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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看见你那天 ...

  •   三月的扬州雾气很重,城郊的小路上柳树垂着头,一点一点的,从翠绿的叶子里换出温和的凉意。
      还没到傍晚,路旁的村落里一个两个一群两群的小孩子结伴出来放纸鸢,嬉声笑闹。
      不远处的小道上,坐在马车里的男子掀开软锦的车帘,
      “阿青呀,这是到哪啦?”
      斜靠着坐在帘前赶着马的青年一只手玩着腰坠,扭头答到,
      “马上就进了扬州城了,你想吃些什么?扬州有好些有名的馆子。”
      青年的声音温润好听,句末上扬是清秀的撩人。
      车里的人惯来慵懒,伸了伸腰又跌回软垫里,
      “嗯…先进去吧,进门左转第三家,就去那好了。”
      青年是习惯了这人的作风,没说什么,只轻轻一甩皮鞭,马儿惊鸣向前奔去。

      而就在马车尘土还未散去的千叶崖下,这时却聚集了不少人,闹得林里的乌鸦鸟雀乱飞,背着柴火的农夫站在后头,几个抱着孩子的村妇大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有黄狗钻进人群里,又被眼疾手快的抓出来。

      扬州城郊的云岚镇,是个以平和富庶出名的地方。千叶山雾气重,缭绕的让常人都迷了眼,只有土生土长从小在这边玩到大的人才有把握安安全全走出来。依山傍水的云岚镇,寻常家里光是采草药的银两就能保证一家衣食无忧了。更不用说当朝天子重民生,有战火也都是在西北边境,深处内部的江南,连征兵都是鲜少的事,自然是平静的快要无聊起来。今天却是有些不一样。

      “这是哪家的女女?真是可惜了啊…”
      “没见过,估计是外乡人吧。谁去喊的衙驿?怎么还不到!”
      众人不自觉围成的一个小圈子里,正面仰躺着一个人,十指交握放在小腹上,肤色嫩白,身肢纤细。看来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女子,还很年轻,眉目远山如黛,唇红齿白。如果非要论的话,就是那种好看,又讨老人孩子喜欢的长相。

      人越积越多,云岚镇常年专业抓小偷的衙驿听说几年没出过人命案的千叶山下突然捡了个死人也是吃惊的不行,提着帽子就赶了过来。
      “来,让让!乡亲们让让!”
      毕竟是穿着官服的人,哪怕是前几年还跟着自己转石磨要豆皮儿吃的隔壁家小子,现在也是吃朝廷俸禄的官爷,应该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原本挤成一团的人群也散开来,捕快木远拽着刚刚还在给隔壁家不好好睡觉的小丫头看病的仵作冲了上去。
      那女人身旁还站着几个人,木远问到,
      “牛叔?这是怎么个?”
      那中年男人大概是荒山野岭的安静惯了,长了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身旁的妇人倒是着急了,
      “唉,唉!我说吧!”
      “他半个时辰以前刚从山上下来,远远看到这姑娘还以为是有人晕倒了,就跑过来想带着去看大夫,又怕自己一个粗糙汉子辱了人家小姑娘清白,就回家来叫了我,谁知道刘大爷一看这人,探了探鼻息,就说已经死了不少时候了。也就这一会,大伙都在这等着你们呢,这姑娘是谁我们可都不认得啊,别一个人死在这,连个埋的人都没有。”妇人脸上露出几分同情和不解,“按理说这四里八方的都认识啊,哪怕是跟着家人路过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不应该没人记着才对。
      木远听完,也是深深皱眉。
      可就算是自杀,也没道理凭空出现在这千叶山下啊。
      仵作站起身,对着木远摇了摇头。
      木远对身旁几个小捕快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对众人说,
      “这姑娘死的蹊跷,我们定会查出真相来。乡亲们都先回吧,别误了时辰。有什么线索到府衙来找我就好。”
      众人听闻,也只得结伴回家,路上不停有私语声。

