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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迷路深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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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一片桦木林,此间林木深深,光影斑驳。
云芷再次掏了掏袖子,发现确实找不出迷谷树枝时,默默地哀叹一声。
都怪自己太迷糊,出门竟然忘了带迷谷的树枝,结果,又迷路了。
没错,整个天界都晓得,司掌天界古籍卷轴的兰芷仙子,她是不认路的。
据说这位兰芷仙子,是全天界唯一一个飞升了三次的仙家。
为什么是三次?
因为前两次飞升,她都迷路了。
按理说,她已成仙身,就该脱离地府了才是。
可谁知她怎么迷的路,模模糊糊竟然走到了鬼门关,被鬼吏当成回魂归来的新鬼,送去了奈何桥,等待轮回。等天界负责接待飞升之人的仙官发现时,她都已经投胎了。
第二次,负责的仙官以为她上次是不晓得自己飞升了,特地托梦告诉她的确是飞升了,还派了人去带路。结果她又一次在天庭迷了路,路上绊了一跤,就从天界仙人下凡历练的轮回台上跌了下去,又一次入了轮回。
第三次,兰芷迷路迷到了西天如来佛祖的地界,恰巧遇上了同佛祖论道归来的珛沅上仙南墨白,被其提溜着去了天庭,才算是归了位。
兰芷看了看这片树林,再一次确认自己迷路了后,决心自己试着找一找路。
自然,如果能不走的话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最近正逢神魔两界试兵,兰芷又是偷偷跑出来的,估摸着等到人发现她不见了,她就要饿死了。
好吧,饿死是不会的。虽然神仙也是有口腹之欲的,但是至少在她当神仙的五百多年里,兰芷还从没有听说过有哪个神仙是饿死的。
银色盔甲,紫玉护心镜,一双眸子凉如冷月,剔透清冷。兰芷不用猜也晓得眼前人是谁,正是近三百年风头正劲的魔族少君徐朗逸。
虽说自天界第一尊战神嫁与魔族长公主后,神魔两界和平共处。但是近万年的纷争不休,要真的亲如一家是不可能的,故而便有了试兵之事,两界模拟打仗。
原先两界斗得算是平分秋色,各有输赢。因着珛沅上仙南墨白的缘故,天界隐隐约约还略胜一筹。但是自四百八十多年前魔族少君徐朗逸回归,这百年一次的试兵,天界便再没取得一个像样的胜仗。
“斥候?”徐朗逸冷声道,眼眸里几许诧异一闪即逝。
兰芷却是惊讶地啊了一声,连忙解释,“我不是参加试兵的。”
看着周围那一圈面露凶相的魔兵,兰芷吓得发颤。
被魔族俘虏的话,丢人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虽然试兵中是不会杀人,不,杀仙的。但是依着两族的惯例,对于俘虏,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一番。
反正,历届试兵中的俘虏,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的。不是手臂不小心碰折了,就是腿不小心开了个口子,有或者被忘在蛇窟里头三天三夜,出来时连块巴掌大小的完整肉都没有。
徐朗逸挑挑眉,也不说信或不信,只是轻飘飘道了一句,“哦?”
兰芷面上故作镇定,两只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起,左手食指和中指被右手拧着,也不觉得痛,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地解释道,“那个,魔君殿下,其实,我是迷路了。”
徐朗逸笑了笑,脸色却是比原先有些黑了。
好像确实有些像假话啊,兰芷想着,看了看徐朗逸的脸色,又默默地向后挪了几步,“那个,我叫兰芷,司掌天界古籍的司书仙子。”
徐朗逸身后的一个魔兵顿时忍不住嗤笑一声,“迷路到飞升三次那个?”
她应该感激自己迷路的本事算得上是六界皆知吗?
徐朗逸瞪了一眼那个魔兵。同时,他身旁一个侍卫狐疑地看她一眼,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就被徐朗逸打断了。
“让她走。”徐朗逸冷声道,没有犹豫,也没有怀疑。
兰芷转身就准备走,但还没走两步,又一脸幽怨地转过身来,怯怯地看了眼徐朗逸,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个,魔君大人,请问,回叙事阁的路怎么走?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找个人给我带路啊?”
