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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沉枢敛了杀意,气势并不压人,看起来也远没有七老八十,但他缓缓的往前一步,那四人诧异他年轻之余,跟着往后退了更大的一步,将那锦盒护在最后一人身上。

      报信的轿夫收回哨子,开始用说话来拖延时间:“你是何人,深更半夜出现在巡按大人的卧房有何居心?”

      沉枢将眼皮轻轻的一抬,落到他身上:“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们要围杀的是谁?”

      院外的脚步声密匝起来,行走间满是盔甲的碰撞声,火光渐渐透了进来,似乎越来越多。

      轿夫面上一喜,底气足了三分,朝天抱了个拳:“我等奉命前来捉拿刺客,保护吕大人的安全,你若是不想死,就速速报出你身后的指使之人现在何处。”

      “可笑”,沉枢拿起一只箭看了一眼:“只会说废话的嘴,不留也罢。”

      “你--”轿夫头子喘了一口气没喘下去,被他嚣张的态度给激怒了,他冷笑道:“好一个目中无人!我四人豁出性命与你一搏,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沉枢波澜不惊的给他泼了盆冷水:“一个死人的威胁,能有什么威慑呢,我再给你两句话的余地拖延时间,好好想你的下一句话。”

      轿夫头子被噎了个半死,气的七窍生烟:“太自负的人没有好下场,你打得过我们四人,能从外头上千的火箭手之中逃脱吗?再说,我们的援军到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一阵乱响,紧接着门被撞破,一行人钻进来的时候已然排成了一道弧线,将门口的去路全然封死。

      领头那人将头一抬,轿夫的脸色的喜色还没绽开,就见他的援军首领狠狠的愣了愣,然后噗通一声朝那黑衣人跪了下去。

      韩春大吃了一惊:“黎君,您怎会在此处?”

      门刚刚被韩春他们强行破坏了,此刻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和凉州太守目睹了这一幕,登时全懵了:汨疆的使者怎么朝刺客跪下了?

      轿夫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倒打一耙叫道:“众位将士听令,这些人全是汨疆的刺客,意欲刺杀巡按大人。”

      外头的凉州太守立刻与他狼狈为奸道:“岂有此理,众将士听令,今天哪怕是血流成河,也不能放过这几个罪大恶极的外疆人,放箭!”

      韩春霎时一跃而起,护在沉枢身前:“黎君快走,以您的能耐,这里没人留的下你。”

      沉枢看着这道迟来的救护,心里五味成杂,不过往事不可回头,他早不是黎君,也不会接受汨疆之臣的忠心。

      沉枢正要给韩春一掌,撇清自己与他的关系时,屋外的凉州太守却“哎哟”的惊叫了一声,被人以利刃抵着脖子拿住了。

      这些变故一环扣一环,把人弄的晕头转向。

      沉枢放眼看去,只见那拿住太守的弓箭手,正是伪装过后的李陵光,两人在空中目光交错,一个惊讶,一个惊喜。

      李陵光飞快的笑了笑,然后绷住脸,推着太守往里走去。没能按住李陵光的钱铮懊恼万分,心里打死他的心都有,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放任他继续胡闹,于是也只能站起来,揣着一肚子的不情愿护在他身后跟着进屋了。

      李陵光凑到沉枢身边,虽然处境危险,但是有些开心,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个人身边很安全,尽管屋里的局势有些诡异。

      韩春盯着李陵光的脸一阵的看,总觉得他像大司命。

      他说的大司命就是谢樘,是汨疆一个帽子高的没边的官职,不受俸禄,匡正王脉之纲,和中原的太子太傅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可惜疆主一直无后,于是他们的大司命一直在待业中。

      那个假轿夫看清这两个来人的脸后,意味深长的讥笑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翰林郎和李家的叛党,真是好久不见,这凉州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叫叛贼无处现形呐。”

      钱铮身为文彩探花翰林君,自然比他要舌灿莲花,他虚伪的回了一个笑,道:“我道是谁如此视死如归,原来是枢密院都承旨杨振杨大人,凉州自然是宝地,不然杨大人怎会一到凉州,连奴性都去了三分,变得如此……威风八面了。”

      假扮轿夫的都承旨杨振登时寒下脸,冷声道:“你们也就只能耍耍嘴皮上的威风了。”

      说着他将手一扬,他身后的人将那精致的扁盒递到他手上,他捏着机关盒笑道:“只要我毁掉这个密匣,你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谁也不能阻止主上的大计,呵,李陵隽估计到死也想不到,他处心积虑收集的证据,最后却落入了我们的手中,钱铮啊钱铮,你说他黄泉下有知,会不会饮恨到死不瞑目呢?”

