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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再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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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了那么多血,他到底有些倦了。见幕离隐约映出她神色恹恹,眼下大抵是不会再如此了。便随即面色如常,扬声道:
“来人。将她带去孤的昭平阁中,切勿走漏风声。”
黑暗中两道黑影一跃而出,转瞬之间便俯首立于他身侧。其中一人看了看她一身黑衣还罩着幕离,想到方才似是见圣上握着她的衣袖,虽看的不真切,却也恐来者不善,上前有些犹疑地开口道:
“圣上,昭平阁与您的寝宫仅一墙之隔,臣惶恐,请求将这位姑娘迁往别处安置。”
明帝已转身欲走,向身后摆了摆手,道:“昭平阁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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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卫不知她是个什么来头,只想着圣上既是赐下了昭平阁,想必这女子来头不小。
明帝登基六年,昭平阁也便封了六年。旁人是不允进的,平日里只有了了几个婢子例行打扫,明帝却时常独自去那里,一进去便是几个时辰。外人便猜测,或许那是个藏书阁吧,藏着珍列典籍,故成了宫苑禁地。如今看来,竟是能住人的。
近卫先是在前面带路,快到之时,二人便停了步子退居两旁。其中一人向她道:
“姑娘,前面便是了。”
二人向她略一颔首,便随即退下,没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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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片漆黑中推开了昭平阁的大门。她明明从未来过这里,却恍惚觉得这里尘封了她的记忆。
就着昏暗的烛光举目四望,这宫室里称不上富丽堂皇,却别具一格。
她点了一旁的香檀六角宫灯,灯面上镂雕着依依的兰花,竹骨伶仃,细闻之下竟有缕缕兰香。宫室被哗然照亮,冰纹轩窗前的白玉瓶中植了她最爱的唐松草和角堇,花叶卷曲,长势姣好,一看便知是日日打理的结果。所有器具摆设,竟是像极了她从前在东宫时住的毓兰台。昔日酌酒对花、赌书泼茶的日子又在眼前一一掠过,那是这六年里她唯一的慰藉与执念,一如那些凝滞在记忆里的岁月,是她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的从前。
他这是在等兰琤回家呀。
可是,这世上已无兰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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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闭了闭眼,提醒自己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莫要忘了与他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她怕自己栽进这样的美好里,再也爬不出来。那样便负了六年来所有的苦难,也愧对她所有无辜惨死的至亲。
这样想来,她便万般不愿呆在这里。她绝无可能再回到那人的羽翼之下,绝无可能摒弃仇恨与那人重拾旧好。
她要杀了他。纵然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她此生的意义只是复仇而已。
她活在她的仇恨里,久到已成为一种习惯。她知道这会将她吞噬殆尽,但她愿意。
她不在乎。即使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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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淅淅沥沥地落着夜雨,更添湿冷。她在六年暗无天日的无尽折磨里害了腿疾,每每下雨便发作,寒气透到骨子里,酸痛得令她着恼,嘴角处勾起一抹冷笑,却也无可奈何。
她知道,她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她被疼痛折腾得冷汗涔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蓦地,窗子上似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纵然她耳力极好,一声轻响湮没在夜雨霖霖中亦听得不真切。
她强撑着行至窗边,启窗而观,原是他四叔豢养的飞奴。爪下是一封信,她拆开信笺,一看,漠然。
他要她用毒。
先假意复合,博取信任。然后邀他共饮,在酒中放入十寒香。
她冷笑。果然是她四叔能想出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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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独自回到寝殿。昭和殿内灯影幢幢,映出他无以安放的落寞。
他抬腕,在灯烛下展平手掌,见手心的两道伤痕很深,伤口血液粘稠,已有些微微发白。
他木然的看着。方才并未觉得痛,现下倒有些痛了。只是痛得那样钝,像是利刃剜在心口,难以喘息。
他不禁蹙眉。随意扯了块白布包扎了几下,便由着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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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卧于榻上,闭上眼,脑海里翻腾的俱是方才的情景。
他的琤儿回来了,可又像是并没有回来。她来报这弑亲之仇,向他讨她至亲的命。纵然他们并非他所杀。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他只盼能留住她,想着天长日久,或许有朝一日能使她放下仇恨。
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妄想罢了。兰琤的心性,他再了解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