徐朗逸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纯净而灵动,如同一缕夏日林间的凉风,足以浸没一个人的心灵。
而此刻的兰芷却没有看到徐朗逸心灵的力量,而是不住地自我埋怨。自己真是太笨了,她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就算魔族这位少君大人肯放她走,她也不知道要朝哪走。
二
徐朗逸看着兰芷,那张小脸上的沮丧和不愉显而易见,他一向最厌恶那些自己没有能力却似藤萝一般缠绕上来的女子,可是这样鲜明而清透的女子,却是如此明媚。
好像很多年前,他被罚关在永远被黑暗笼罩、被罡风吹刮的静思渊里,在刑罚结束后,结界被打开时,那一瞬间照耀进来的那一缕温暖而明亮的光芒。
徐朗逸一时间只觉得心神被迷一般,近前几步,道,“你怎么知道我便是魔族少君?”
“啊?”兰芷不由一愣,对于这么近的距离很不适应,但还是讪讪地笑着道,“我,我是看书上说的。”
“书上?”徐朗逸一声嗤笑,取了头盔,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容来,眼里带着一点点的怀疑和嘲讽,“什么书会记这种事?”
兰芷咬咬唇,有些尴尬,“六界十公子点评本,其二章有言,‘魔族少君徐朗逸。喜着银甲,有异宝紫玉护心镜。’”
兰芷背书时一向很认真,所以即使看到徐朗逸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却还是颤颤巍巍地把话说完。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徐朗逸看着兰芷眼里毫不遮掩的畏惧和满溢的好奇,对于这个姑娘不怕死的好奇心真是服了。
那样带着一丝的无奈和满满的愉悦的心情,对于徐朗逸来说,很陌生,但是也很舒服。
不过,对于那个把自己像个唱戏的一般写在书里的人,徐朗逸可没什么好心情,“谁写的书?”
“额……”兰芷默默看了眼徐朗逸,眼中隐含同情。
徐朗逸感觉到了,正有些奇怪,却听见兰芷幽幽曼曼的声音道,“是少君的姐姐,魔族长公主殿下,徐清雅。”
徐朗逸沉默,自己姐姐的不靠谱,他自然最了解。
徐朗逸看了看兰芷,她一脸责怪自己多嘴的样子,嘴里碎碎念着的都不用听,还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啊。
徐朗逸略一思考,便对兰芷道,“你暂且同我一道,试兵结束后送你回去。”
魔族对于自己的猎物,从来没有放手一说,既然感兴趣了,就绝对不能让人跑掉不是?
兰芷默然片刻,内心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活该,叫你多嘴,惹出麻烦了吧。
作为一个将领,后悔自己的决定是一个错误的举动。而对于徐朗逸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在做出决定的第三个时辰后。
怎么说呢?在迷路这一方面,兰芷简直就是个天才,只要你一不注意,她就可以把自己拐到犄角旮旯里去,什么树林间的陷阱,两块岩石间的夹缝,或是上一次试兵留下的不完整的幻阵和迷阵……总而言之,只有你想不到的地方,没有她迷不进去的地点。
即使有人带路,只要不拉着她,她也会出各种状况,走错路、掉进陷阱、撞到树都是家常便饭,甚至于平地也会摔跤。
短短三个时辰,她已经出了二十多次状况了。
而最初考虑着拉好猎物而带着兰芷的徐朗逸,在后悔想叫人来帮忙时,见识了兰芷的“能力”的所有人,都默默向后退了几步。徐朗逸只好自己拉着这个大麻烦。
“啊!”徐朗逸一晃神的功夫,只听兰芷一声尖叫,两人似乎陷入了一个幻阵中,而迎面而来的,便是数不清的箭矢。
而原本可以避开的徐朗逸,却为了护住身后的兰芷,半分都没有闪躲。
纵然他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这么多的箭矢,几波箭雨过去,徐朗逸身上早已染血,体力精力都支撑不住了,但依然坚持看到周围平静下来,才安然地晕过去。
兰芷被徐朗逸紧紧护在怀里,然而当她闻着那浓重的血腥味时,不由地慌了神。
从来没有人这么拼命地护着她。
可是这个人身上如今全是血,而她才发现为何徐朗逸不动用法力。在这里,她连半点法力都动用不了,就好像她是个凡人一样。
而比这个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地方,她不认识啊。身边一个重伤的急需疗伤的人,自己没有灵力,最惨的是人生地不熟,兰芷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着附近似乎有人留下的痕迹,只能希望附近有人烟,可以救治徐朗逸了。
想着,兰芷试图扶起徐朗逸,努力几次,都是支撑不住,重重跌倒在地。看了看徐朗逸一身的盔甲,兰芷咬了咬牙。
不过是三两下,兰芷就利索地扒了徐朗逸的盔甲,他里头只有一身单衣,配着身上的血污,显得他格外单薄,盔甲和单衣间有块玉佩,兰草为边,中间刻着上古魔纹,兰芷认了认,约摸是琅字。
三
兰芷背起徐朗逸,碎碎念道,“真是出门不利,下次该先查查黄历的。”
徐朗逸醒来时,天色已暗。兰芷身上原先那件貂裘如今罩在他身上。身侧两根木棍架起,上头几块白布。
而兰芷一身浅蓝的单衣襦裙,外头罩着一件浅蓝烟罗纱罩衣,曲腿坐在架好的火堆前,手里几串果子不时地翻动着,偶尔撒些什么东西,似乎是佐料。
那样单薄的身形在暖黄的火光下显得温和微暖,叫人心底不由一柔。
然而那样的暖意瞬间便被巨大的担忧所覆盖,徐朗逸一把揭开身上的貂裘,对着兰芷道,“你有没有受伤?”
