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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隔世 ...

  •   又一次的入梦之时,练无瑕不出意料的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镜子前,镜中的自己紫裘墨裙,紫发垂髫,柔软的刘海初初覆住白嫩的额头,睁着莹澈如冷秋的眼瞳与她默然对视。练无瑕垂眸一笑,背转了身靠着那面镜子坐下,双手抱膝,随便的把头向后一扬往镜子上一靠,长而浓密的嫣红睫毛垂下,像是静美沦落的枫叶。

      自被素还真医好嗓子之后,恢复的不仅是发声的能力,连带着脖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也一并痊愈。那个不叫“练无瑕”的生命留在她身上的唯一痕迹也自此消失,惟有在这面一直缠绕在梦境深处的镜子前,她还是那个白纸一般清明稚嫩的幼女。

      “你知道吗?我爱上了一个人。”她用甜蜜而惆怅的口气,对封存在镜子之后、此刻也正背对着、后脑相抵的自己轻声说道,“他是这世上最有担当的男子,他担当起了整个苦境。”

      “可惜这辈子,我是无缘、亦无法成为他的担当了。”她怀着些微幽怨的叹息,缓缓的合上眼睛。通常再度睁开之时,便是清晨起身的时候。

      然而是夜,这个梦境似乎有了小小的变化。一度被她刻意遗落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取代了覆盖视野的混沌。黑暗化作覆面的白绫被医者沉稳的手缓缓解落,接踵而至的光明里,立于她面前的惠比寿脖颈之上本该是头颅的地方一片空空。

      “大师姊?”金战战在左唤她。

      “大师姊!”宫紫玄在右唤她。

      她僵坐镜前,脖子仿佛被灌了玄铁一般沉滞僵直,一丝也不敢动。

      师妹们的呼唤就在旁侧,她竟不敢侧头去看她们。

      不知何时起,猩红的海洋充斥了每一处空间。她只觉得眉梢发尾燃烧出焦糊的气味,呼吸间尽是燎烈的血气。眼见得那猩红色逼面而来,快要扑上她的身体,她却被莫可名状的怵栗牢牢禁锢在原地。

      那是血海?还是火海?

      练无瑕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望向窗外,但见明月皓皓,孤星虚悬,半边夜空不知何时已半掩了血色的云。她用力按上心口,终于无法再压下心底的不安。除却道境封锁那年,她还不曾做过如此血腥可怖的灾异之梦。任她再心思淳静,也无法忽略这种强烈的不祥之感。

      她几乎可以肯定一点。

      “素先生,我觉得两位师妹出事了。”夜色尚浓之时,她已叩响了素还真的门向他辞行,“我放心不下,需得去看看。”

      素还真神色严肃了下来,因放出白发剑者在外,即使他深居崖下,武林诸事却依然了然于心。他很清楚,笑蓬莱在武林中地位特殊,一道初乘宫紫玄更非庸手,加上背后有萍山练峨眉做靠山,又有天险刀藏陪伴保护,出事的可能性极小。况且直觉之事说准也准,说不准也做不得准,但看练无瑕神色严肃,显然并非信口开河,当下问:“练道长想回笑蓬莱探查?”

      练无瑕心中焦灼,这些日子她不断写信给笑蓬莱,提醒金八珍小心魔界暗中动作,加强对宫紫玄的保护。金八珍的回书虽未嫌弃她啰嗦,可因魔界长时间来未有动作,字里行间已生出了轻慢之意。好在宫紫玄尚在笑蓬莱,魔界纵有动作,她们也可以抵挡得一时:“我会在那里多呆一些时日,确认所有人安全无虞后再离开。”

      自醒悟绝情道后,她的修为已臻从前的境界,座下云鹿又有追风逐电之速,行走江湖已然无碍。是以见她主意已定,素还真便不做劝说,只嘱咐道:“江湖凶险,练道长虽然修为不凡,也请多加小心。如有需要之处,可飞书崖下,白发剑者会前往相助。”

      练无瑕点头,重新戴上萍水纱,骑着青崖踏云飞天而去。

      几乎是与她离开前后脚的,素还真接到了白发剑者的传讯。宫紫玄亡于赦生童子雷击之下,惠比寿夫妻先后殒命蝉之翼。紧接着他即接到了练无瑕的飞书,信上言及宫紫玄、金战战与其夫婿已死,她心中痛楚,欲往各地追缉赦生童子,暂时不会回岘匿迷谷。

      “惠比寿妙手仁心,活人无数,与金战战伉俪情深;宫紫玄虽个性强硬,亦不失为一位可敬的正道高手。魔界接二连三对萍山门人下手,其用意应有七成在七彩云霓,三分则是对萍山练峨眉的挑衅,杀戮反而仅是手段而非目的。只可惜这一番出于私意的震慑手段,以三名同仁的性命为代价,也太过残忍!”素还真放下信,神色沉凝。

      异度魔界手段残冷,赦生童子骁健悍戾,不知练长生当真应付得来么?

