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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苦下功疑学不精 画人得鱼宛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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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发现已在家中。落魄的小屋中睡着同样落魄的自己。
顾子溪起身开始收拾。
屋子里到处皆是一张张画,每张画上皆是一尾鱼。
有多少张画就有多少尾鱼。
顾子溪把画叠在一起,他知道无论再怎么画,都再也画不出灵动的鱼。
只当过去的那两个月是一场梦罢。
因为父亲是画师,所以全家人都希望顾子溪能够子承父业。从四岁开始学画,学得勤勤恳恳,却总被先生数落。明明没有偷懒,甚至比别人刻苦十倍,好不容易画出来的画,母亲称赞不已,但到了父亲那里总被贬得一文不值。于是他便更努力,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候都在埋头作画,只希望有一天能够画出令父亲满意的画来。可是,到十五岁那年,父亲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地劝他放弃画画,改去学文章或是手艺活。他硬是不愿,被骂个狗血淋头,到最后画笔被父亲丢掉,被逼去坐在学堂听夫子讲书卷。但他并没有放弃,抓着毛笔光画画不写字儿,把夫子气个半死,被轰出学堂。夫子把他上课涂的画扔在父亲面前,父亲气得哆嗦刚要发怒,瞥见桌上那一叠画。只用砚墨的画没有绘料的色彩,课堂的限制并无浓淡来调和,只是简单地勾勒窗外初晨的风景。父亲突然怒意全消,兴奋地一张张地看下去,打发了夫子,让他退了学堂,继续学画。
父亲那时无不激动地说,笔法娴熟,画意悠雅,或许真的是只差些火候。
顾子溪心里乐得开花,百倍用功学画,到二十岁那年,画了幅自创的长卷百花图送给父亲。没料到父亲大怒,果然还是一窍不通。结果顾子溪被轰出家门,独自在邻城找了个落脚处。
他是打心底里爱画的,红花绿叶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他统统想囊入画中。
画了这么多年的画,他仍然觉得画画是件很难的事,也许真像父亲说的没有天分不是这块料,可他坚持到现在,如果放弃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城南的景色很美,背靠山景,左邻洛湖,不远处的城街热闹,隐隐能看见城中最红的一栋雅致阁楼。
能像父亲一样卖画为生就好了,于是他开始在家门口贴出自己的画作。画一幅要很久,即便卖得便宜也还是没人买。来来往往看的人倒是不少,还有孩童在画前指指点点。
他每天都贴出新的画,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买,也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悟到画画的要领。
没想到第一个来买的人竟是个酒鬼。
穿得一身红艳,要不是领襟袖口滚着银色的边,还以为是从哪家喜屋偷跑出来的新郎,手中拎着一小坛酒。
“哈哈,这是谁的画作?谁的画作?”
“我的。”顾子溪淡然道。
“为何挂在此处?”
酒醉的眼半张半眯,斜斜地打量顾子溪。
“当然是卖的。”顾子溪没好气地回答。
“灰秃秃的好生奇怪,还拿出来卖!”
顾子溪怒道:“阁下若不喜欢,可以不买。”
“我买我买!”酒鬼把银子塞到顾子溪手里,“我们都一样,我买你的画,你陪我喝酒吧。”
酒鬼不由分说踏进顾子溪的屋子,看到案上尚未完成的画,笑意更浓。
是欣赏还是鄙夷?明明说画得奇怪,却要买画,让顾子溪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下赤泫。”
赤泫笑得无邪,递来的酒无比美味,令顾子溪一下子忘乎所以,整个人轻飘飘的。
许是自己听错,赤泫大概并没有说过画得奇怪。谁会掏钱买看不上眼的画啊。
顾子溪陪他喝几杯后,问道:“你说的‘我们都一样’是何意?”
“你的画美,无人欣赏。我的酒好,无人对饮。你说说看,我们是不是一样?”
赤泫笑起来,明眸皓齿,顾子溪连说对对,也跟着笑开。
几杯下肚后,赤泫提议让顾子溪画他,要买自己的画像。
想到他是第一位买自己画作的贵客,顾子溪便欣然同意。
醉眼朦胧,下笔却很流利,有欣赏自己的人在身旁,果然画起来顺手多了。
细看赤泫,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与自己相仿,虽然喝得醉醺醺的,但五官细致,玉面俊朗,身上的袍子暗纹细致用料讲究,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吧。若能画好,也算是美图一幅。稳住不听使唤的手腕,顾子溪小心翼翼地一笔笔画着。
画完后,顾子溪把画拎起放在赤泫的脑袋边对比,看看自己是否满意。
然而,每一次自己觉得满意是完全没有丝毫用处的,那幅交给父亲的百花图自己也是看了横看竖看几十遍觉得相当满意的作品。
所以顾子溪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失去面前愿意买他画作的人。直盯着桌上的画,迟迟未交出手。
感到对方站了起来,慢慢走过来,顾子溪的头低得很低,简直要戳到画里去。
“画得颇好,真的很像!赤泫谢过顾兄。”
顾子溪意外地抬起头,迎上赤泫舒心的笑容。
不知是由于醉心于笑容还是美酒的甘美,反正顾子溪醉得坠入几重美梦。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桌上留有一幅画,该是昨晚所作的画。
顾子溪闻到浓浓酒味,循着酒香见到门边的木桶,木桶里竟然还有条鱼。
里面的不会真是酒罢,他用手指沾了些许放入口中,甘美清冽正是昨日的美酒。
鲤鱼竟然躺在酒桶里!
也不知浸泡多久,怕不会已经死了吧,于是顾子溪连忙拎另一只桶打了井水,把鱼放进去。
那鱼直挺挺地仍然一动不动,怕是没的救了。但肚皮尚未翻起,看来还没死透。
顾子溪忙活一阵后,坐回桌旁。想起昨晚和赤泫喝得痛快,心想像赤泫那般好看的男子还真没见到过,于是看向桌上昨晚的画,却把顾子溪惊得简直跳起。
画着的哪里是什么人,跃于纸上的竟是一尾活灵活现的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