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章-浪人 ...
-
第十章
浪人
更大的风波还未过去!
在众人惊吓的表情中,李傲言宣布把名下所有新成、何氏和朝阳的股权暂托予霍心薇代管,限期不定。而他的「养子」李睿寒,则被父亲送到法国,交给姨母照顾。
然后,李傲言突然失踪,去向不明。
没有人知道李傲言身在何方,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做甚么。即使是李傲飞,也只能从每封来信猜测着她的兄长,又增添了多少沧桑。
※ ※ ※
傲飞:
我进了中国大陆。
不必惊异,也不必连忙派人去找,虽然人家说「大隐于市」,但你老哥我自认不是甚么高人,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大城市长成甚么样子。
告诉你也无妨,我在新疆。
你一定想象不到我竟然能在这边生存吧!妹子,记住了,我要活,没有人能要我死。你老哥我在这边挺吃得开呢!我当了老师,教数学兼中国语文,学生是一群育幼院的小鬼,他们全都是孤儿。
一住两年,我看见了许多不同的人。原来,当我们在埋怨填鸭式教育让我们喘不过气时,有好多人,正在为交不出几十块钱人民币的学费而烦恼着。
离开前,我也到广州、上海这些大城市待过一阵子。但我发现,我再也无法习惯城市的节奏。
你老哥我退化啦!
不用担心我,一切还好。我好得很呢!而且没有小妹你熬得不汤不水的「感冒茶」,我过得更加好。
兄李傲言
一九九六年于昆明某家旅馆
傲飞:
转眼又一年了,我在法国。
我去看过可爱的小睿寒喔!四岁的小子,老成得很,整天「姨婆姨婆」的喊着,就是不肯喊「爸爸」和「妈妈」。
姨母说,寒儿一岁又四个月的时候还不说话,他们还担心得带寒儿去看医生了,怕那小子患了自闭症甚么的。幸好,像他出生时那样,也是白担心了,医生说他正常得很。
那臭小子依然沉默。常常喊了人,然后又不出声。
寒儿跟姨母一家相处得很好。
小妹,要骂人的话,请先把信纸挪开一点,以免阁下的口水弄花了下面的字。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气我竟然把寒儿送到法国去。想必爸妈也很不谅解吧!可是,小妹,我不要寒儿有被骄纵的机会,当我没办法亲自管教他。
在法国,我重新拿起画笔了,我画花画草画天画海,就是不画人。我想,我再也无法把一个人画出个形状来。
你应该明白原因吧。
巴黎,这个浪漫得吓人的城市,有着浓浓的艺术气息。我去看过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但对那些名衣华服没甚么兴趣。还是法国的美食最吸引人,只是餐桌礼仪多得烦人,要是我会法国料理就好了。不过……一碟好好的青菜也能让我炒成焦炭,亲爱的小妹,你认为我有多少当厨师的天份呢?安安分分就好,以免把胃药当正餐吃,那就真的是呜呼哀哉了。
小妹呀,听说你又拿了个企管学位,也开始在朝阳实习了。如果老哥我没记错,你应该已经三十有二了吧?人不能心头太高,你已经是个很好、很专业的秘书了,又何苦再坚持要当个女强人呢?留点时间给你未来的丈夫和儿女吧。
唉,可怜的李傲言,老哥我居然开始怀念小妹你那不汤不水的感冒茶了。算不算有被虐狂倾向?
兄李傲言
一九九七年于巴黎某五星级大酒店
傲飞:
这一年,变动很大呢!
我到了许多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一处可以安心住下的。现下身处的苏黎世也一样,太繁华了,它给我的感觉与纽约华尔街有点相似。天啊!这么多银行,它让我记起……童心的遗嘱中有一条保险箱的钥匙,就在这其中一家银行。
我想,有生之年,我不会去打开。会有甚么呢?不过是一些生意上的文件罢了。
也许我该找个像恒春那般平静的小镇隐居。当然,既然已提起了,我不会回台湾,至少暂时内不会。小妹,你就先别激动了,好好保护你的心脏。
一直在欧洲徘徊,我开始有点厌倦。
小妹,不汤不水的感冒茶呀,我好想念你们。
兄李傲言
一九九八年于苏黎世利马特河岸
傲飞:
罗马,一个处处是废墟的城市。作为意大利的首都,这座城市显得平静多了。虽然,那些意大利文实在把我弄得头昏脑胀。著名的古罗马竞技场,一座巨大的废墟。一堆瓦砾和几根石柱,哪还有观众与战士的影子?哪还有血溅满地的场面?哪还有成王败寇的残酷?
