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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天暗下来的时候,白夜说过,这是最适合杀人的时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此刻我和白夜正站在桃花街的路口,我抬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并且也没有所谓的高风。我对白夜说,“今个好像不是杀人的好时辰。”
      白夜穿着一身玄色青衫,手执沉香扇,满面风骚的样子。他瞥了我一眼道,“对于杀手而言,主子的命令就是杀人的唯一标准。”
      我点了点头,“哦。”
      然后他就带我进了桃花街最大的一家勾栏院——寻欢阁。我俩甫一进门,就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凑过来,抹脸摸屁股的。我忍着砍人的冲动,使劲掐了一把白夜,“这什么情况?说好的计划呢!?”
      白夜一边应付各色美女,一边小声对我说,“别急,这都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我看着这些浓妆艳抹的姑娘们,心头一阵怀疑,难道她们都是练秋阁请来的托儿?师傅什么时候这么大手笔?
      白夜终于带着我冲出了脂粉包围圈,一把甩开扇子,大喊道,“姑娘们,你们这最好的房间在哪?”
      话音刚落,一个满身金灿灿的中年妇人就走过来了,一步三扭地到了白夜跟前,掩面一笑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知是哪位大老爷家的少爷呀?”
      我当即浑身一抖,白夜拍拍我的手小声道,“别紧张。” 我白了他一眼,想说我没紧张,就是给这粘巴巴的声音膈应到了。
      白夜扇着扇子,笑出一口白牙,“老鸨姐姐,我们主仆二人都是从外地来的,一路游山玩水至此。听闻此地的寻欢阁与别处青楼不同,便来玩一玩,也算是开开眼界。”
      老鸨媚眼含春,“公子好眼力,方才可是公子喊着要住最好的房间?”
      白夜点头,并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元宝递过去,白夜道,“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姐姐到时候给我们找一个清净些的房间。”
      老鸨笑吟吟地接过银元宝,然后左右打量着我们,笑啊笑的,最后露出一副别有深意的表情,“我懂的。”
      我傻了,你懂什么了?
      白夜没有给我询问答案的机会,拉着我就去了楼上的房间。刚进去,他便将门窗关上,冲我道,“快换衣服。”
      我将背上的包袱卸下来,拿出里面的衣服。然后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说,“你不应该回避一下么?”
      他一愣,然后气急败坏地转过头去,“你们女孩子家真是麻烦!”
      我懒得理他,飞快换上衣服,又替自己绾了一个发髻。白夜转过身来时,我已经从一个白面书童变成一名风尘女子了。
      我见他瞧着我的眼神越发不对劲,遂翻了个白眼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白夜一笑,“当然看过,只是还未见过你这样的美女。”
      我挺高兴地摆了个姿势,“我有什么不同吗?”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阵极为细小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俩都是一愣,迅速跑过去附耳在墙上。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准确的说,隔壁就是今晚我与白夜的任务。
      我们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来。他对我道,“莫苏,该你执行任务了。”
      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白夜挺不耐烦地一把拉开门将我踢出去,“麻溜点。”
      我揉揉屁股,瞪了他一眼,便推开了隔壁的门。

      我与白夜都是练秋阁收养的弟子,不同的是,他入室比我早了五年。我被师傅领进练秋阁时,白夜已经十五岁,而我只有十岁。
      师傅说,“此后白夜就是你的师兄,你们要相亲相爱,互勉互进。” 当时,我还单纯的朝他笑了笑,然而只换来他鼻孔里的一声“嗤”。
      白夜长我五岁,资历也长我五年,故而我的武功是怎么也赶不上他了。他总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成天穿着黑色的衣服也依然帅得无可救药。练秋阁里许多女弟子暗恋他,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师妹,自然也受过不少牵连。
      曾经我被她们联合修理得鼻青脸肿,跑到他的房间里一脚踹翻了他的燃香炉,大声嚷嚷着要找师傅,不要做他的师妹了。结果他直接数十把飞刀过来,将我钉在墙上三天三夜,不给吃不给喝,晚上还要看着他睡觉。最后他捏着我的下巴问我,还找不找师傅了?我口干舌燥眼发花,求饶道,不找了。他这才满意地收了飞刀将我放下来,可是我却直接晕过去,在床上又躺了三天三夜。
      后来师傅听说了,罚他关在藏书阁里抄剑谱。他抄得手抽筋,出来之后好几天不能拿东西,我才算是消了心头之恨。
      我与白夜同师七年里,共同出过许多次任务,于是渐渐也有了些默契,关系不再像从前那么僵。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替他挡过剑。
      那是一次与姬月阁的杀手厮杀中,我为他挡了本该刺进他心口的一剑。治疗与痊愈总共耗费了近半年的时间,那些惨痛的日子如今已没有了多少回忆。只是记得当我醒来时他正趴在床边睡觉,一脸的胡子拉碴,要多丑有多丑。
      我想笑,可惜扯动了伤口,最终变成一声倒抽的冷气,惊醒了他。
      他初见我睁开的双眼,像傻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我哑着声音道,“我说,能不能给我找口水喝?”
