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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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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光做好了长期抗战的打算,因此生意做得十分敷衍,光顾他这一点咸菜本色都看不出来的摊位的人也少,随着日头西斜,小贩们开始回转,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等到了最后。
黄昏初到时,长街已现空荡之态,他抬起压得极低的帽檐,开始收拾他的小摊。他将碗摞在盘上搁进篮子里,又低头去抱菊纹的酱缸,双手刚合上去,眼前的地面蓦然出现了一双鞋。
李陵光顺势看上去,便从低处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温和之外不失俊朗,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来人在他摊前蹲下,拿手中的折扇敲了敲缸上的花纹,接着刷的一声打开扇子摇起来,风度翩翩的道:“朝如青丝暮成雪?好大一个玄虚,老板卖的,可是陈年的竹叶青?”
这扇面一出,红梅映雪配字笔走龙蛇,可谓是十分风流,李陵光脑中灵光一现,瞬间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伏月城四君子之一,折梅君钱峥,是他大哥志同道合的好友。
他心中霎时狂喜迸现,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辛苦的憋出一副憨厚的笑来:“公子可真是幽默,小人这三十文钱一个的咸菜缸,哪里装的了竹叶青呐。”
钱坤朝他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戏做全套的诧异道:“那你卖的这是甚?”
李陵光掀开顶盖,神神秘秘的吹嘘道:“独家秘制。”
钱坤明明瞥见了缸内灰不溜秋的咸菜疙瘩,却愣是装出一副看见绝世佳肴的欣然表情:“哦~~果然是……酱香扑鼻,本公子要的话不止这么点儿,老板家中存货如何?”
李陵光捣头如蒜:“足够足够,公子随我来吧。”
咸菜老板带着大主顾拐进巷子中,走进去很深才敢停下来。李陵光将他的饭碗往墙边一扔,一转身抓住了钱铮的手,急切的问道:“钱铮大哥,我大哥呢,他现在哪里?是否平安?”
钱铮用扇子压住了他的肩,使上两分力,道:“别慌,冷静些。”
李陵光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按捺下来,少顷他平复下来,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现在可以说了。”
钱铮见状摇着头笑了笑,道:“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我与你大哥本来打算一同前往汨疆收集证据,但中途遇上狼群和风沙,我们走散了,我跟着小半个商队折回了此地,而你大哥跟着剩下那部分商队到汨疆去了。”
李陵光登时又急了:“那我大哥……”
钱铮抬起扇子打断了他:“他后来有信传回来,说已取到了密函,应该没有大碍,他吉人自有天相,你该盼着他早日归来。”
他说的全是道理,李陵光仍然有些不安,他道:“大哥叫我来等人,如今我等到了你,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钱铮打起了哑谜:“等,和赌。”
李陵光虽然出身官家,却是个江湖子弟,他幼时便爱舞刀弄枪,十五岁外出拜师学艺,一学半年不回家,连京都的梅公子都要看扇子的佛面认出来,他出的哑谜自然是想破脑袋也参不破。
他索性想也不想,坦然道:“我不明白。”
钱铮无奈的看着他笑道:“你呀,动动脑子,你想,如今朝廷形势危急,大半官僚都归附了景王,剩下有权又清正的,一半被景王蒙在鼓里,一半被诬陷入了牢狱。伏月城早已是天罗地网,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有机会靠近的,只有在外视察的八案巡抚吕溯。”
李陵光听他分析都觉得前路茫茫,他颓然的道:“那何为赌呢?赌吕溯帮不帮我们吗?”
钱铮:“非也,吕公此人嫉恶如仇,他一定会帮,但怕是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李陵光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在监视吕大人?”
钱铮:“这是必然。”
李陵光学不来他的稳重,想起稳重他又不由想起了沉枢,叹道:“行刑的日期越来越近,我……唉,是我太没用了。”
钱铮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时间对我们来说确实弥足珍贵,幸而苍天有眼,原定月末才能到凉州的八案巡抚,这几天就能到了。”
李陵光惊的将双眼瞪成了铜铃:“怎会?”