      世事如泥沼,如飃风,谁也无法于开端之时即预料到结局,只知一旦踏足,便是没顶深陷,是随波推移,任你绝代才俊,倾世红颜,也再也不得自主。

      或许,这便是命运。

      与其他花卉相比,莲花应该是花期极长的一种了,可盛夏时亭亭玉立,不过也是数月间,便也韶华逝去,独留残花枯叶,空空如也的对着这满池的秋色寒波。

      练无瑕怔怔的凝望着湖水,记忆似斗转星移,不知不觉间挪开了蔽障,携着她回到了那个炎炎夏日。东君将日光抛洒得灿胜赤金,极热的炽光无处不在,极凉的湖波也是无处不在,水色花叶飞溅的间隙,露出剑客呆怔的神色。

      先是望见什么美妙事物的赞叹,再是窘迫,最后是恨不得当场一剑抹了脖子的尴尬。迅速的背转身去,可练无瑕眼尖,抢在他转身之前便看到剑客冷青的脸红了。

      “适才冒犯。”他僵楞楞干巴巴的说。

      她缩在碧波飞花落叶之后,魂不守舍的回着:“无碍,只是下次练剑之前,还请剑者探清周围环境后再拔剑……”

      明明是多年之前的情景,如今回忆起来,竟是清晰如昨。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雨,千万霜白的珠子零零落落的抛下,在枯色的莲叶上跳上几跳,迸碎了,漾起连环不尽的涟漪。如镜的水面模糊了,连带着模糊的,还有记忆之中剑客的面容。

      天命自有其运转的轨迹,当时看着只觉是偶然,殊不知那兴许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杳杳冥冥,堕于轮转,身在局中,又有谁能看破写在命运尽头的真实?当年篝火边品茶谈笑的三人,剑雪无名已随落梅溯雪而去,一剑封禅淹没在了滔天的魔火里,而她呢?她还能持着往昔的一颗清空幽缈之心,回归萍山的云霞争变吗?

      练无瑕恍然的望着雨声清苍的湖水,心底有淡淡的酸涩,脑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很分明。

      重叠绰约的雨声中,似有那久远之前的声音恍然传来,如释重负的豪放不羁:“告辞。”

      “剑者留步!”练无瑕突然出了声。

      不知何时起,波光变幻的水面上多了一个影子,白发黑衣,负剑而立。练无瑕回头,来人如玉的面容看去甚是熟悉,尤其是衣衫上遍布的莲纹,更是将他的身份捅穿了个十成十。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见她看过来,立刻身形后撤便欲离开。

      白发剑者。

      练长生于不归路约战赦生童子的消息早已飞遍了全天下,江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之前不显山露水的萍山首徒的身上,只是约战日期到来的那一天,她却并没有出现在约战地点。赦生童子倒是来了,见挑战者久久不至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不归路默然伫立了两个时辰后离开。

      素还真虑及异度魔界行事诡秘,唯恐练无瑕在赴战之前便已遭遇不测,忙联络化身白发剑者,让他尽快找到她的行踪,却没有想到失踪多日的练无瑕竟然坐在北域的一处湖边出神。白发剑者恐她失神之际出什么事,只好守在她身后不远,此刻见她已经回神,心中一块大石放下,立时便要远遁,不想却被练无瑕叫住。

      “留步……”练无瑕在看清身后之人面容后微垂了眼眸,旋即再度抬起,“如果不是很忙的话,就陪我坐会儿。”

      白发剑者没有回答,练无瑕只是看着他,宛若霰雾的眸底满是往日不曾有过的坚持。四目相对半晌,终是白发剑者落败,身形一闪,远远地隔出三尺距离,坐在了练无瑕身边。

      “你的妻子风采铃,究竟是怎样一名女子呢?”练无瑕怔怔的道,大概是自觉这话说得不合分寸,当下自嘲一笑,“我真傻了,能配得上清香白莲素还真,一定是位举世无双的好女子。”

      “你可知,我有多羡慕风采铃?羡慕她……”嫣红的长睫凉风明花一般的轻轻一颤,低垂下来,掩住了莹褐的眼瞳。

      羡慕她可以为你所爱,羡慕她可以不顾一切,更羡慕她可以倾尽所有的生命和心意去爱你,纵使化作飞蛾扑火,那也是自己所做下的选择,再苦,心中亦是甘愿。

      白发剑者微露担忧之色。自恢复理智后,练无瑕从来都是不愿让他为难的,即使是再无法克制的情愫也要压在心底,是以相处至今,除却七情之伤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她鲜少会说这些让彼此尴尬的话,更不会心事重重到让他看出来的程度。

      宫紫玄与金战战、惠比寿的死,对她的打击是很沉重,但似乎不该是这种反应。否则与赦生童子的约战,她又为何失约?

      这短短数月间,她的身上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起来了
    无瑕的情劫,因在一剑封禅,如果没有天人之誓,她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一剑封禅。而练峨眉命令她立下的誓言则将她的七情横流拦截到了另一人身上,于是吞佛童子取代一剑封禅后离去,阴差阳错,果就这么应在了素还真身上。
    可她对一剑封禅的恋慕是真的,由誓言而产生的对素还真的情是真的,歌吟南风时不受誓约影响的动心也是真的。当一切都为真时,唯一可确定的只有荒谬的痛悔和无力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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