      林央两人的目的地本来也就是扬州,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宅子,扬州城是大楚重地,自然也有无渊阁的产业。无渊阁不像寻常江湖门派那样恨不得弟子满天下,却或商或武一个个都是江湖里数的上名号的人物,这几年更是因为阁主林央喜怒无常捉摸不定的行派作风,撩起了众人的好奇和些许恐惧。
      无渊阁在江湖上的存在,更像是万事屋——只要你找得到无渊阁的人,出的起筹码,他们就可以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无谓情理,无谓缘由,烧杀抢掠,填湖造水,抢亲护镖。朝廷压也压不住,干脆就放手不管了。

      扬州城有座米铺,名字就叫做米仓。每年从城郊村民手里出比别家高些的价格收新米,再辗转卖给外地苛求江南长粒软糯米的富人。
      说了是富人,自然赚的也多,可谓是扬州城里三岁孩童都知晓的大户,偶尔旱灾水祸,还打开自家粮库救济灾民,人缘简直不要太好。
      米仓现任少东家,百里云,就是无渊阁的一员。

      “我的…林央你大爷的!!给我滚下来!!!!”
      我们勤劳勇敢活泼可爱的少东家今天刚踏进家门,就见身旁丫头小子们都一副颤颤巍巍不敢看自己的模样,拦了几个也问不出什么,还心想是不是谁又贪玩把自己养的刺猬放跑了,谁知进远门一抬眼,就看见树上坐了个一身紫衣黑靴的嚣张人,躺在树干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百里云有些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那人瞪眼睛直喘气,那人却还是一幅笑意迎人的样子。
      “我说小百里啊,好歹也快十年没见了,你就这么欢迎我?还有,我有没有大爷,你还不知道?”
      “欢迎你一脸!!!快给我下来!!那可是师父留给我的石花砚!!还有别叫我小百里!!”
      林央撇撇嘴看了一眼手里一坨黑的砚台,换了个姿势坐的更随意了,
      “老头子留给你了什么鬼东西你都当个宝,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我找人雕个青琉璃的给你?猫眼石也行,绝对比这破玩意儿好看多了。”
      “你懂什么!快下来!”
      林央又换了个姿势,单手举起砚台,另一只手扶着下巴,有些捉弄的笑起来,
      “喂!小百里!气什么,你要真这么喜欢我还给你不就得了,我要扔了,你可接好啊!”
      一句话听的百里云差点一口气儿没喘过来,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那魔头一松手,砚台直直朝自己砸下来。
      向前扑的时候,我们少东家只有两个念头,
      要死了要死了,
      以及卧槽还好这孙子没往外头扔。
      要不说我们少东家活(sha)泼(le)可(ba)爱(ji)呢,
      百里云闭上眼睛满心老爷子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轻轻被人扶了起来。
      张开眼,面前的男子比自己要高一些,有些娃娃脸,轻轻扶着自己的手指有力,骨节却不突兀,平滑的很好看。
      那人一手扶着自己,另一手则是稳稳的拿着砚台。
      再看一天不捣乱就难受的林央,还是笑着坐在树上,对着他招了招手,
      “阿青!”
      百里云目瞪口呆,阿青…如果真的是…
      当年那个只会围着自己叫云哥哥的小家伙,原来就也长这么大了么?

      被唤作阿青的男子有些无奈不满的看了树梢一眼,林央还是一幅笑嘻嘻的样子。
      百里云松了口气,也是,真是十年不见了,忘了许多事情。林央也不是那么无端作死的性格,定是看了阿青走过来才吓自己玩的。
      不过几年不见,阿青的功夫都这么好了么?
      想着,就看见眼前其实也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青年摸了摸脑后束起的头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眼睛仍旧纯洁的像小动物,声音也比旁人要温润许多,
      “云哥哥。”