兰芷的动作一顿,转头来看到徐朗逸,先是愣怔了一霎,继而却是哭起来,“你可算醒了,我都在这迷路大半天了。”
徐朗逸沉默,心里不由一阵涩涩的感觉。突然觉得有点凉,低头,看到自己居然一身赤裸,一把将方才的貂裘摄过来,挡在身前,恶狠狠的语气里几分心虚,“你,你居然……还有,我的盔甲呢?”
徐朗逸自认自己是说不下去了。
然而兰芷却是立刻捂着眼,嘴里却道,“啊!你,你怎么这么就起来了?”
徐朗逸突然很头疼,手里一划,身边的树叶汇聚,顿时化作一件青色长衫,还有一条丝带,他拿来束了发。这才对兰芷道,“好了,别遮着了。你,明明是你扒了,……如今还害羞个什么?”
兰芷食指微抬,确认了一下徐朗逸已经换好了衣服,才放下手,“要不是救你耗费太多法力,我才不会连幻化衣服的法力都没有。”
想到方才徐朗逸的话,兰芷脸上闪过一分不自然,“你以为,我,我是为什么才……你受了伤,自然要包扎,不撕你的衣服,难不成撕我的?至于你的盔甲,它那么重,我法力全都用光了,根本扶不动你。自然,自然只能扔掉。”
徐朗逸沉默。
然而,不过片刻,又听见兰芷疑惑地低声道,“什么味道?好像有什么糊了?”
看着兰芷仍放在火架上的果子已经变成了焦糊的黑色,徐朗逸一声低叹,提醒道,“果子。”
“果子?哦,你饿了吗?没事,我正好烤了果子。”兰芷睁着一双大眼睛,笑意盈盈道,说到果子时,她一低头,准备取果子,顿时“啊”地叫起来。
徐朗逸看着兰芷一张小脸顿时变得沮丧起来,眼眸瞬间黯淡下去,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好了,把火熄了吧。”徐朗逸摇摇头,忍住想要在兰芷头上揉两下的冲动,低咳一声道,“果子坏了便坏了,无事。”
兰芷点点头,遗憾地看看果子,一双眼眸含泪,期期艾艾地看着徐朗逸道,“那个,魔君大人,我饿。”
徐朗逸噎了一下,十分想笑,但看着兰芷羞恼的神情,还是忍下了,转身,袖袍飞扬,“也罢,先去替你寻些吃食。”
一个时辰后。
徐朗逸一脸的无语,这种奇特的迷路能力,这位兰芷仙子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知不知道,须弥境已经有近万年未曾被人寻到了。”
“额,知道。”兰芷咬了咬唇,点头应道。
“那你知不知道,不认识路就不要乱走。”徐朗逸又道。
依旧是平静地陈述,但是这种平静,怎么都有一种风波暗涌的感觉啊。
兰芷想着,悄悄地向后挪了几步,嘴上却是硬着,“你也说了,已有近万年不见须弥境现世。我怎么知道,我随意乱走,居然会进了须弥境啊。”
徐朗逸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如今这个境况,看到兰芷,他居然还是很开心。
据天书所载,须弥境是司书神女昔日所居之地,司书神女因为婆娑劫逝去后,机缘巧合成为秘境。其间隐匿珍宝秘籍甚多。
但是,从来没人能从这里出去过。
自知闯祸,兰芷虽然言语不让人,却还是自袖中取出几本阵法典籍来,“我听闻司书神女并不长于法力,这里应当是阵法。旁的不说,论到博识,现今六界,应当没人比得上我。你我试试,未必就没有一线希望。”
兰芷递过去几本阵法典籍,素白的手带着墨的清香,眼里坚定如磐石。
徐朗逸看了看兰芷,伸手接过典籍,“既然如此,你我不妨一试。”
兰芷高兴地点头,看了片刻书,便按着书上所述法子去寻阵眼。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书对比着,手里还不时地比划着,认真的样子看上去漂亮极了。
四
徐朗逸笑了笑,低下头也看起书来。
“魔君大人,你,你能跟我来一下吗?”兰芷突然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袖子上那一抹血红分外鲜明。
