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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落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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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嚎,寒气凝滞,沉睡之清河还未将身子簌醒,十一月已悄然而至,一场大雪簌簌洋洋,一夜之间将整个清河披上了一袭白裳,纤尘不染。农人们依着窗柩,远远望去,眼及之处尽是晶莹白雪,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瑞雪丰年,明年入春庄稼该是怎样一派生机啊!
清河人都躲在自家屋内围着火炉烤火,整个内室在烛火的照耀下暖融融的,将一家子的脸都烤的红彤彤。从窗外听得见祥和的欢笑声,妇人的,小孩的,还有只专属于一家之主的。
这是建兴二十六年清河的第一场落雪。清河已许久不曾下过如此盛大的一场雪了。
人人都为这场大雪开心,唯有裳家,这几人中还要数裳越最盛。裳掩只担心婉儿入宫的时间越来越近,却不知是是哪一天,而裳越除了要忧心这个还有其他的说得清却说不出的情绪。
裳越之不平静,孕育于心,表露于眼,纵使他如何喜怒不形于色,这份不平静还是给清河人发觉了。人人心内都不解,这样冷的天气,这裳家小子何以如此爱在清河岸边低眉不语、徘徊不定了。
然而,想来也不为奇,裳越的心事他们从来猜不透,问他也是不言语,也就随他了。不过,这几日裳越心内确有千般心绪难以启齿。他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婉儿在清河待的时日无多了,无多了……
大雪已止,只断断续续落着一些残雪片,岸边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落足之处吱吱作响,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寒风侵人他不管,雪水渗入鞋底他不管,只一遍遍在岸边想:到底该怎么办,是说还是不说?她这一去或许是永别了,此时不说便一辈子都说了了。
可是她心中只有一个容景,自己此时说出这番话定会惹来婉儿的不快,这样太对不起容景了。而且……而且婉儿定不会接受,说出来又有何益?然而,若真要让它烂在心自己又不愿。唉,罢了罢了……多情自古伤离别,裳越啊裳越,你怕是一辈子都要败在一个“情”字上了。
正是摇头叹息之时,裳越已走过清河,来到了一片草地。裳越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一抹身,影。茫茫大雪之间,一袭红衣翩翩起舞,裙裾翻飞,舞姿轻盈,身姿柔软,飘摇若非。点点雪花落于其发,其肩、其红衣……而后随其舞姿摇摆飘飞平,片片雪花落地无声。
那样的美的舞姿、那样鲜艳的红衣再配上那样清丽的容颜,那样洁白的落雪,仿若仙境一般。裳越停下了脚步,只痴痴地望着这一如画之境,那样一种憾人之美,他几乎不认得那起舞女子,竟有一种此人非世人之感,美得太不真实了,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烦忧,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一场大雪,这一袭红衣。
而那起舞女子早已看见几丈外那一个痴人了,唇边瞬时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衬得那容颜更加清丽绝伦,为这痴痴的一眼,她舞得更卖力了,长袖舞动,红色裙摆在风中不断转圈圈。
一舞毕,裳越还沉醉其中,而那女子却已带着笑容款款而至。
“小越哥哥!”
裳越被这突如其来的甜美呼唤吓了一跳,方才发觉失态,赶忙不好意思地低头转身,急急掩住了情绪。
“呵呵……小越哥哥也会害羞啊,呵呵……”那女子拉了裳越的衣袖浅浅一笑,看他方才脸上不自然的红色,心内早已乐开了花。哼,叫你不理我,现在还不是傻了……
等那情绪止住了,裳越才转过身,恢复了之前严肃:“真是不安分,大雪天的跳什么舞,还穿得这么少,就你爱折腾。”裳越说着摇摇头,脱下大氅披在邵舞身上。
“怎么是折腾呢?真是的,也不知道刚刚看得痴了的人是谁呢?穿得那么多跳出来的舞能好看到哪里去?再说了,人家本来就懂医术,生病了怕也是没什么吧。”
邵舞紧紧握着大氅衣领,又是噘嘴,又是挑眉,一脸得意,一脸灿烂。看来爹爹当初逼自己练舞也全不是没有坏处。至少如今有机会再心爱之人面前一舞,回想起裳越方才呆呆的表情,还真是很受用啊!看来自己以后还得多多寻得这样的机会,说不定次数一多么裳越就会喜欢上自己了。
