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那个叫柳一舟的人》文刀劉

2、面包车、文林小学里面的大学生

　　“大雨倾盆！”

　　“瓢泼大雨！”

　　“瀑布似的暴雨！”

　　一群站在政法干校一栋低矮屋檐下的许多青年，情绪很不稳定。他们看着雨幕在自己面前，如同疯子一般声势浩大的撕扯布匹那样发出巨大的呼啦声，一面又想忘掉眼前的不安，用自己的才华来笑看风雨。居爱华觉得李宝明的“大雨倾盆”简直俗不可耐，而柳一舟的“瓢泼大雨”，更是鄙陋的形容。只有自己的“瀑布似的暴雨”形容得体，气势磅礴。柳一舟满不在乎。“你的形容，真是繁琐冗长。不像我和李宝明这么简单明了。”显然，柳一舟拉帮结派将居爱华孤立出去了。

　　居爱华也不再加以辩驳，他伸出右手，把鼻梁上的黑边框大眼镜向上推了推，随后伸到瀑布里，接住雨水。“这雨打在手上还真疼。”

　　“打在你头上肯定也很疼！”一直躲在居爱华身后不发一言的穆大杰这时候嘴里突然蹦出这句话之后，就只见居爱华“妈呀”一声，跌入暴雨之中。顷刻间，他满头浸湿，头发紧紧服帖在额头上，滴着水。穆大杰□□的哈哈笑起来，蓬松的黑发在头顶上颠颠颤颤。

　　“老穆——我日你老母！”居爱华咬牙切齿，好不容易跳上了屋檐下的水泥台阶。水泥台阶上也是湿气腾腾。

　　“老穆，你太缺德了！”柳一舟和李宝明共同替居爱华谴责穆大杰。穆大杰悻悻的，反责怪居爱华自己脚底打滑。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学校真会挑日子。早不搬晚不搬，偏偏这时候搬。”王安泽斜倚在墙壁上，旁边的韩同同样也依靠着墙壁，他们起初正百无聊赖的谈“传奇世界”，此刻王安泽再也不愿意用空谈游戏打发这漫长的等待了。他希望这样的煎熬早点儿结束——甚至希望早点儿远离这样的“颠沛流离”。

　　“车来了——车来了……”一辆银灰色微型面包车一进校门，青年们就喧嚣吵嚷起来。一个个撑开伞，顾不得水花飞溅，跳下了水泥台阶，跑进了雨水里。面包车一停，车门口就被堵死了。副驾驶座上的教务处主任许阿所大吼道：“挤什么挤？注意素质，一个一个有序上车。”

　　他身高一米八几，满脸横肉，国字脸上一双眼睛凶光闪闪，拳头挥舞着随时会落在叛逆份子头上肩上。听到他的吼叫声，学生们顿时安静不少，让开一道缝隙，让许阿所打开了车门，紧接着人挤人，喧嚣吵嚷经雨水冲刷撕扯，变本加厉起来。有人被猛踩了一脚还未留神又被踩一脚，有人被推搡着扭到了腰，有人毫不客气坐到了别人的腿上，有人脖颈里钻进了冰冷的雨水啊哟啊哟的怪叫……

　　就这样艰难的你推我挤折腾了七八分钟，面包车总算成功的塞进了十几个人，一个个像一堆湿滋滋的野草一样被叠着。面包车吃力的喘着气，打了几次火，终于尖声尖气的抖动起来。一车人摇摇晃晃，心怀忐忑的被带到了他们完全陌生的地方。

　　七绕八拐，颠颠簸簸。颠颠簸簸，七绕八拐，面包车好不容易被开到了一条两旁长满半人高野草的泥泞小路上。道路左侧一片荒芜尽是茅草，另一侧一堵镂空砖砌围墙围裹着几栋三四层建筑。除了建筑及稀稀落落几棵高树之外仍是茂密繁盛的野草，借着雨势，好像听得到它们正疯狂的拔节生长。

　　再往前开十几米，便见斑驳的鎏金大字“文林小学”在水帘中忽影忽现。

　　许阿所扭头冲着窗外叫起来：“到了！你们以后就在文林小学上课睡觉。这里环境很好，希望你们好好学习，为祖国争光，为自己争光，也为我争光！”

　　铁门嘎啦嘎啦开启，车驶进铁门，停靠在小学一年级教室门口。许阿所清清嗓子吐出一口痰，吼一声下车，车上人七手八脚的推开车门，车被排空，随即扬起一片汪汪浑浊的水花驶出了铁门。

　　放眼望去，这真是一片广阔的草原！环境好得让人怀疑可以用来喂养塞北的牛羊，打上帐篷，俨然是游牧民族的世代休养生息的沃土。

　　“妈的——鸟不拉屎！”陈一坤悲怆的叫出声来，声音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破音。也许是他的破音惊醒了还沉浸在舟车劳顿中的青年学生。

　　“呵呵——小学校里面的大学生！以后我们可以跟着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们一起上早读课，默写拼音字母，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湖绿水红掌拨清波了……”柳一舟忽而高声大笑起来。笑得万般苍凉，哽咽的喉咙止不住颤抖。

　　“这就是我的大学——我们的大学！”我听到居爱华落拓诗人般仰头向天，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暴雨的声音吞噬了他的呼唤。他打了个寒噤，瑟瑟发抖，紧紧地抱住了双臂。

　　早已在这里等待着分配宿舍的同学们之间，有几个女生看到此情此景，毫无准备的蹲到墙角里面嘤嘤的啼哭起来。

　　瑰丽美好的梦，往往就是这样的，经不起现实这个刀斧手刻画雕镂。杨建丽面对着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子，她目光无神的看着哭泣的杨翠花，杨翠花扭过头，无力的避开她的眼神。

　　“嗳！吉百舜，去安慰安慰杨建丽！她一个人在那儿呢。”居爱华冲我使眼色。我顺着他的眼神，朝杨建丽望过去。看见杨建丽穿一身淡黄色的的确良衬衫，紧梆梆的粘贴在身上，隐隐约约现出她的内衣颜色。

　　我看到这里，很快扭过头，不好意再瞟着她的隐私。“去呀，这是最好的机会。你看杨翠花在哭，说不定你的杨建丽也在偷着哭呢。你还不好好表现？”王安泽也这样怂恿我。

　　我又有理由朝杨建丽望过去。她一转身走开，走进了女生的圈子，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像一只战败的公鸡，泄了一身的胆气，反过来责怪王安泽和居爱华尽给我出馊主意。

　　许久以后，我们才最终明白，这里短短一年的时间，最终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我们不是水渑，无法在波涛之上迈步激流。我们充其量只是一只蚂蚁，在风雨飘摇的树叶上尽量保持平衡，却反被无处不在的波浪颠倒星辰沦落苦海。

　　我心疼自己，心疼杨建丽。她是一个拥有李嘉欣那花瓶一般美丽身材的小女人。需要人去心疼怜爱。我愿意去把她抱在手心里，当作无瑕美玉，可是我不敢当着睽睽众目去给她贡献半点儿的殷勤。更何况，我的心也一如她，有一个伤口，不断地往外渗着痛苦。她，可否在角落里，为我落泪疗伤？

　　就在“颠沛流离”之后不久，毫无征兆的发生了“焚书坑儒”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