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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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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酒楼里只有厨房的灶是热的。沉枢那坛“求不得”还寄放在客房里,又不能去偷,两人无酒可饮,只能止步在一个混沌摊前。

      世事总是如此,想喝的时候没酒,想醉的时候清醒。

      摊主是个聋汉子,要什么都得靠手指,倒是方便他们谈话。

      徐朝暮折腾了半夜,确实饿了,热汤上来就是囫囵几口,沉枢昨日那顿大鱼大肉还在胃里,不怎么饿,就坐在对面等。徐朝暮边吃边说:“沉枢兄弟,你带着谢樘的剑,到中原来干什么?”

      沉枢抚了下磨光的剑鞘,说:“他有样东西,托我送到一个人手中。”

      徐朝暮立刻领悟的说:“我懂我懂,他是怕别人不相信你,把当归给你当信物来的。”

      沉枢心底有些悲哀,谢樘是他看着长大的,然而他的剑叫当归,他其实都不知道。好比他当年当着他义父的面发过誓,无论以后如何都要好好照顾谢樘,然而一诺轻许,他就负了两人,沉枢心想:除了他每年会回汨疆过年,还不怎么高兴,我又知道什么呢。

      “大概吧,”沉枢轻轻的说,“徐兄,他的剑为什么叫当归?”

      “啥?你不知道?”徐朝暮喷着他的混沌说。

      沉枢顿了顿:“他很少跟我说他在中原的事。”

      谢樘是个不太耐烦的人,徐朝暮想象了一下这两兄弟谈话的画面,一个脸若冰霜,一个烦不胜烦,就觉得特别好笑:“没错,他就是个小混球。不过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这把剑在入鼎剑阁排名榜的时候就叫当归了。”

      “什么是鼎剑阁?”

      也就是看在他是谢樘大哥的面子上,徐朝暮才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鼎剑阁是给中原武林刀剑排名的一个组织,一般在武林大会或其他盛会上胜过阁中原有剑者的,就可以顶替掉他。”

      沉枢喝了口水,听的十分投入,“谢樘顶替了谁?排名第几?”

      徐朝暮忽然乐了,“哈哈哈想起这个我就想笑,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呐,他不知道抢了谁的请帖混进来,又无心的坐了灵山掌门的席位,你知道武林大会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掌门姗姗来迟,一看位子上坐了个黄毛小儿觉得他在侮辱他,当时就气的要徒儿和他比试。结果谢樘不愿意搭理人家,那吕掌门又说他不给面子,要亲自教训他。”

      沉枢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拜他的义父纵容所赐,谢樘从小就没什么规矩,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是他最不能忍的一类。

      徐朝暮接着道:“然后两人满场的跑,他跑到少林的光头里,吕泉请无怨大师主持公道,老和尚和稀泥,念了一堆阿弥陀佛;他脚一抬又从峨眉的女弟子里蹿过去了,难为别个老吕,轻功不过关,扑到了人家的女弟子,峨眉的掌门师太出了名的母夜叉,当众给他一顿难堪,吕泉气的七窍生烟,愈发不能罢休,追着他大吼大叫……后来台上的比试都没人看了,全来瞧热闹。”

      “谢樘觉得这儿像个菜市场,这话是他后来自己说的,直接翻墙跑了,那个速度也是显功夫。台下的掌门都惊呆了,问是哪家的少侠如此了得,恭维完了发现这小子是个不请自来的,嘿!这下坏菜了,盟主的权威又受到藐视了,大会也不开了,挑了一堆少侠们去‘请’他回来谈谈。”

      “后来自然是没谈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轮番的请教他,他一生气砍断了恒山派大弟子陈知州的玉骨扇,这陈知州还算是个正人君子,甘拜了下风,去鼎剑阁销了排名,让他位列了二十一。”

      徐朝暮敲了敲碗沿,道:“其实以他的实力,排入十五都不为过,再过些年内力再添几个甲子,足以与那些老前辈抗衡了。可他这个人没什么追求,懒的像上辈子是过劳死的一样,钱也不肯赚,事儿也不肯干,其实他在你们那儿是个土财主家的大少爷吧。”

      谢樘喜欢酒,喜欢剑道,喜欢四处流浪,可是他在想什么,沉枢从来都不知道。他追求的东西太多,以至于连给重要的人茶余饭后的时间都没有,等回过神来要为他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谢樘想要什么。

      天下最好的酒,最锋利的剑,最美的风景或最美的人,不过是一句不知道真心所求的推辞,而那坛酒,那口剑,那个人,才是他如今要寻找的、想要送给谢樘的。

      “他爹算是你们这里的王爷吧,但是他们家很穷,他想每天都吃鸡,还得自己去山里抓”,沉枢犹豫了一下,道:“徐兄,你与谢樘熟识,可曾听他提过一个叫‘五丫头’的女子?”