因为不会意大利文,所以我最后还是打消了在这儿生活的念头。多可怕!每天语言不通地四处游荡,「市民」跟「游客」始终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原来天下之大,难有一个容身之处啊!小妹,我开始挂念台湾了。谁能相信!我已经近两年没说过一句中文了。
还有,要先恭喜你一声,恭喜你荣升朝阳的亚洲区副总裁。三十四了,有甚么计划?不会是继续拼命吧?唉,你倒是学我学了个十成十,恐怕老爸老妈会想赏我几巴掌。
真想念你不汤不水的感冒茶啊!而且,你可怜的老哥我真的感冒了,西药的味道好怪。我终于明白小妹你为何总不肯看西医了,真是后知后觉。
兄李傲言
一九九九年于罗马凯旋门前
傲飞:
请先想象你那个曾是台湾商场后起之秀的老哥,站在狮身人面像前晒成烤鸭的情形。
真不想再当呆瓜,但这是游客必到之处啊,不去一下,我会不甘心的。结果,我发誓打死都不再来了。
小妹,千万别让埃及的金字塔迷惑了你,它们绝对不是埃及的全部!
开罗,埃及的首都,我住了整整一年。
它是非洲最大的城市,也是阿拉伯世界最大的城市,更是重要的国际交通枢纽,绝对不只几座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
我又放弃在此处定居了!不只是语言不通,这一次,我是不习惯这里的一个习俗。
开罗人最忌讳针。每天下午三到五时,当地人认为是「天仙」巡视之时。你绝对无法想象!一百块美金,竟然买不到一根针!
于是,我就只好舍弃陪伴我近五年的旅行袋,只因为它开了一个洞。小妹!老哥我对不起你!我永远记得这个旅行袋是小妹你送给我的。
三十五了!我想你是决定单身到底的了。老爸老妈有没有抓狂?
收到姨母的电子邮件,知道七岁的寒儿过得不错,欣慰。
永远怀念小妹不汤不水的感冒茶。
兄李傲言
二零零零年于开罗花园城
傲飞:
很接近台湾。
在东京啊!日本的首都。按照惯例,游客是该到银座去逛逛的,我当然也去了。虽然以往常常来开会,但原来,以游客身份到来,会有不同的感觉。
很沉重、很沉重……因为没有目的,漫无目的地到处逛,不需要考虑该买甚么手信,甚么都不用想。
见到日本名设计师的专门店,买了一大堆,满脑子想着要带回台湾给你。记得呀,以前你总说秘书室太忙了,嚷着要放个「荣誉假」到东京「血拼」。
回到酒店,顿时清醒。
我在干甚么?干啥跑去买来这一堆麻烦?钱太多吗?
我想起店员的殷勤……也许,就是为了他们的笑容。即使很商业化,也是很珍贵的。
最后呀,就只好通通打包寄回台湾给你喽!所以收到那堆衣服时,千万别以为是某位追求者的杰作。别忘了你老哥我呀!小妹。
不汤不水的感冒茶……
兄李傲言
二零零一年于东京某旅馆
傲飞:
总算能畅所欲言了,熟悉的中文,以及熟悉的英文。
始终,还是偏爱唐人街呀!不太美味的所谓「道地」中式料理,却仍然让我吃得津津有味。
我讨厌华尔街,讨厌那逃命般的步伐。
越来越挂念台湾的家了。
小妹,三十七了,你会变成怎样呢?老哥我也四十了,相信你会认不出我来。
离家八年了,始终记挂着小妹不汤不水的感冒茶。小妹!熬好一大锅等我回去吧!
兄李傲言
二零零二年于纽约唐人街某餐馆
※ ※ ※
公元二零零二年台北
总算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了!台湾!
毫不意外,刚下飞机走进大堂,五、六名年轻男子马上迎了上来。李傲言苦笑,开始想象着这种情形会带来多少侧目的眼光。
「少爷,欢迎回来。」
很久没有人喊过他「少爷」了!真有点不习惯。
「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男子示意手下接过李傲言手中的旅行袋,然后引领他走向机场外的房车。
「是傲飞小姐。」男子拉开车门让李傲言上车,然后自己也跟进。「小姐从收到少爷的信起就派我们来机场等候,已经四天了。」
这傲飞呀,活到三十七岁还是像只冒冒失失的苍蝇。她有没有带大脑呀?要知道他何时入境,不会交代下面的人到航空公司翻查机位记录吗?到机场守株待兔……这么劳民伤财的法子,也只有傲飞那家伙想得出来。
「傲飞人呢?」他以为妹妹会不知所措到自己跑来呢!