“就你话多,好了,我不与你争,天冷,你早些回家吧。”裳越说着便欲移步离开。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嘛。就一会儿,好不好?”邵舞见他想走,一急笑容也收了,忙拉住裳越的手。自从那日裳越打苏州回来便不曾见过他了,多次派人找他都无果。想不到这回练舞会给他瞧见,还在他面前生生卖弄了一回自己的舞姿,正是好感倍增的时机,这样绝好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
“不了,舞儿,坊间还有事要处理,我就先走了。”裳越轻轻掰开覆在手臂的那只手,转身迈步便离开了。
邵舞哪里敌得过裳越,只捏紧了双拳,兀自在那又是跺脚又是噘嘴的。哼,什么嘛!就知道拿事儿来敷衍我。难道是我跳得不够好,还是我长得不够美,或者是我不够温柔?邵舞第一次对自己这般不自信,哪里知道,原因可不出在这儿呢。
清河镇有二美,一曰裳婉,二曰邵舞。若说裳婉是那天边的月亮,高远而清冷,那么邵舞便是那脚边的刺槐,妖冶多情,却又清丽单纯,人人可见却又人人不得。有这般言论,她的美貌,自然不必多言。
邵舞邵舞,一舞倾城。极少有人有幸得见她的舞姿,然关于她舞姿惊人的传言却传了开来,众多青年才俊登门只求佳人一舞却不得。也只有那裳越,会不懂她的这份情意,只叹落花意终要随水流了。
其实外人不知道的是,邵舞还是一位医术不赖的女子。这还得追溯到那年裳越为救裳婉跌落山崖,摔坏了腿开始。大夫都说可能一辈子都要留下不足了,可邵舞不愿意,她不相信。也因着这份不信和这份爱,邵舞开始钻研医术,骨伤科,外伤科她都读了个遍,上山采药,挑药材,煎熬……一遍遍试探,一遍遍失败,连裳越都放弃了,她却一直坚持着。
邵舞为裳越做的这一些,裳越知道不知晓?或许知晓、或许不知、或许装作不知,这个中事物也许只有裳越才能讲清。
然而,这么优秀的女子裳越不是没有动过心,就像方才那般,是有过的。邵舞与裳婉同年生,只比裳婉小两月。小时候如她一般年纪的女孩,不大爱出去,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内读《女孝》、《女戒》……只有裳婉和邵舞,自小爱跟着男孩子一起玩儿,玩起游戏来丝毫不逊于男孩,男孩会的她都会,甚至比男孩还厉害,谁在她面前与她吵嘴总吃亏,像个女霸王一般神气活现。
这样张扬的女孩哪里有女孩的样子,着实少见,也唯有这特别的小小女霸王,才真正让人想忘也忘不了啊!
如果没有裳婉,或许他会爱上这个奇特的女子。然而他心里已有裳婉,这份情种下怎么能轻易拔出来呢。世间男女情便是这般弄人,不是得不到便是付不出,两情相悦的哪里有那么容易,痴妄罢了。他裳越这么些年谁也不亏欠,可这辈子怕是要永远辜负这一番情了。
邵舞看着裳越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一万个不甘心,哼,裳越,我邵舞喜欢上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你就等着瞧吧。邵舞有很多毛病,骄横、任性、暴躁……可是唯独这股认定了便不放弃的劲儿却是很多人缺少的。
“小姐,小姐,可找着你了,老爷……老爷叫你快点回去。”红缨脸上一圈红晕,步子停了下来喘气声却没有停下。自家大小姐这么多年性子还是一点没改,去哪儿也不知会一声,还老是喜欢在大雪天跳舞。穿得那么少也不怕冻着,不过今日倒是知道照顾自己的身子,多披了一件大氅。
“爹找我干嘛,不会是又要叫我刺绣了吧,本小姐说过多少次了,不喜欢刺绣,怎么爹一直不甘心呢。”邵舞本来因裳越撇下她就很不开心了,听到邵老爷的名字更是不开心,好看的眉头都拧成一个结了。
“小姐,你误会老爷了,不是刺绣,而是王公子。”
“王公子?又是哪个?”
“就是是镇上王员外的大儿子,听老爷说咱们邵家和王家是多年世交,这一番王员外带着王公子前来是要和老爷商量小姐和婚事的。”
“什么,商量我的婚事。”她可是铁了心要嫁进裳家的,要让她去相亲还不如让她刺绣呢。“爹是怎么回事,又不是不知道女儿的心意,怎么还是一个劲儿地给招来这些个张公子王公子。红缨,你回去,你就说除了裳越哥哥,本小姐谁都不嫁,不嫁不嫁!”说罢便提了裙摆往前跑。
什么张公子王公子,我才不要呢,还不是一些个酸腐书生,就知道吟诗作对,还自号风雅之士。却连收拾臭流氓的力气都没有,哪里不得上裳越哥哥半个手指头。哼,想追我,没门儿!
邵舞跑得飞快,一转身便没了影儿,可怜了红缨,一个小丫头,“小姐,小姐,别跑,老爷说了今日一定要将你带回去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