      徐朝暮先是被谢樘的穷爹给吓一跳,听到后一句却眼睛一亮,陡然来了兴致,他八卦的说:“女人?诶哟我的妈,是他喜欢的人吗?啧,五丫头,这小名儿可够土的。”

      机缘难求,沉枢知道能遇到认识的人已经很幸运了,但还是忍不住失望,这徐朝暮看起来知道的还不如他多,不过只要有线索,就是收获。

      徐朝暮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的猜测里去了:“谢樘叫你来找……不,不对,他不可能只告诉你一个小名,所以是你瞒着他在找这个女人。可你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他恍然大悟的一敲海碗:“这五丫头不会已经嫁人了吧,他伤心的要命,又放不下脸面去求,你看不过去,要找这女人来成全他。”

      沉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没料到他一瞬间想到这种离奇的猜测,于是只好说:“……我也不太清楚。”

      徐朝暮同情的说:“你这大哥当的也是心酸,我要是有这么叛逆的弟弟,早揍得服服帖……”

      然后他陡然想起来,自己要有“这样的弟弟”估计只有挨打的命,于是突兀的闭嘴了,沉枢却很维护他的弟弟,辩解道:“他不叛逆。”

      徐朝暮一阵无语,对他的脾气也是服了,他敛眉想了想,忽然说:“你要打听,可以往三思城唐家堡一趟,唐无香那瞎子和谢樘的关系不错,他每年夏天都跑那儿去避暑。”

      沉枢郑重的向他道了谢,徐朝暮摆摆手,道:“别这么客气,你是谢樘的大哥,就是我老徐的兄弟,你在中原有任何困难,尽管拿那个铜钱木雕到银庄找管事,那是满贯门的信物,他们会替你周璇。”

      谢樘交了些好朋友,沉枢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推却就是伤人的心意了,沉枢道:“等我手里的事了却,再来找你喝酒。”

      徐朝暮喜欢这个人的气质,有本事又不浮夸,虽然话少,却很合他的眼缘。他一拍桌子叫了声好,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要跟他们去汨疆看看。

      沉枢对他表示了欢迎,然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徐朝暮的属下寻了过来,于是沉枢向他告辞了。

      徐朝暮离开前还不太放心,又叮嘱让他别管李陵光的事了,沉枢表面上答应,却没往心里去。

      他离开慈恩寺的时候无责大师说过一句话,未成佛果,先结善缘,想他如果不是因为管了李陵光的闲事,就不会遇到徐朝暮,更不会这么快知道唐无香这个线索,便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命运离奇,福祸相依,要是他再遇到李陵光,救不救要看他当时的心情,如果这人注定将带给他指引,那么他们必然发生交集。

      沉枢回客栈取了酒,又去书铺买了张地图,研究之后发现飞蓬城在三思城的途经之路上,于是他决定先去找那老丈,再去拜访唐无香。

      ——
      满天飞白,桐花馥开,道上皆白,水中飘彩,细风不断,飞花不尽,这便是六月的飞蓬城,有着世间美不胜收的六月景色。

      沉枢摊开手,一朵花静谧的落进他手心,白瓣红蕊,十分秀气可爱,更多的落在地上,被行人匆匆碾成花泥,再被新的覆盖。

      沉枢嘴角翘了一下,表情一瞬间冷的讽刺,他想:中原确实是物华天宝,这里随便一个小城,就比整个汨疆都富饶,却还不知满足……他将这朵不认识的花插到他的小酒坛的封泥线上,朝城门下那块告示栏走去。

      告示栏上贴着一张缉拿令,褪了色黄纸上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沉枢认识,正是他前天从锦州送出来的李陵光。