      他慌乱给我倒水,递到我嘴边,我喝完了,才觉得好受些。他拿着杯子就那么盯着我看,然后伸手触碰我的脸颊,眼睛,鼻子,嘴巴。我痒呼呼的,问道,“你干嘛?” 他却直接将我搂进怀里,许久,我感觉到了颈窝一阵湿热。
      我一直以为,我救了他一命,他此后会对我唯命是从,殷切备至。然而我想错了,伤口痊愈之后,他又恢复了那幅拽呼呼的模样,依旧拿鼻孔看我,动不动就用飞刀威胁我给他洗衣服做饭,与过去完全没两样。我好一阵子都沉浸在后悔中,觉得自己真是亏了大本。
      前几日,师傅得到消息,说姬月阁最近似乎与宫廷有来往。在江湖之中,若论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便也只有姬月阁能与练秋阁相提并论了。由是,这两大组织也始终存在竞争,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仇恨。据说姬月阁的老阁主与师傅有些渊源,那是很早以前的往事了,我并不清楚,白夜似乎知道,但是他从来不告诉我。总之,练秋阁最大的敌人就是姬月阁。我与白夜出过的任务中,大多也与姬月阁有关。
      师傅说,姬月阁阁主沈云霄似乎与皇室有关系。我知道前朝皇帝也是姓沈的,但是仅凭此断论还是太过牵强。师傅说在今晚桃花街的寻欢阁里,姬月阁两大护法将现身,与朝廷官员议事。究竟议什么事我不知道,总之任务是要阻止这次议事,并且将两位护法杀死。
      由是才发生了今晚我与白夜一起伪装主仆逛窑子的事件,而此刻我正满身妖娆地站在他们议事的房间门前。

      我推开门走进去,屋内的几个人看见我都颇为意外。其中一名竹纹青衫的男子盯着我道,“谁许你进来的?”
      我一笑,“妈妈让我上来服侍几位。”
      男子眯起眼睛,“是吗?我分明记得上来前特意嘱咐她,不要让人打扰我们。”
      我走进去,眼尖地看见一名细瘦的女子将手扶在腰间的短剑上。我柔柔一笑,“公子不要见外,既然来了寻欢阁,总要玩一玩的。”
      他身上有一种与白夜很像的气场,都是高傲自我的性子。他朝我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我听话的走过去,刚刚靠近便被他拽进怀里。他捏着我的下巴道,”我认得你,练秋阁的莫苏。“
      话音刚落,女子便拔剑架在我脖间,”她是练秋阁的人?!“
      男子一笑,将短剑拨开,“折疏,别急。”
      我道,“公子不怕有埋伏吗?”
      “有你了,还怕什么埋伏呢?”
      他冲房间其余人道,“各位,今日就到这里,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请便吧。”
      言罢,便有几个人陆续出去,最终只留下他与那名女子,还有被困的我。
      折疏道,“陆尔,你留着她做什么,杀了算了。”
      他没有说话,挟着我出了房间。刚一出门,我便看见白夜正站在走廊里,微笑地望过来,手中的沉香扇还一扇一扇的。
      这人真是………… 我瞬间心头无语。
      陆尔道,“这位公子,你挡路了。”
      白夜收了扇子,笑地一脸好人,“是吗?抱歉。”然后他便退开一些,让出了路。
      我:“……”
      你眼瞎啊,看不见我被人挟持啊!
