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没有风》水边秀

1、他们说，这里叫天堂。

　　“安静！安静！”

　　那是孛陶奶奶，每天吃饭的时候才会看见一次。脾气很暴躁，似乎与她庞大的身躯成正比，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她笑的样子。

　　至少，我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没看见过。

　　每次她咆哮完之后那难听粗哑的嗓音都好像会在我耳边一直来回绕来回绕，绕到下一顿她再次回来叫喊。

　　孩子的饭菜和待遇同大人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来之前我一直担心的长饭勺只出现了一把，是孛陶奶奶用来给我们分汤的。蔬菜汤，混杂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没有我妄想的牛肉汉堡包或者鸡排，哪怕是一点鸡肉松也看不见。幸好，每天早餐还有一个荷包蛋，也没有人会去喧嚣的叫喊我要吃肉，也不用担心哪天会吃不饱，就像那篇《天堂与地狱》里写得一样，餐点的分量很足。

　　这里小孩子很多，随便什么玩耍都可以找到同伴，因为很无聊，所以很烦闷。再也没有父母大人会斥喝你怎么玩得脏兮兮的，也不会有邻居会因为你半夜大声吵闹而投诉你，怪你的父母没教好你，说你没教养，让你难堪。

　　这里太安静也太干净，玩不脏，连空气也一尘不染，所有孩子都会下意识被意识的小声说话，哪怕所有人那低声的呢喃絮语加在起来就像是千万只蜜蜂过境一般，让想安静的人烦燥不安，只要没有尖锐，没有冲突，没有獠牙，就没有人管。

　　他们说，这里叫天堂。

　　啊！原来是这样，所以没有父母来寻找我，也不会有人来将我拐卖，以后，一辈子，或更久更久，我不知道的词汇，书上没有记载的词汇，就用万年来形容，我都会在这里，安静的或压抑的活着，不，只是灵魂在，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还明白存在的我是什么，又在以什么样形式，过着，数着时光。

　　这里没有举着一米多长铁饭勺的大人们在互相喂食，所有人都只是孩子，从胚胎到婴儿到孩子到十六岁的青少年，那么，十七岁以上都是大人吗？呐，姐姐还不是，可她也十七岁呀，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吗？

　　原来，天堂和人间，连大人喝小孩的分界线都不一样。

　　天堂真好，可是他们都不会笑。

　　明明是一起玩耍的人却各朝着一个方向独自堆砌着自己的沙堡。

　　“喂！茄贺，要一起玩吗？”这是邀请，我来这里三个月了呀。我可以说不么？可我的身体主动靠了过去。

　　每一张脸都是那么的生动，只是当一切停止以后又全部变成空白。泡囊里的胚胎是灰色的，爬行的婴儿是冰冷的，呀呀学语的孩子是空洞的。

　　女孩在安静的看书，十年如一日的盯着一页，她的瞳孔早已干涩难忍，却不愿意转动哪怕一分。男孩在沉默的遥望天空，腕间动作生疏，拉线放飞风筝，他神情僵持生硬而冷漠，早已失去了笑容。

　　有人在赏闻花香，没有陶醉，有人在追逐玩闹，笑而无声，他在向你发出邀请，声音却仿若机械没有感情。

　　“桔，你为什么不笑？”

　　“我这不是在笑吗？”

　　“不是。”天堂里没有风，所以沙堡不会倒。

　　“茄贺，这个天堂里没有爱，我为什么要笑。”

　　那长了六个翅膀的天使，他极温柔的告诉我：“父母健在的你不应当在这里，要去地狱还是没有爱的天堂？你选吧。”

　　当然是天堂，谁也不会愿意去地狱，现在可以自己选，当然是天堂！

　　天堂很安静，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甚至看见了我的奶奶，很慈祥的她没有一点变化，连鬓角的白发都是原来的模样，原来天堂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呀！

　　我又路过地狱，每个人都狰狞得像哭，红着眼披着发，相互厮打，我轻拍胸口，还好还好，我选了天堂，我没错。

　　之后我却路过一个很简单的地方，它叫炼世，也有很多孩子没有大人。孩子们就像在人间一样开心着笑着闹着，那里就像人间一样，替我引路的仆役说那是有罪的孩子选的地狱，他们每过一天都会忘掉前一天所有的事，然后醒来发现没有人认识自己。他们每天记得的就是我要过得开心。

　　我只看了一眼，有一个孩子向我招手说大哥哥一起玩吧，仆役拉走我。“明天他就会忘记你。”

　　这个天堂没有爱，我为什么要笑？

　　那么，所有人都在悲伤是吗？不同的人不同的悲伤，因为悲伤所以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玩耍嬉闹也是假装，自己堆自己的沙堡看自己的天空指引自己的方向，明明已经迷茫也不去寻找同伴，渐渐地忘记了同伴，在越涌越深的悲伤里将紧剩灵魂的自己也覆盖埋藏，明明只是失去了□□，后来又失去了天堂。

　　“茄贺，你看那个胚胎，十年前我刚来的时候它还是乳白色的，现在它快变得漆黑。它不像我们是被控制感情的，它们被放在这里是要感受感情，天使长说它被抛弃了，因为它不够好，所以它要自省其秽，所以在没有爱的地方越来越阴霾，最后变得黑暗，再也开心不起来。”他看向我，目光却定格在不知名的远方，“你说，在这样的地方，我还需要笑吗？”

　　啊，原来，这里的孩子都被定了罪是吗？

　　“天使长说，我们都有罪，差别是我们先认罪还是始终不知道自己有罪。天使长还说，认罪的人得到宽恕，无知的人来到地狱。其实……他没说……这里才是地狱。”

　　是吗？所以我们都在这里。所以我们的天堂没有爱只有悲伤。

　　新的孩子来的时候我第一次抬头看天，天堂里的天一朵白云也没有，那自由自在飘荡的云是一个个的梦想，这里没有梦想所以没有白云。

　　我看见天堂湛蓝的天空上没有挂着一轮明月，无论什么时候几点几分都是红红的太阳，甚至桔说它不是我认识的太阳，它叫顼，因为我永远没觉得热是因为它永远没有温度只有光。天上也没有鸟雀，只有不好听的说是鸟人的天使，匆匆忙忙飞来飞去。

　　我拉住那个替我引路的仆役。

　　我不想继续这种生活就要成为天使，我告诉他，“我要离开这里。”

　　他抚摸着我的发顶，虚伪的说，跑吧，跑得越快就什么也不用想，这是你选择的结果，没有爱的天堂。

　　他说，小孩子的天堂和实天堂是有差别的，实天堂的人才能拥有成为天使的资格，因为他们有爱。

　　我们没有爱，可我们也能成为天使，只是没有爱？只是没有爱！可在那之前，我们都是父母的天使。

　　我在偌大的场地上开始迎风哭泣，天堂里没有风，我也没有泪，所以我开始奔跑，就像他说的，从此没有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