      百里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来只有叫别人哥哥的份,所以平生最宠的就是年少时一起跟着师父的小阿青。
      听着他声音软软的叫自己哥哥,百里云眼睛弯的简直停不下来。
      再抬头看看刚从树上跳下来,不知觉已经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林央,一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差距要不要这么大!
      “阿青,我饿。”
      林央习惯性向他家阿青撒娇,一头如瀑黑发垂到腰间,绛紫色的长衫,眉飞入鬓。
      百里云伸手戳了戳乖阿青的脸,才像是找回一些实感的说,
      “啊…阿青,我们去吃饭吧(^o^)”
      说着拽着阿青就要往出走,林央看了两秒,然后假装自己并没有被嫌弃的背手缓步跟上,
      “这么大的百里家,一定有不少好吃的吧?小百里你一定不会苛怠我的对吧?”说着,不无促狭的看着有意避着自己的百里云。
      那人拽着小阿青走的更快了一些,却没出声反驳。
      林央也知道这人老实不是一天两天了,逗急了也怕真的不理自己,就晃晃悠悠的跟着走进内宅。

      百里是扬州有些年头的家族了,老宅也是从前朝留下来的。每一代新当家都翻整一次,百里云是名正言顺众人皆知的下一代当家人,宅子里庭台楼榭也就都改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百里云喜欢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园子里自然就都是五花八门的草药稀木。林央这戳戳那按按,索性种在明面的都不会是对人有损害的,百里云也就依着他随便玩。
      还没走进内阁,饭菜的香味就飘出来,林央眯着眼笑。
      这小东西,说是不欢迎自己,其实还是准备了挺久了吧。

      百里云挥手让下人都散了,自己去小厨房端了饭盒出来。
      毕竟是文人的身子,三层的楠木食盒捧在手里走路都要晃着眼,林央跨步过去,一手提起饭盒放到了桌子上。
      重见哪怕就这一会儿,也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种三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百里云没说什么,挽起袖子开始布菜。
      阿青坐在桌边认真等开饭。
      林央左右手乱换着敲桌子,想了一下,问百里云道,
      “百里呀,我来扬州之前听他们说这里有一家酒坊只卖给本地人,有这回事么?”
      百里云手顿到一半,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不过还是回到,
      “城南停河边上的三月斋吧?是有这回事,不过我也没去过。他家的酒每个月只卖一坛,主人还经常不在,不过有不少爱酒的人都恨不得天天住在他家门前,想来应该是很好的吧。”
      话没说完,就看一直安静等喂养的阿青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睁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看着林央的眼神里有些抱歉和期待。
      林央勾起唇角笑了笑,说,
      “去吧。”
      阿青扭身就想往出走,缓过神来现今不是只有他们二人了,又转过身对百里云说,
      “云哥哥,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我想去那家三月斋。”
      百里云没反应过来,不过还是下意识点点头,
      “好呀,不过他家的酒只卖给认识的…”
      话没说完,阿青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百里云有些不明白的摸摸头发,就看见只剩两个人的桌子对面,林央一边接过他的手布菜,一边自顾自说道,
      “你不知道吧,你走了以后不久,我偷了师父的酒出来喝,三年的弥花酿,顺手喂了他一口,就喂出了这么个小酒痴。”
      林央也是有些无奈不可思议的样子,
      百里云放了碗筷到对面,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过去,
      “是啊。都这么久了。”
      林央抬起筷子,笑眯眯的说道,
      “嗯,也不算太久啊,你看,至少我家小云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呢。”
      百里云一顿,执着筷子夹了另一个狮子头到自己嘴里。

