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酒》半匣

6、第六章 狼群

　　杜陵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怔怔地看着面前满目的砾石粗砂。他的左踝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肿得他不得不解开腿甲。
　　那匹惊马把他带到了几十里外的荒漠边缘，终于流干了血，轰然倒地。他也被甩了出去，摔伤了骨头。
　　他试着走了走，钻心的疼痛和他见底的体力告诉他这条路行不通。他只得先找了一个附近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坐下休息，等人来救他回去。
　　但是坐了良久，眼见着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周围别说人声，连马蹄声都没曾响过一声，他脑子里乱哄哄地回荡着曹不留那句“好背后捅人刀子”，情知自己最糟的推测恐怕是要成真了——冷箭是“自己人”周真登派人放的。
　　他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很难平安地在沙漠里度过一夜，幸好才是初秋，夜里的寒冷尚可以忍受，但如果是来自野兽的威胁，凭他现在的身体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对抗。况且他的长槊在一路颠簸中早已遗失，身上的武器只剩一把匕首，还是当日和宋子轲交手时从宋子轲手里夺来的那一把。

　　随着太阳滑落，暮气上涌，凄厉的狼嗥声此起彼伏。
　　杜陵慢慢地滑下石头，将早些时候在附近捡拾的枯枝都聚拢到那匹无辜惨死的战马的尸体旁，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
　　他没有办法拖着伤腿在漫漫黑夜中长途跋涉寻找安身之所，只有点起火堆，驱赶寒冷的同时也试图能够依靠火焰的光亮来威慑黑暗中蛰伏的那些饿狼。

　　夜渐渐的沉了，一勾细细的新月挂在山头，星子散落在黑绒一样的夜空里，发着璀璨的光。杜陵用匕首一点一点削着马肉，放在火上慢慢烤着。他需要补充体力。
　　火上的肉香还没来得及飘散出去吸引来饥饿的野兽，就先引来了一个人。

　　杜陵盯着来人看了又看，忽然松了一口气，松懈了警戒的姿势，双手双脚摊开，大字型躺倒在了地上。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从身到心都疲惫不堪。虽然这个人不是他一直期待的特地来救他回去的人，他仍然选择了毫不设防地面对。

　　“宋子轲。”杜陵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看到有火光。”宋子轲重新迈开了步子靠近了火堆，开口回答他。在火光的照映下，宋子轲随即注意到了杜陵弯折肿胀的脚踝。
　　“倒是你，怎么会这副样子。”

　　杜陵苦笑了两声，扬起一只手来，重重拿手背摔在了眼睛上。

　　一片沉默，一时间只听得到木柴燃烧的哔剥声和马肉在火上滋滋作响的声音，久的宋子轲认为他不会说任何话了，杜陵却忽然开了口。
　　“我十七岁便随军征战鲜卑……最险的一次，鲜卑人的刀都砍到了我的马鞍上。”
　　荒漠的夜里，冷风带着尖利的啸声刮着，反而更能显出风住时的安静。
　　“……不过自己人的背后一刀，我还是头一次吃到。”
　　杜陵放下手臂睁开眼睛，侧过脸看着火堆旁往烤肉上撒盐的宋子轲，正与对方目光相接。杜陵眨了眨眼，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要是有酒就好了。早知道你也来，我说什么也要扛一坛酒来。”
　　宋子轲也被他感染了似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你若不回营昌关了，那该由我请你喝酒了。”
　　杜陵猛地使力，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哈哈大笑。
　　“哈哈，回去，自然要回去，怎能不回去？不过你欠我一顿酒，我可记下了。等到把这些家伙打发走，你可不要忘了！”
　　宋子轲从火上随手取下一块烤肉往杜陵怀里一丢：“还没熟，形势紧张，凑合吃几口吧。”站起身来，一面环顾四周，一面活动着手腕：“啧，真够多的。”

　　不知何时，四周浓稠的黑暗里，亮起了许多莹莹的黄绿光点。

　　是饿狼群。它们谨慎地观察着，同时躁动不安地等待着，将两人围在正中，逐步靠近。

　　杜陵笑道：“呸，真够难嚼的。”把穿马肉的树枝一丢，摇摇晃晃也要站起来，宋子轲一步跨近，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他肩上，目光扫了扫他的脚踝：“你行吗，我先替你固定一下。”

　　说完了没等杜陵点头，他已经拔出腰间短剑，从脚边用来生火的树枝堆里拣了两根长得齐整的削了削，割下两条自己衣摆，俯身蹲下，伸手把杜陵的小腿放在自己膝上，正了骨迅速拿衣摆捆紧，一气呵成。末了轻轻拍了一下杜陵捆住的脚踝道：“小心使力。”
　　宋子轲下手突然，既快又狠，杜陵痛的冷汗淋漓。但他一声没吭，面对着面前那些凶残的眼神所直白透出的关乎生死的威胁，反而不知不觉绽出了一抹深深的笑容，似乎这样染血的冒险会令他格外地兴奋。

　　饥饿驱使着狼群先发制人，几匹体型较小的狼冲向了火旁的马尸边吃边向外拖动，其余的狼掩护着它们，向杜陵宋子轲两人当面直扑而来。
　　杜陵闪身避开狼扑来的利爪，拔出匕首，猛地捅进了其中一只的咽喉，使劲一甩，摔在了另一只身上。同时第三只狼从刁钻的角度倏忽又至，杜陵行动不便，只来得及避开对自己的咽喉要害的咬杀，狼爪触到他肩膀暴露的部分，瞬间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杜陵忍痛一拳打在它脸上，反手捅进它的肚皮。狼身上淌着他的血，不甘地滑落在地上抽动。杜陵同时也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后背正抵在了同时靠过来的宋子轲的背上。
　　宋子轲感觉到他激烈的喘息，吼道：“还行吗？”
　　杜陵咬牙，同样大声吼道：“行！”
　　肺部的震动从紧贴的背部相互传递，血液燃烧的战斗、攸关生死的信赖，似乎格外容易培养出两个男人之间的默契。

　　杜陵从没有见到过有人的身手能和宋子轲一样漂亮，好像搏杀的技巧早已完全地溶入了他的骨血里成为了一种本能。越发激烈的战斗中，尤为能感受到宋子轲压迫性的强大。杜陵受他感染，似乎一瞬间也忘记了□□上所有的痛苦，忘我地投入在了这场带给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的战斗中。

　　等到沸腾的血液终于渐渐冷却下来的时候，火堆旁只剩下两个背靠背站立着喘息的人影。两个人的脚边，横七竖八躺满了狼尸，大约有多达二十只以上的惊人数目，无声写满了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

　　“这里太危险了，趁还没有其他的家伙被血腥味引过来，我们得快点再找个地方。”宋子轲开口，他拉过杜陵没受伤的手臂绕在自己肩膀上，“走，路上正好能找些草药给你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