      李陵光眼中一片血光,他破口大骂道:“王八蛋你胡说,我大哥他不会死的。”

      杨振恶毒的说:“他如今怕是已经成了净沙道上的一堆白骨了。”

      钱铮身形一晃,很快又稳住了,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十分锐利:“世安如何,还轮不到你这小人来议论,别得意太早,你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都入了吕公之耳,只消他回京告上一状,你等的罪行便暴露无遗了。”

      沉枢忽然看了钱铮一眼,李陵隽的名字他在缉拿令上看到过,如果这是李陵隽交给谢樘的机关盒,那么不管谢樘为什么帮他,这钱铮必然知道些什么。

      在杨振的眼里吕溯已经相当于一个死人了,闻言他哼笑道“哈,回京?抱歉,吕公,你,你,还有你们,要告状都只能去找阎王了。”

      韩春见沉枢被指,登时怒目而向,想说点什么被沉枢一抬手压下了。

      而床底下的吕溯却是呆不住了,他暴跳如雷的爬出来,胡子气的直哆嗦:“放肆!你们这些叛贼,不止谗害忠良,还想只手遮天,我一定要禀明圣上,将你们伏……”

      杨振打断他道:“吕大人,您怕是没有面圣的那一……呃!”

      杨振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也是一空,脖子就被人掐在了指尖,那个被韩春称作黎君的黑衣人提着他脖子将他勒的呼吸困难,表情冷肃的道:“你说话的机会用完了。”

      杨振脊背里登时蹿起一股寒意,他还想狡辩,却不料此人根本不给他机会,喉头一紧,一盏茶间杨振脸上很快便浮起一层猪肝色,他脑中全是窒息的痛苦,手脚在空中地上垂死挣扎的抓挠,求饶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其他三人意图救杨振,却被韩春等人亮刀拦住了。

      窒息的残喘声摧心折肺,听的屋里的人都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等杨振开始翻白眼了,沉枢稍稍将手上的桎梏松了些许,让他免于丧命,他没管杨振,反而看向钱铮,举着锦盒朝他道:“回答我两个问题,这东西就给你。”

      密函就算是回到他手中,逃不出这驿站,还是死路一条,但钱铮还是有识人的眼色的,这人无论是气场还是武功都深不可测,他就算是有条件,也不敢跟他瞎谈,于是他只能道:“阁下请说,知无不言。”

      “李陵隽有没告诉过你,这个盒子他是交给何人代传的?”

      钱铮想了想:“有,他曾在信上告知于我,机关盒他交给净沙道上遇到的一个武林高手了,比起我们亲自交给吕公,不认识的江湖中人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这话没有破绽,沉枢又道:“那他有说过那人为什么肯替他冒这个险吗?”

      钱铮联想了一下,明白这人和那武林人有关系,便竭力去博得他的好感,为自己和李陵光争取一片生机,他道:“提过寥寥数笔。他信中说,那少侠要进芥子台,可芥子台禁严了,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世安他在芥子台中有合作的对象,因此能帮他的忙,于是他们做了个交易。”

      沉枢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他为达成谢樘的约定而来,却溯本求源的找到了他应人之约的源头,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他。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他心中有答案呼之欲出,却始终没有相信和接受的理由。

      沉枢一个松懈,就被捡回一条命的杨振抓住了破绽,他眼中划过一抹狠毒之色,手腕翻转间乍现一抹萃蓝的针尖,他下手如电的朝沉枢腰侧扎去。

      孔雀翎的毛羽浸泡过四十九天的毒针,乃是世间最短的黄泉之路,毒性倒是不特别难解,就是发作迅捷无比,常常等不及郎中赶到。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银光忽然从屋顶鬼神莫避的旋进来,杀气之锐利,叫人鼻间都能闻到雪的气息。