      阿青走出门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纷纷扬扬的,落在身上感觉也不大。他正满心期待,
      一路赶过去路边的景色都不自觉掠过了,三下两下便到了停河边。
      拱桥也是前朝的作风,正对面黑色木匾上写着三月斋三个古体大字。和这扬州城一样,仿佛历经风风雨雨,有一种沉淀的上了年岁的秀丽。
      大概是下雨了,也可能是月末,熟悉的人都知道三月斋的老板不在,门前并不像百里云说的有许多人等着,但这也代表着阿青要失望了,无论好酒有没有,总之人是不在的。
      一身青衫的男子站在满树梨花下,看着对面凝目忘神,毕竟扬州好大跑了好远饿着肚子还没喝到酒真是非常委屈,一想就要哭出来。
      或许是因为风吹的太舒服,阿青就在那站了许久,突的听见不远处有人吆喝着,用的是南边常有的昆腔小调,
      “白梨花,霜鬓染,陌上花开木槿还。”
      走进一些,才看见一家大概是借着三月斋开起来的酒肆。门面不大,客人也三三两两。
      环境舒服,阿青也就懒得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走了进去。
      果真是个安生的地方,目及处大多是两三个人安静的说话,也有的和自己一样一个人,一壶酒一盘清淡小菜。
      阿青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小二跟着走过来。
      “客官想要些什么?”同是奉承,却没有一般酒楼里的嘈杂。
      阿青放下手里的钱袋,说,
      “要酒,其余的你看着上吧。”
      小二也是个有眼色的,没多说什么就退下了。不多时提着一个泥红的陶制小坛走了上来。乐呵呵的说道,
      “一年整的梨花白,是扬州的特产,客官慢用,有什么事抬个手就行。”
      按理说这个时节,又是梅雨天气,喝酒都该是加了姜丝煨热的,孩子都知道这点,何况是酒肆的伙计,这么直接承上来,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阿青有了些兴味,伸手压住酒坛边缘,缓缓打开沉重的封布。

      窗外的雨不自觉就和空气相生了,凉凉的天气让人心底的伤怀掀桌而起。封布下的味道一点点弥漫出来,越多一分,就像是多一分的染进了阿青的双瞳一般,多一些的光彩分明,清亮透彻。
      说不明白到底是清还是冽的味道弥散出来,一时间像是西北严冬终日不停的大雪,又因为梨花的氤氲香气多了一分南城的温婉,陪着偶尔落在脸上的雨,倒像了古井里甘甜清冽的泉水。

      “一壶梨花白。”
      不请自来的声音让阿青一时间怔楞。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音太配这天气,阿青本能的看向走进来的那个人。
      长打武装,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颈白皙好看,又露着骨节的有力。
      墨色为多的衣衫掺着一点点水白,让阿青想起了小时候看过师父最爱画的江南深山。

      “不好意思啊,客官,最后一坛梨花白刚刚卖完了,要不尝尝别的,姜丝梅酒暖身子,配着糟鸭在这阴雨天气吃再好不过了。”
      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这人不想喝什么暖身的梅酒,还是只是刚好看见了这一刻那人身上浅浅的一层失望和犹豫,阿青抬高手臂,
      “一起吧,我一个人也喝不完。”

      听到这样的话,顾夜白本能的想回身礼貌性拒绝,却鬼使神差的咽下了梗在喉咙的话,对小二一示意,转身向阿青走去。
      阿青已然倒好了酒,拿着白底木盏对着他,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那人也拿过杯盏,相顾对饮。
      清凉顺着喉咙划过心脏和肺腑,落进胃里,引了周身凉意。酒的醇冽赶走了粘着衣服和思着的水汽,点点的梨花香顺着空气和喉咙透进了整个身体里。
      阿青不掩饰的仔细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像是用手细细描绘一般。
      那人也就这般坦然让他看。
      状似是很冷淡的人,却因为久的因故有些贴近,脸颊也有些粉。黑色长发平滑落在肩头,低低束着,坐下时放在一旁的黑绸里围着的大概是常年惯用的武器,比桌子还长一些,眉毛和眼睫都是很纯正的黑色,肤色却比寻常男子来的要白,偏偏骨骼明显,纤瘦又不羸弱。
      看也知道是很厉害的人,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无渊阁的人一向信奉一句话,顺眼才重要,何况是从小和林央一起长大的他。
      静静的喝了半坛酒,窗外天色也阴了下来,雨更凉了一点。
      那人收好杯盏,才说了今日的第二句话,还是有些冷冰冰的,
      “顾夜白。敢问兄台名号,来日回请。”
      阿青看着他这么文邹邹的说话,倒是有些不适应,不过还是一边站起身一边弯起嘴角,梨花白的香气还留在唇齿里。

      “天青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看见你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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