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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0.

      那人坐在他三步远的皮椅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张起灵知道他的考验来了。

      四周站着十来个人,目光冷冷地投到他身上,如同无形的利剑,剑锋直指心脏。
      他不动声色,吞下递来的药丸。

      1.

      那男人一步步向他走来,没有虬结的肌肉骇人的纹身,却压迫感强烈,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捏着的沙发垫快要被指甲生生戳破。
      脚步停在他足尖前。他深吸口气,终于还是起身:“您好。”微笑时嘴角绷成细弧,又像没拉满的弓,言语为箭矢却显出些进退维谷的局面,随弓弦透出轻颤的尾音来。

      或许是周遭声响足够大的缘故,又或许那人根本不在乎。总之对方只是点了个头,目光掠过他的眉眼扫到他胸前,念出一个号码。

      他顿了顿:“不喜欢也可以叫我关根。”

      而后他看见那男人皱了皱眉头——显然这并不是一个讨喜的名字,尤其对他们这行来说。他们沉默的间隙,方才坐在他右手边的同事笑吟吟站起,来了个穿黑背心的,揽着腰把他带进包厢。同事有个时髦的法文名字,读起来舌尖上抵,据那黑背说,他自报家门时看上去诱惑又性感。

      脑海中不受抑制地浮现出与之匹配的表情,他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就听那男人说。

      “张起灵。”

      他们坐在房间里,像描写改革开放前洞房之夜那样,分坐床的两头,动也不动好似相片,简直可以打上某功能障碍的字幕作为最佳摄影印在报纸边边角角上。

      这太尴尬——更关键的是也太虚假。吴邪动了动喉结,最终还是在第五秒靠近张起灵,故作熟稔地抚摸他的肩头:“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再或者一起?”牙关咬紧,指尖僵硬,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飞过好些念头: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二十年后老子还是条好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快要把他脑内CPU烧成灰烬。

      张起灵没说话,抬起眼,目光透过刘海,在他脸上停留。
      “那我先去吧。”吴邪落荒而逃。现在只剩彼此,方才在喧嚣中有意无意淡化的,溶解的,亦或是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尽数浮出水面,显出尖锐的现实来。
      而现在的他,必须引诱现实将最后一层窗纸捅破。

      这大概是吴邪有生之年洗得最快的一次,可他却并不愿过早离开浴室。

      吴邪换好睡衣擦着头发出来时,那个叫做张起灵的客人还在外面等。张起灵是他第一个客人,模样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看不出他是否是风月场合的老主顾。

      吴邪想起张起灵刚进来那会儿,他和其他待点的MB坐在那张沙发上,远远就看见十来个人朝他们走来。为首的大哥对他们说,今天来了新弟兄,以后都是自己人。又对着张起灵说,你去那边挑一个乐呵乐呵吧,算我赏你的。
      他看见张起灵欠了欠身子,幅度到位,驾轻就熟:恭敬,谦卑,不谄媚。而后他告别了那帮人,朝自己走来。与此同时,老大挥了挥手,自然有人上来侍候,他旁边的十几名手下,也都散开,各玩各的了。

      二人互相做完自我介绍,吴邪边上的同事就乐了:“小关你运气不错呀,才来就被帅哥点。”
      吴邪冲同事笑了笑,转身问张起灵:“想怎么玩?”
      张起灵的表情不像来寻欢的,倒像是讨账。他没说话,拽住吴邪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里带——里头是前台和包间。上来就直奔主题,倒也干脆。

      张起灵掐着吴邪的手腕,没注意到吴邪手心里都是汗。

      空调打得很暖,可吴邪仍然感到阵阵寒意。浴室门关上,水声再度响起,模糊的磨砂玻璃映出灯下喷洒的热水和男人的肤色——为了情趣,这家店的浴室玻璃几乎都是这样的,还有些更露骨,方便寻开心的人们做各种各样的事。吴邪只瞟了一眼急忙避开,临近大考似的深呼吸起来。
      紧张。