      我被紧紧锢着肩膀,朝前走去。经过白夜时,他忽然伸出一只脚。按照他脚的长度来说,我必定是安全的,但是却会绊倒陆尔。不过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没有这点敏捷呢,他迅速反应过来,并将迈出的脚步抬高一些。也就是这一瞬间,我只感到腰间一阵猛力,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身在白夜怀里。
      陆尔眼角冰冷地看着他,“能从我身边抢到人,不愧是练秋阁的大弟子白夜。”
      白夜揽着我,声线亦是冷肃,“姬月阁左护法陆尔确实人如其名,不过尔尔,居然挟持女人。”
      陆尔眼中一滞,继而目光愈发森冷,“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她曾经为你挡下一剑。如今用她来威胁你,不是正好的选择吗?”
      我闻言心头一颤,那件事情自我痊愈之后便无人再提过。其实我知道,它不仅是我九死一生的经历,对于白夜而言,更是莫大的悔恨。因为他不喜欢,欠人人情。
      我明显感到腰间的力度更大了,白夜紧紧盯着陆尔,不发一语,身上冰冷傲绝的气场却越发凝重了。
      陆尔勾唇一笑,“怎么,练秋阁今晚就你们两个人,你们的埋伏还不准备出来吗?”
      白夜道,“你们未免太高看自己。”
      折疏忽而吹了一个口哨,霎时间,十几名黑衣蒙面杀手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心下一沉,不好。
      白夜面上倒是没什么情绪,陆尔阴鸷一笑,飞身跃进黑暗的夜色里。折疏也迅速跟过去。
      白夜放开我,望着四周白刃黑衣的杀手们。我陪着他一起望着,他却忽然在我脑袋上拍了一记,“看什么看,该杀人了。”

      夜色深邃地像一口枯井,明月却不知何时从叆叇的乌云后逐渐崭露头角,暗风冷冽的刮着,沾染了鲜血的腥气,呼啸在耳畔。
      我望着脚下一堆堆的尸体,想起白夜从前说过的话: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白夜果然从来不骗我。
      此刻,他正飞身屋顶,与最后一名杀手厮杀。我站在地面仰望着他,明月黯淡的光芒照在他染满鲜血的衣服上,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呛着我的喉咙。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吻,那是我与白夜同门七年中唯一一个吻。十三岁那年,我被他用飞刀钉在墙上三天三夜,当我被放下来时,我倒进他的怀里昏过去。可是我还剩下那么一点意识,感知到他落在我唇上柔软的气息与轻叹——莫苏,不要离开我。
      我笑了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此后的三天时间里,我一直被关在阴森的地牢里。我见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人送饭送水过来。用陆尔的话来说就是——这样可以装的更像一点,别人也看不出你是姬月阁的卧底。
      我还记得那天他将我送进地牢时说过的话。他说,“莫苏,咱们来赌一把,看看你在白夜心中究竟有多重要。”
      我问他,“白夜与姬月阁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一笑,“也没什么,都是些经年往事罢了。”
      于是我知道,白夜的父母是被姬月阁派人杀死的,因为他们背叛了组织。临死前,他们将年幼的白夜送去了练秋阁。好在师傅一向菩萨心肠,便收了他做阁中弟子。
      我在地牢中无聊时便会想,师傅你老人家心肠未免太好了些,这样来历不明的小孩都敢收,练秋阁被您发展成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至今未倒,真是奇迹啊。
      话说我自己当年也是来历不明的小孩,只怪那时陆尔太下得去手,打折了我一只手臂,又将我伪装成一副家道落败逃命的样子。对于心慈面善的师傅而言,自然是妥妥地被收养。
      我望着肮脏破败的地牢墙壁哀叹,这么多年卧底生涯终于走到尽头了。

      而我并不知道,这一场赌局,终究是我输了——我赌白夜不会来救我。
      我见到白夜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彼时,我正饥寒交迫,倒在地上,这样的痛苦自十三岁那年之后便再没有承受过了。
      那一瞬间,我只听到一阵铁链被砍断的声音,然后便有一双手将我扶起。我闻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抬眼便看见一张满脸血痕,凌乱不堪的面孔。
      “白……”我开口喊他,他却忽而俯身下来,印在我干裂的唇上。
      他这般磊落细致的吻我,好像我是快要消逝的泡沫,腰上的手一再用力,勒地我几乎要断掉。
      他的舌尖探进我嘴里,我紧紧纠缠着他,痛苦与甘甜同时迸发在我心房。我知道,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他终于放开我,抵着我的额头道,“莫苏……”
      我说,“嗯。”
      他说,“你怎么那么笨?!”