      沉枢眼神一变,猛然将杨振朝后摔出去,同时身形急退数尺后猛的向上一提,一脚踩在了旋转不休的银芒上,内力一沉将它压在地上。

      因此杨振这一针,在刺破沉枢衣衫的瞬间堪堪被避了过去,杨振狠狠的撞在墙上,内腑霎时受创,嘴角见红。

      屋顶轻飘飘的落下两人来,一个是玄黄衣衫的唐无香,一个是黑衣的七虞。沉枢弯腰拾起小弯刀,用袖子擦干净了扔回给七虞,“多谢。”

      七虞将刀在掌心转了两个刀花,弯刀骤然从他手里消失了,他拉着唐无香的手腕,回应以同样的冷淡:“不谢。”

      唐无香一点瞎子的自觉都没有:“如此剑拔弩张,真是叫人害怕。”

      沉枢明白他是为自己而来,眼里不由多了些暖意:“你们怎么来了?”

      唐无香面向他道:“发现些有趣的线索,本来是想来给你提个醒,目前看来好像没这个必要了。”

      沉枢:“这份心意我会记得。”

      唐无香笑笑:“见外了,如何,你想知道的,都找到答案了吗?”

      沉枢垂下眼道:“还差一个,你随我走一趟吧……方便么?”

      黎君杀伐决断,鲜少会说如此游移不定的话,唐无香心里叹了口气,“可以,只是眼下这局势咱们要如何脱身?”

      “不难”,沉枢看向那凉州太守道:“杀了他,外头军心大乱,自然唯吕大人马首是瞻。”

      他眸子黑沉沉的,太守被他一看,登时吓的两腿战战,哭丧着脸哀求道:“大侠,不要杀我,我、我、我是被逼的,是这几个奸人,伪造了枢密使大人的密信,叫我听他们指挥,我、我觉得不妥,他们就威胁我性命,吕大人,你要为下官做主啊……”

      杨振胸口剧痛,闻言气得直想吐血,他目光如剑的瞪着太守,在脑子里将他抽皮扒筋:“你……”

      唐无香撅着抹玩味的笑:“那外面这些将士,也是被逼的咯?”

      凉州太守一脑门冷汗,连连称是:“自然自然。”

      唐无香道:“既然恶势力已经被制服了,太守大人不若叫将士们退下歇息?”

      太守惴惴的瞥了一眼杨振,被他的目光刺的一哆嗦,一下没说话,唐无香又唯恐天下不乱的道:“太守大人不必答的这么勉强,我和我的侍卫刚从房顶下来的时候,为了自保,在屋顶放了一筐惊天雷,免得死了都没人知道。”

      太守还在景王的报复中艰难挣扎,七虞不耐烦,一脸寒霜的道:“跟他费什么口舌,直接杀了。”

      他比沉枢还冷的厉害,一副丧心病狂的杀手做派,凉州太守霎时被吓的脸色煞白,走音的大声喊道:“都退下,退下!”

      外头的弓箭手面面相觑,被外头吕溯担惊受怕的长随一阵呵斥,慢慢收了弓箭退到了驿站之外。

      屋里的局势很快也明了了,杨振重伤,他的三个同伙被七虞和沉枢联手拿下了,连同凉州太守,一起被吕溯下到狱里去了。

      李陵光大起大落,流着眼泪将景王的谋反和他父亲的冤枉一股脑的像吕溯禀明,得到了这重臣会重新审查的承诺。至于那万字锦盒中的景王勾结外疆的密函证据,开启的钥匙被李陵隽藏在了伏月城中的某处,必须回到京都才能昭告于世。

      韩春再次请求沉枢归位失败后,发誓不会泄露他的任何消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沉枢和七虞站在房顶,看唐无香和钱铮在底下窃窃私语,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瞎子逼起人来就是那一套,残废好可怜,残废好难过之类的,偏偏他们吃这套。

      钱铮与唐门门主的交情很浅,因此也很奇怪他有什么“体己话”要同自己说,他被唐无香笑吟吟的扯到角落,心里奇怪却也将声音压低了道:“门主有话就说吧,二位应该听不到了。”

      唐无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极低声的道:“那没有钥匙就打不开的万字锦盒,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密函……装在最普通的信封里,带在最不会引人注意的人身上,对么?”

