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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孽缘 善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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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刚才那位是谁家娘子?”秦青靠在柜台边,看着远走的倩影,懒懒地问。
“哦,那是乌巷里柳家的娘子。甚是漂亮,可惜呀,克夫!嫁来三年,丈夫死了,公公死了,竟然连先头的二房姨娘也死了。”掌柜的看看他,笑了:“秦老板,有意思?”
“嗯,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秦青看了一眼吴掌柜,仰头晃了晃。
吴掌柜摇摇头,凤仙阁里的娄姑娘,这位柳娘子,秦老板的口味真是……
婉青正在家里织布,推门进来的曹媒婆的声音就传过来。“青娘子真是贤惠持家呀!难怪讨人喜欢。”婉青尚不明就里,跟着进了婆婆屋里。未待开口询问,就听婆婆怒斥:“以后休要再来我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青儿命硬,该她这样守着。”曹媒婆愤愤地走了,边走边说:“看你还能撑几日,不晓得这是多大饼子掉下来,哼!”
婉青这才明白曹媒婆过来给自己说下家,婆婆不允。不过这样的念头她也不曾有过。
又几日,她从市上买盐回来,一直觉得隐约有人跟随,恐惧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才进门,邻居的丫头跑来就给她手里塞进一包东西,说是有人让给的。婉青忐忑地打开一看,一件是前些天当掉的金钗,一包是徐记的桂花糕。是谁呢?这事就压在了她心上了。
五日后,对门的阿婶邀她过去看绣样。婉青心里奇异,因为自己克夫的名声在外,街坊邻居鲜有来往的。但她还是去了,交接也好有个照应吧。等她被带进了里间,才发现桌边坐着个男人,立刻暗呼上当,一跺脚就要急急离去,却被一声“婉青!”叫住。
“是我,你还认得吗?”那人走到她面前,直直地看着她不说话,默默地开始卸下帽子,发簪,长发就散落下来,最后揭掉唇边的小须。
“你,看看我。我是沐兰。”
沐兰,沐兰……那是多久远的名字。婉青慢慢转过头,一点一点地看着眼前人。她看见沐兰眼里亮晶晶的东西。还是那样的长眉入鬓,鼻梁英挺,身形高挑,不,在男装下,看着有些单薄。看着看着,婉青将脸别去一边。有泪,流下来了。
“我如今叫秦青。扮作这样已经五六年了,以后也便是这样了。”沐兰伸手想替婉青拭泪,抬起手到半空,又落下来,开始慢慢束头发,理衣冠。
婉青自始至终说不出话。两人就这样对看许久,婉青静静地开门出去了。阿婶在门外诧异,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出来的人神色悲戚,里面的人呆坐着不语。难道,不是一段风流事?
回去的路上婉青就明白了桂花糕和金钗是谁送的。秦青的名字,是小县城茶余饭后的谈资。谁都知道她开了六家当铺,两家布行,和官府老爷不分彼此。最有料的便是包了凤仙楼的头牌半年。这是小县城里从来没有的事。
婉青摸着织布梭子叹息一声,眼泪又上来了。自己早已是他人妇,是生育过,每天挨日子的败絮糙妇。那些曾经都太遥远了。还是把她忘了吧!
不想此后,邻家小丫头陆陆续续给她送来了当出去的玉镯、耳坠等东西,只是每次里面都有一包桂花糕。儿子小春很喜欢吃。
婉青觉得心里暖起来了。她知道这些首饰是没法再退回去的,就像当年她默默为她牵马,生火,找吃的,铺草窝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句谢都不用说。
可是,没过多久,又有媒婆上门来说亲。“秦大官人,生意好,长相又好,最难得的是人家说连您老人家一并要孝敬,养老育儿都不嫌弃!”听了这话婉青心里砰砰直跳,一时僵住不能呼吸。怎么她竟然……?难道上次……?躺在病榻上的婆婆还是没答应,自然轮不到婉青说什么。随后,邻居丫头送来的桂花糕里夹了封信。信里说,尽管知道这样唐突,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已经得了姑姑的允许,只等婉青应了,她还会再请媒婆来的。
于是街头巷尾都传开了:秦老板看上柳家克夫的媳妇,请了十多位媒婆一个一个过去,竟然都没有说成。有人说,柳家老太太要耗死这小媳妇。有人说,秦老板太风流,小媳妇守旧,不愿意。只是那封信后再也没有送东西来。
婉青坐在院子的天井里看着一地的月光发呆,房里传来婆婆的咳嗽喘息,孩子已经睡下了。还是这样明晃晃的月亮,那个白天让给她玉簪的翩翩少年在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中,把她拥到墙角躲过一劫。还是这样的月光,她在水华庵看见舞剑的她,才明白她原是女扮男装。
屋里传出的咳嗽声越来越厉害。婉青进去到了些水,扶起婆婆喝了。
家里的丫鬟仆人早都遣散了。每日煎药熬汤、做饭洗涮、织布教子,床前床后都是她一个人。她以为一直会这样。
第二天晌午,婉青在厨房煎药,听到门口有哄闹的声音,才走到院中就呆呆地站住了。是秦青,秦青自己上门来求亲了。议论声被她关在了门外。
“我先去看望老人家。”说完这句留下婉青一人。
自那以后秦青便天天都来,每次来手里都提着东西。在老太太房里坐一坐,在院子里逗孩子玩一会儿便走了。婉青熬了秦青带来的药,老太太的病竟然慢慢好起来了,可以扶着出来晒太阳了。一日,秦青走后,老太太靠着门对婉青说:“青儿,我知道你是好媳妇。公公和允儿的死和你没关系,他们命该如此。我都知道的。可怜你一直守着我,是我拖累了你。秦官人人不错。我不该拦着你,你做决定吧!”婉青一直低着头听着,没有说行还是不行。
这天,秦青准备走,被婉青挡下。挡下又不说话,挣扎半天开口“那,娄姑娘怎么办?”
秦青一下子笑了,“我带你去看看她。”
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水仙阁去。引得路人驻足惊呼。
“我不是这个意思……”踏进水仙阁,婉青羞愧难当。
“看了就知道了。”秦青还是那样的笑。
原来是一场久别重逢。娄姑娘便是当年从水华庵下山时被强盗掳去的贴身丫鬟翠儿。谁料竟被卖到青楼。主仆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一阵,执手又笑一阵。比较那个将她逼嫁的娘家,那个看到柳家败落便弃她不管的娘家,翠儿是母亲死后婉青最亲的人。
“小姐,秦青这些年心里只有你,你千万别拉我这个外人……”翠儿看穿了婉青想说的,一口就堵死了。婉青脸上一阵骚热。
迎亲的唢呐排场宏大。坐在堂上的竟然是水华庵的主持。秦青的姑姑看着婉青,嘴角一直笑弯着。她就知道,从当年婉青看沐兰的眼神,她都明了,所以,秦青跪着说要娶柳家娘子时,她在心里念了句,孽缘,善缘。
“青……”闹房的人散去后,秦青从背后搂着婉青,轻轻地摇晃。窗外的月亮流泻进来,婉青想起在破庙里沐兰痴痴地看着她,差点就吻上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亮,不由得笑了。
“想什么呢?”
“嗯。你的仇报了吗?”秦青没料到婉青会问这个,略顿了下。
“上个知州不是乘船掉江里了么,这个也快被药死了。”
沉吟一下,“那个更大的两个儿子都没了,我也不想再在他身上耗时间了。”
“因为我找到你了。”说完便吻了过来。
“等等!”
“嗯?”
“把你的小胡子先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