      令上寥寥几行,书曰:案犯,李陵隽(左)、李陵光(右),其父李岩勾结叛党,满门当诛,现赏白银万两,捕此二犯。

      李陵光本来相貌堂堂,画在这地方凭的就添了几分猥琐,这下倒是和谢樘一点也不像了,沉枢转身离开,心里一点没有逃犯同伙的觉悟,反倒还牛头不对马嘴的觉得李陵光十分值钱。

      他一路走来,已经大概知道中原的物价,一两银子能买一翁酒,二十斤生牛肉和一对活鸡,五千两银子都够一户普通人去买个芝麻官再修个宅子当富贵闲人了。

      不过这些又和他一介旅人有什么关系呢,沉枢走进金纸铺问了贫民窟怎么走,又沿路打听画糖人的老丈,一路踩着香尘寻去。

      而在城中另一处,缉拿令中的李陵光压低了斗笠,穿着劳工的光膀子马甲,在码头的岸边吃饭。

      他蹲在一排打扮相似的工人里,借着碗沿偷看渡口,那里守着一些船夫打扮的人,来来往往的走动,一直在四处观察。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根本不是什么船夫,要么是官府的人,要么是满贯门的人,再要么,就是想拿赏金的江湖人。

      李陵光头痛欲裂,食欲全无却不敢任性,味同爵蜡的将碗里的白饭和咸菜硬塞了下去。

      他想起曾经满盘珍馐和绶带当风的的日子,一时只觉得人生荒唐,他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却丝毫不敢停下来休息——

      自大前夜从锦州逃出来,受伤加上淋雨,他就发起了烧,这几日为了靠近和观察渡口,又假扮劳工上了两天货,高热与疲倦夹击的结果,就是让他的腿软的几乎都不知道是谁的。

      李陵光本以为能寻个空隙溜上船,谁知这伙人的防范周密,他连条缝都没找到。眼见着天快黑了,货仓的伙计又在喊开工,他把作势去放碗,一矮身钻进成堆的货物里,偷偷的溜了。

      行至中街已是华灯初上,道边摆满了小吃和小玩意儿,气氛还颇为热闹,李陵光贴着道边儿走向他过夜的地方。那是城西贫民窟一个无人居住的院落,环境恶劣自不必说,但乱到极致的好处就是官差们都嫌脏,几乎不会往这边搜来。

      他路过面具摊的时候,身后忽然扬起了一阵急乱的马蹄,李陵光心神一凛,下意识就勾了个狐狸面具扣在了脸上,一边还做出挑选状。

      骏马从他身后飞奔而来,卷起一阵旋风,李陵光带着面具望去,见马上的人皆是绛袍冠带,竟是枢密院置下的都巡检史。

      李陵光心里咯噔一响,心道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是来抓我,还是大哥的?

      他忽然受到惊吓,高烧的症状袭来,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脚步凌乱的跑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躲!先躲起来!

      小摊老板见他前脚还兴致勃勃的挑,后脚却拔腿就跑,登时急了:“喂你!付钱,还没付钱呐。”

      李陵光这才想起面具来,他边跑边将面具取下来朝摊主扔去,然而面具划过街道的瞬间,他看见不远处一道身影从街上穿过,消失在了挂满灯笼的架子后。

      虽然光线朦胧,但是李陵光觉得不会认错,刚刚那人,是在锦州救他的男人。他眨了眨眼,心里忽然炸开一团莫名其妙的狂喜,于是他转过身狂奔起来。

      ——
      画糖的老丈还没开张,他的摊子很小,位置也很不利,几乎被旁边的小挂件摊挤得缩进巷子里,但是老板不在意,嘴里叼着个小烟斗,慢悠悠的搅着糖浆。

      这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头发灰白,肤质干枯,看起来十足寻常。但沉枢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因为他捏勺子的左手上的皮肤,比他身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年轻。

      试问世间能有多少人,能比一个易容师更在意他的手?

      此人看起来年近古稀,那只手却像是中年人的手,因为肤质褐黄的关系寻常人不太会注意到这个差异,但沉枢为此而来,自然能一眼窥破玄机。

      他停在摊前叫了声“前辈”,老者愕然的抬起头,松弛的眼皮费力的向上翻才能看清他,尾音扬的特别高:“后生,你说什么……?”

      飞蓬城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用后生称呼模样俊朗的年轻人。这老丈虽然有些“耳聋”,眼却不是很花。

      沉枢蹲下来,将背上的剑取下来给他看,老人一看到剑,眼神立刻就变了,这让他整个人的状态忽然凌厉起来,也不聋了,他坐起身来摸了摸剑柄,眼底疑惑不浅,他道:“阁下是?”

      他这一动沉枢才发现他的右边的袖管空空,自手肘往下都没了。沉枢一眼掠过,与老者对视道:“张伯,我是谢樘的兄长,路过此地,替他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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