      钱铮一瞬间血都凉透了,他们绞尽脑汁设下了一层一层的局,却被这瞎子一眼看穿,电光火石间他是有杀人灭口的恶念的,但理智很快很快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明智且可行的决定,他杀不了这个人。

      钱铮戒备的盯着唐无香,几乎是耳语了:“你想干什么?”

      唐无香露出一个温柔的奸笑:“哟,真是这样啊。”

      钱铮恨不得捅死自己,他咬牙切齿的道:“你!聪慧绝顶的唐门门主,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个俗人猜不出来!”

      唐无香的笑渐渐没了,他一本正经的看着钱铮,道:“不干什么,就恐吓一下你,作为你们想利用我好友做饵的代价。”

      钱铮一愣,歉然道:“非常抱歉,我们……也是没办法。”

      唐无香道:“无路可走就要挖别人路上的土来填自己的路吗……这不是一个值得原谅的理由,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黎君不会从我嘴里知道,你们自己想办法瞒好吧,希望事情最后能如你们所愿。”

      钱铮吁了口气:“多谢门主。”

      唐无香嗯了一声,走到中间朝上面招了招手,七虞跳下来搭着他的胳膊将他带了上去。

      三人回到谢樘的小院子,七虞在院子里晒月亮,沉枢则引着唐无香去了杂物房。

      他站在盛着余灰的铜盆前,声音忽然就哑了:“唐兄,那个五丫头,是这个人吗?”

      唐无香看不见,但他其实什么都不用看,就明白沉枢问的是谁,他嗯了一声:“是。”

      “他为什么叫他五丫头?”

      “因为他认识他的时候,他又瘦又矮,又爱对他管东管西,比大丫鬟还烦人,他趁着他耳聋听不见,天天喊他五丫头。”

      沉枢浑身一震,心里猝起的疼痛尖锐的他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他声音抖了起来“可这个人不配做他的心上人,他的心里只有权势,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唐无香前所未有的郑重道:“好友不是这么认为的,在他的眼里和心中,第五沉枢是个英雄,他从世间最血腥残暴的淤泥中出生,却从没有向命运妥协过,他坚韧而强大,是他尊敬、也想保护的人。”

      沉枢疯了一样凄惨的笑起来:“他不是!他只是有眼无珠的胆小鬼,不敢正眼看他珍视的人,没发现他的心意,也……没有保护好他。”

      唐无香露出一丝参破的笑意:“公正来说,是你站在那个位置,你们本来就不该有可能,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友他心里也清楚,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沉枢赤红着眼道:“他心里不苦么。”

      唐无香:“你不成亲,他就不苦,这话他自己说的。假设你察觉他的心意又能怎么样,大巫师会阻止你们,你不是汨疆正统的黎君出身,四族……不,三族族长会刁难你们,汨疆的百姓会指责你们,这一切就能比他默默的爱着你更好过吗,也不一定吧。”

      所以你终于累了,让我来面对这一切,是么——

      沉枢发出一声暗哑的惨叫,却被哽咽的喉头堵的如同一道求饶,他痛的受不住似的弯下腰,曾一肩挑起过汨疆天下的脊梁,猝然间断了一样。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熟悉的灰色和干澡的热风,七月是汨疆收获的季节,可汨疆的空气里却飘荡着苦难和侵略的气息。

      苍茫尽头的苍梧崖深处,有块堆起的土丘,土色如新,上头斜插着一把长刀,尾部的丝绦随风延展。

      一条水龙当头泻下,浸湿了丘上的土,空气里登时浮起醴酒醇香。

      沉枢背着当归,盘腿坐在刀前,目光如水的温声道:“小樘,我带你的心上人,来看你了。”

      何时当归,荒土故乡,君子身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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