钱铮笑道:“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说明你李家脉不该绝,水阴河的中段被泥沙堵住了,河床抬高走不了船,因此那几字形河道上的城镇都去不了,巡按大人只能走马道到这凉州来。这几日官架应该就到了,你随我去做些准备。”
李陵光点点头,两人飞快的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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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枢不知道谢樘是什么脾气,反正金峰过度的热情他是消受不起了。
杂粮酒去了四坛,小羊羔片个精光,老母鸡还余点鸡汤,其他下酒的小菜都不作数,沉枢的碗里堆成了山,直到月近中天,喋喋不休的醉汉终于倒下了。
沉枢倒是想听他说些谢樘的事情,然而其实什么也没说,翻来覆去就是喝喝喝、吃吃吃、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金峰似乎非常尽兴,棠红的面皮上还挂着笑意,沉枢暗自长吁一口气,有种终于解脱的狼狈。
汨疆地产贫缺,他们那里的人都吃的很少,不止吃得少,而且还饿的慢,所以这一大桌子菜,八成都进了金峰一个人的肚子。沉枢对他的肚量肃然起敬,也忽然理解了谢樘每次回家,都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沉枢坐了会儿,见金峰已然忘了主人的本分,开始打起了呼噜,便起身走出门外,叫人把他们寨主抬到屋里去睡。当家的不靠谱,只有师爷多费心来补,还在核账的师爷闻讯匆匆赶来,却发现客人已经到了山门外。
他跺着脚追上去,又是道歉又是挽留,沉枢客气的谢过他,还是以有事为由告辞了,师爷要了他下次再来做客的承诺,才碎碎念着老大不靠谱放他走了。
沉枢骑着马,披星戴月的又回城里去了。这次没有人跟踪他,他去客栈要了间房,其实只是为了放马,一回房就跳窗跑了,然后沿着夜幕里的十里铺去了谢樘的家。
老枣树在月光的清辉里投下张牙舞爪的影,沉枢站在这种昏暗里迟疑了一会儿,一提气像个轻飘飘的鬼影一样越墙过去了。
这是个十分宽大的院子,宅门靠右的位置有颗老侧柏,因为许久无人打理,院中杂草横生,透着股人去楼空寂寥。
沉枢一步踏碎一片枯叶,朝北面的正房而去,碎裂声细小不闻,一如他看似平静的心,其实布满了自己都尚未察觉的裂痕。
门上挂了个铜锁,被沉枢用内劲震碎了锁芯,他推门的瞬间不知为何屏息了一下,深夜里的门轴总是格转的格外低沉。
此刻万家灯火俱灭,他也不用担心会引来麻烦,点燃烛台将室内照亮,谢樘在中原的卧房便呈现在他眼前。
这是个中原特色十足的卧房,普通的摆设寻常的器物,书房和卧室合用,不太讲究的主人将书籍从书桌一路散到了床头的脚凳上。
书架旁有个木质很细腻的刀架,上头落了一层浅浅的灰,沉枢用手拂去,接着取下当归放了上去,扁扁的剑鞘严丝合缝的落入插销,沉枢心里骤然浮起一层浓重的悲意,他心道:小樘,我到了你中原的家,吃过你赞口不绝的菜,见过你常挂在嘴边的好友了,你出生的地方很好,比……汨疆好,我很遗憾,一直没答应你同游的要求。
他在刀架旁站了会儿,开始缓步在屋内逡巡。
书桌上的书都是些山水游记和武林秘史,还有许多民间的连环画之类的。
沉枢坐下来翻开一本秘史,登时被其中明显夸张过的记述弄的啼笑皆非,比如第三届武林盟主王朝阳的武功武功如何出神入化,为人如何威严凛正,对武林贡献如何不可计数,然而……他背地里养了九个小老婆,其中之一还是故人之女,接着笔锋急转直下,开始描写盟主和女侠们的爱恨情仇,笔墨之多爱情之凄美,叫人催然泪下,末了书者点评,人无完人,盟主虽然纵情,但不失为性情中人。
然后这页有谢樘留下的阅读心得,他在上头写了两个王八大字:放屁。
沉枢低低的笑起来,不用想都知道他当时嗤之以鼻的样子,他接着往后翻,然而并不是每一篇都有评论,沉枢不知为何,竟然还看的有滋有味。
这里的故事大都有反转,大侠会养小老婆,恶人原来是忠良之后,竞相争夺的宝藏只是一个泡影,而刃如秋霜的宝刀总会落在无名之辈手里。
红颜迟暮,英雄末路,这就是宿命里的江湖,相似的故事会一轮一轮重复,而扼腕唏嘘的人,似乎从来看不见前人留下的教训。
三更天雄鸡打鸣的时候,沉枢才从这褒贬难定、噱头十足的书里抬起头来,忍不住一阵眼花,长期的失眠终于表现出症状来,沉枢合上书,又在屋里转了几圈,没发现他想看见的东西,比如书信,比如随身物品,这里丝毫看不见一个女人存在的踪迹,他有些失望,却又诡异的松了口气,到床上躺下了。
铺盖上也落了灰,但沉枢并不在意,脊背碰到床板的一瞬间,他心头剧烈的悸动的一下,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汨疆的芥子台,而酒足饭饱的谢樘在他对面的床上睡的四仰八叉。
从前心里装满了事没有意识到,如今沉枢在这里忽然反应过来,闻陶死后的那些年,他们都是在一个屋里睡的。
起初是为了提防刺杀,谢樘与他形影不离,夜里两人卧在一张床上,沉枢睡里面,他睡外面。后来沉枢成为汨疆之主,他作为黎君的生死兄弟,又闲散又英俊,每次回家说亲的媒人无处不在,被逼的躲进芥子台不敢出来。
他留在汨疆的日子也少,沉枢忙的要死又想多看他两眼,索性在元一阁中替他另外设了一个塌,谢樘被媒人啰嗦的恨不得挂在他裤腰带上,自然点头如蒜,起洺说不合规矩,沉枢摆摆手让这事过了。
他当时想的是,谢樘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如今躺在这床上,他才迟钝的意识到确实不妥,他是一国之君,而且尚未娶亲。
想起娶亲他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五丫头,他心里登时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滋味,她存在的迹象如此渺茫,却拴住了一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剑客的心,难不成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