      我说,“因为有你啊,都是你给惯的。”
      他叹了口气,直起身,从血渍弥漫的衣襟内掏出一个包子。
      我道,“怎么有些瘪了啊。”
      他瞪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夺过包子塞进嘴里,冲他一笑,“骗你的。”
      他搂着我,等我静静吃完。我窝在他怀里,很久,地牢里只有血腥的气味。
      他说,“我一直都很讨厌你,是不是?”
      我说,“是。”
      他使劲掐了一把我脸上的所剩无几的肉肉,“你再说一遍?”
      我叹了口气,抱住他的腰,“不是的,我一直都喜欢你,很喜欢。”
      他盯着我,“你这是在想我求婚吗?”
      我白了他一眼,“表白,是表白好吗?”
      “其实你心里是在向我求婚吧?”
      “……”
      “师兄勉为其难答应你了。”
      “……”
      “你说咱们未来生几个孩子比较好?”
      “……”
      “三个怎么样,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
      “莫苏……”
      我一直将脸埋在他怀里,那里不断涌出厚重的鲜血,染在我的眼睛,鼻子,嘴巴里。浓烈的血腥味呛着我的喉咙,我闭着眼睛,将匕首再次捅进一分。
      他用力抱紧了我,虚弱嘶哑的声音在阴冷死寂的地牢中变得清晰无比。
      “我也……很喜欢你……”

      陆尔进来的时候,地牢中只有我一个存活的生命。他看着脚下的尸体,十分不屑地用脚踢了踢。
      “一个人闯进姬月阁,几百杀手都没能拦住他,却没想到被一个女人杀死。”
      他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阴冷一笑道,“莫苏,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是不是?”
      我及其困难地看清眼前的人,“它可以更伟大的。”
      “哦?”他目光阴鸷狠戾起来,“你想杀了我吗?”
      我点了点头,眉间却不禁一皱。他用一柄弯月刀,穿进了我的肩膀,鲜血滴落,静静地砸在地上。
      他说,“你有这个本事吗?”
      我笑了笑,“陆尔,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轻敌。”
      他一怔,忽然惊道,“血弥散!” 他飞快用衣襟捂住了鼻口,慌乱地想要逃离。我死死抱住他,“陆尔,白夜一直恨姬月阁。我杀了他,我要为他报仇,我会死,你也要死!”
      他用力的摆脱我,将我一脚揣在地上,我却又抱住了他的双腿,“你跑不掉的,血弥散遇血发作更快。你看这地牢里都是血,好多血。”
      他一直捂着口鼻,面目赤红。我死命抱住他,任他在我身上疯狂乱踹。终于,他慢慢迟钝下来,捂着口鼻的衣襟也掉落了。我松了一口气,放开手,慢慢爬到白夜身边。
      他安静地仿佛睡着了一样,一只手还维持着抱我的姿势。我躺在他身旁,令那只手重新抱住我。像曾经某些黑暗的夜晚里,我被伤口折磨,难以入睡时,听见他沉稳又小心的呼吸声。他寂静悄然地抱住我,对我说——莫苏,安心睡吧,有我在。
      我慢慢闭上眼睛。
      我很安心,因为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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