      从心脏顺着血液蔓延到神经末梢,有那么一瞬间,视觉听觉嗅觉通通被削弱,第六感却被强力放大,在体内横冲直撞,把头皮震得发麻。室内干燥,仿佛汗毛都叫嚣着颤栗,于空气中激起劈啪作响的火星。

      于是他又摸了摸衣兜里的东西,光是摸还不够,又把它掏了出来。那是两条口香糖,大同小异的绿色包装。他拆开其中一条,嚼了起来。看似随手的将它们丢在床头柜上。

      薄荷味提神,吴邪多少镇定了些,绞着双手放在大腿上,安静地将问题桩桩件件,抽丝剥茧般整理好,在心中默念。

      一不小心容易把自己搭进去的工作,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谨慎。

      他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脱身。水声停了,他双手下意识绞得更紧。张起灵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坐到他旁边。二人肩并肩挨着,谁也没说话。

      吴邪满脑子都是趁机套话,拖延时间,于是他赶快抛出酝酿好的问题:“张先生以前没来过这?”
      “嗯。”

      “不知您喜欢怎样的服务呢?”说这话时,吴邪极力控制自己面部扭曲在一定范围内。
      张起灵没说话。

      吴邪决定换种方式,迂回套话,曲线救国,否则还没问出内幕,自己就得先被活活恶心死。

      “张先生觉得这里的光线怎么样?需不需要我调暗一点?”
      “……”
      “先生想喝点饮料吗?”
      “……”
      “您平时都怎样……”
      “开始吧。”

      吴邪脑子嗡的一下,连带整个身子都跟着麻了。紧跟着眼前光线一暗,张起灵就站到了他面前,双手按在腰带上。

      大概是光线缘故,吴邪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并不十分明显。他感到呼吸困难,胸腔里擂得跟战鼓似的。脑内Plan A被推倒,Plan B迟迟没能启动,当机在那儿,进退维谷。

      天欲亡我,非战之罪。吴邪打定主意,如果这次顺利脱险就坚决不回来了,上司提的待遇再丰厚也不干,之前绝对是被猪油蒙了心,去煤窑暗访也比在牛郎店卖屁股强。想到这他头痛欲裂——当时只说是扫黄打非,尽可能揪出几个长期偷税漏税的大老板,前期暗地派了些人伪装成嫖客,可惜死鸭子并非浪得虚名,嘴忒硬。迫不得已才让吴邪打入敌人内部,和敌人搞好关系,抽空从前线发来情报。

      派他去是觉得他的长相够混进店里的资本,又不会太显眼——谁特么知道这么副溜直的长相都有人点啊!更何况据前期特派员观察,新来的鸭子通常只陪酒陪聊天,陪床不够段数。

      组里上上下下已经研究了好些天,顶着黑眼圈研究得焦头烂额。从性格决定爱好到个人权利的行使,几乎要写篇《牛郎店常客及当红头牌人性剖析》。他们发现对某些嫖客而言,MB的名字也极其重要,好的名字锦上添花,更有助兴作用。吴邪顶头上司听闻此言,大笔一挥:

      “你就叫关根了。”

      吴邪活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个艺名。

      进到店里,经理当然不满意这个一看就是“穷苦少年进城务工,走投无路出卖色相”的名字,拿着号码牌往他衣服上一贴,告诉他以后你就是这个了,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编个好听的,英文最好——啊你可能不会英文,还是说数字吧。

      这家店从表面看就是普普通通的小酒吧,懂行的知道是GAY吧,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群人自诩混圈,仗着同性之间没法律约束,也不会怀孕带种,滥交艾滋比比皆是。吴邪经过指点来到大红色沙发上,左右都是同行,见到新同事点点头算是招呼。

      吴邪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偏生还要笑脸迎人。他好容易和右边名字叽里咕噜的“同事”搞好关系,正准备进行深层次交流,那厮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顺着他的目光,吴邪看见了张起灵。

      命运仿佛是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越过灯红酒绿声色犬马,朝彼此走去。
      世上有的人总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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