「小姐被留在朝阳。」男子努力忍住笑意。「小姐本来是要亲自到机场等少爷的,可是陆先生不准,于是小姐就只好派我们来了。」
陆先生?傲言一愣。「陆先生?」
男子疑惑地看着傲言:
「陆信,陆先生。少爷,您不知道吗?陆先生几天前在美国那边接到消息,知道少爷会回来台湾办画展,所以很早就回来台湾了。可是小姐根本不知道画展这回事,于是他们只好等少爷回来再打算。也是因为陆先生和颖夫人都回来了,所以小姐才无法来机场。」
也对,若非颖儿在,才没有人拦得住傲飞那丫头呢!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同样古灵精怪的徐颢颖才制得住傲飞。
傲言不说话了,转而看向窗外。可是,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傲飞搬家了?还是我父母?」
男子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姐没搬家,还是跟老先生和夫人住在大宅。」
「我们不是回大宅吗?这也不是去陆家的路。」
原来是这样呀!男子松了一口气。「是颖夫人的指示,她交代我们接到少爷后先到医院一趟,然后再回大宅。」
「医院?」颖儿在搞甚么鬼?「去医院干甚么?」
「去做全身检查呀!」这少爷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少爷不像现在这么归根究底!而且……少爷怎么好象甚么都不知道?算了!这也不是他们这些属下能管的事。「颖夫人说陆先生已安排好时间,院方也已经准备好了。颖夫人知道少爷身体不适,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陆先生就决定要医院替少爷彻底检查一篇好了。」
原来如此!
就说吧!信跟颖儿夫妇自从移居美国后就已经很少回来,这次一起回台湾来,铁定是有甚么重大事情。原来他们早知道他的事呢!果然不愧是消息灵通的信。不过……李傲言苦笑。他实在很后悔跟陆信结成死党。本来李、陆两家是世交,也没人规定两家小孩非要交情深厚不可。偏他和信虽然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却竟然当了生死之交。就他所知,信并不多管闲事,但他一旦管了,就一定要管到底。
这些人呀……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的走吗?
「马上回大宅。」傲言冷冷地丢出一句。
男子为难地苦笑,并示意司机把车门锁上。
「听不见吗?」他们竟然把车门锁上了!「马上回大宅,我不去医院。」
怎么这少爷突然又回复以往的冷硬了?真是难应付呀!男子决定装作听不见。
傲言终于皱了眉,冷冷地瞪着眼前这名不识相的仁兄。
「我确定我说的是中文,而大家都不是外国人。」轻轻柔柔的语气,却把车上其余二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司机拼命加速,只望快点到达医院,到时就没得吵了。哦!老天!为甚么到医院的路是这么遥远?
「停车。」
「啪啦」一声,司机猛然剎车,转头与同伴一样惊恐地看着手上染满鲜血的李傲言,以及他那边已经穿了一个洞的车窗玻璃。
「我说了,」李傲言浅笑,「回——大——宅。」
二人吓得心跳加速,差点被吓出心脏病来。然后司机急忙回头重新激活车子,火速往回程方向驶去。
他们同时想到的是……十年前,他们曾亲眼目睹过的那一场「亡命飞车表演」。司机额冒冷汗地再次检查了中央门锁,在再次确定已经锁上后才稍稍放下心。他们可不敢担保这位吓人的少爷不会来个跳车啊!要真有个意外,他们才陪不起这些娇贵人家少爷小姐们的命!
※ ※ ※
结果,李傲言一进门,家庭医生就忙着替他包扎手上被玻璃割出来的伤口,也就没有人记得要追究他不肯去医院做检查的事了。
而李傲言也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跟多年不见的亲人及老友打声招呼。他视众人若无形,直直往他位于二楼的房间走去。
李傲飞努力忍住泪水。她感觉得到!兄长依然孤独。
「傲飞,你就别伤心了。你哥依然没变呀!你不是该开心吗?」
「开心!」傲飞不敢置信地瞪着说这话的徐颢颖。「颖姐,你说我该『开心』?面对这个失了心似的李傲言?!」
「对呀!」徐颢颖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然,你想看见怎样的一个李傲言?用放浪形骸来掩饰伤痛,还是死气沉沉地宣示着『我想死』?」
陆信拍拍娇妻的肩,示意她先别生气。而徐颢颖也知道自己太激动了,呼了口气。
「你们还不明白吗?尤其是你这个妹妹呀,傲飞。」徐颢颖长叹,「除了童心,没有人能让他自悲伤中逃出来,而童心早已死去。你还要他怎样呢?他能撑到今天,已经算他坚强了。傲飞,我们无法要求更多了。也许现在他是回来了,但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他在外飘荡还是回到了台湾来,他都只是一个浪人。他的『家』是有童心的地方。可是,你要他到哪儿去找他的家?」
家?
何处寻觅?太平洋深处,还是他们替童心立的、那座可笑的衣冠冢?
哥哥早已没有家呀……
没有再理会陆信对妻子的追问,李傲飞也走向自己的房间。
浪人!她可怜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