要我在你们之中做选择?”
“……她不是真的喜欢你。”我狼狈地找着理由,试图以此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让他相信,也让……自己相信。
他语气淡淡:“这也与你无关。”
我忽然就有些委屈:“怎么与我无关!”一边想着,一边推翻先前所有定论:“蒋靖寒,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当朋友,也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可我在乎你当你是一生挚交,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多了解你一点?”
他像是惊讶,又像是了然。
“沈易。”他叫我的名字:“你冷静一下。”
我想我足够冷静。
足够冷静地想起刚才听见细细碎碎的议论中,夹杂的只言片语。
我想,我是个同性恋。
之后我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
从来都是这样。如果他不主动出现在我眼前,那么我永远联系不到他。
多么悲哀。我却从未发现。
当我再见到他时,他的模样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沈易。”他抽了一口烟:“我不会再有女朋友。”
我忍着烟雾熏染下咳嗽的想法,以为他是为了我妥协。
暗自高兴了很久,甚至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绝不是为了我而已。
“蒋靖寒。”我问他:“如果我是同性恋,你还会不会和我交往?”
他略挑唇笑:“会。”
“为什么?”
“这算得了什么。”他仍旧那副不在意的模样,从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多么好看。
我以为他是将我当做朋友了。
多好。这样的人,即使是朋友,在心里也有那么无可撼动的一席之地吧。
“蒋靖寒。”
“嗯?”
我多么想说我喜欢你,却还是害怕被拒绝。
“……没什么。”我僵硬地换了说法:“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嗯,然后呢?”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不是紧张,不是八卦,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我越来越没有底气:“他是我很早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是个很好看的男生。他平时对我不冷不热的,但有时也会很温柔地跟我讲话,也为我做了一些事……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他终于抬头,施舍给我一个眼神:“你跟家里出柜了吗?”
我沉默。
“最好还是先让你父母知道吧。”他依旧平静,却令我无法心安。
“……嗯。”
本想不着痕迹地让父母了解这个复杂的圈子,却在一次与父亲的争吵中全盘透露。
他当即扇了我一耳光,一脚将我踹得跪了下来。指着我的手指在抖,怒容满面,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母亲犹不相信,一遍遍追问我:“沈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就为了跟你爸置气才这么说?”早有泪水挣脱眼眶。
我沉默着不去看她,极低地回了句:“我很喜欢他。”
“你懂什么喜欢!”父亲使了狠劲,坚硬地木制鞋底硬生生磕上我的肚子。
全身的神经都像是集中在了脸上和肚子上,所有的痛感都异常清晰地刺激着我的大脑。
然后被我母亲拼了命拉住:“沈继林!这是你儿子!”
“我他妈当然知道这是我儿子!”父亲双目赤红:“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都知道喜欢男人了!”
“我惯的?还能是我惯的?”母亲尖声叫道:“平时你拦着不让我问他交友,说要给他点自由,现在自由了?”
他们开始争吵,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想着,如果是蒋靖寒,他会怎么做?
直到那扇深红色的铁门在我面前“砰”得关上,伴随着父亲一句“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进来!”连同母亲的哭泣声一起被阻隔在内,我才苦笑着,又有几分云淡风轻的意味。
“被赶出来了啊。”
我拨通了蒋靖寒的电话,又恢复了素日里无赖的口吻:“我要去你家蹭几天饭。”
我赖在他家三年,最后是父亲妥协。
电话里他的声音异常干涩,像极轻的叹息:“把你说的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我握紧了手机,看了看另一侧书桌前的人,暖色的灯光照得他轮廓柔和,不自觉的弯了弯眼:“等我大学毕业的。”
大学毕业后,舍友聚餐拼酒,我酒量差,没出几杯便被灌得晕晕乎乎。
舍友拿我手机给第一联系人打了电话,让对方来接我。
他竟真的赶来,皱着眉把一身酒气的我搭在肩上。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酒品有多差,时不时挣扎一下,弄得他好几次想把我摔地上不再管,却仍是将我送回了家。
我想,如果不是他这些行为,我也不会冲动,更不会从此无可自拔。
我蹲了下来,趁他蹙眉给我脱鞋子时吻上他的唇角。
他没有半分犹豫,将我推开来,丝毫不管我磕上了坚硬的门:“沈易你发什么疯?!”
我大概醉的没什么意识了,没有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到:“蒋靖寒……我喜欢你好久了。”
“可能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在那次你交女朋友之后才意识到。”
“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沈易。”他微挑唇,似是在笑,轻蔑如斯又凉薄如斯,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却让我如坠冰窖:“你还真是天真的可以。”
顿时酒醒。
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再联系他的脸色。
我知道我错了。
彻彻底底,从头至尾。
他果真,从没在意过任何人。
“真是抱歉啊。”
“我很讨厌你呢。”
从此循环。
#
在爱上蒋靖寒前,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人。
脚下的水泥砖瓦历经风霜,斑驳着深深浅浅的红痕。立秋未至,凛冽寒风席卷了满面尘沙。
“罪就伏在你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创世纪4:7》)”我低低地笑,心中晦涩难言:“我早便制伏不了它们了……”
梦不清不楚,醒太慢太长,痴悟得太晚,罪已不得偿。
我从不该有什么奢望。
而今我只渴求解脱。
——从那无尽的循环轮回之中。
我看见黑暗之中缓缓拉开了巨网,金属制的枷锁折射的幽暗森冷的光。
他伸出手,笑容诡谲,无声说:
“沈易。”
——Fin——
后记:
我一直以为沈易是我。后来我发现,蒋靖寒也是我。至始至终,我也只是爱上了自己,然后为自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