徐朗逸抬起头,看着那一抹血色,眼里闪过几丝不悦与懊恼,拿着书的左手一抬,拉住兰芷,右手却是不急不缓,拉起兰芷染血的衣袖,细细看了,才道,“怎么了?慌成这样?”
兰芷看着徐朗逸,原先有些呆滞的眼睛渐渐灵动,突然笑起来,“你以为我受伤了?”
“哪里沾的血?”徐朗逸没有否认,而是拾起方才自己扔下的书,轻轻拍打着上面的灰尘。
兰芷笑得更开心了些,却没有回答徐朗逸的问题,只是拽了拽徐朗逸的袖子,示意他同自己走。
徐朗逸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手里收拾好书,轻轻拍打掉衣服上沾的草屑,抚了抚袖子。平常的动作,偏偏他做来行云流水,十分地好看。
兰芷也不急,就轻轻松松立在一旁等着。
似乎不觉间,两个人就都熟悉了对方,那种无需言明的默契,那种对于对方的了解,犹如刻在骨子里一般。
这样的感觉,来得莫名,叫兰芷有些,畏惧。
不过是数十步,前头竟然出现了一间竹阁。
徐朗逸看着这间竹阁,清雅秀丽,淡然出尘,阁顶处一块紫檀的牌匾,做得极其精致,上书“出世阁”。
“出世阁”,传闻中,司书神女的居处。
兰芷心头一跳,莫名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出世,为什么是出世?
那样温柔倦怠的字迹,清丽雅致,又极尽缠绵,就像是多情才子写给风尘女子的那一首绝美诗词。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要出世?
方才明明也只是看着,如同旁观者一般。而如今,许许多多的情绪和爱恨就那样毫不顾忌地涌入魂魄深处,似乎被迷了魂一般,兰芷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门前。
徐朗逸方觉着不对,正要对兰芷说话,却见兰芷站在门前,突然,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没有,暗藏的杀机,惊世的宝物,都没有。
那扇门后,不过是在普通不过的一间小阁。一张小几,五六张黄花梨的木椅,一张七门开的烟雨江南双面绣屏风,屏风后头是一张卧榻,前头层层的淡蓝烟罗纱遮掩着,越发的若隐若现。
兰芷的步子顿了一下,似乎是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眼,继而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进去。
徐朗逸进竹阁的时候,兰芷正提起一只茶盏来看。那是上好的青瓷,淡淡的翠色,釉色晶莹纯净,类冰似玉,又如千峰翠色,雨后晴空。
“我记得《六界录》里头说过,司书神女有一套茶具,皆是上好的青瓷所制,上头附了许多增益的法阵,泡茶会很有好处的。”兰芷对徐朗逸笑笑,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茶杯给徐朗逸看。
徐朗逸看着兰芷的笑,很璀璨,很灿烂,漂亮地像冥界黄泉边的曼珠沙华花,艳丽而凄绝。他想,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兰芷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徐朗逸的反应,似乎意外了一下,有些不满地撅起嘴来,“你怎么……”
话未说完,却是硬生生地顿住,然后,她似乎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道,“南大哥,不,珛沅上仙,我可不可以再多活一会儿?”
“毕竟,”兰芷抬起头,看着被再一次推开的门外的天空,“子时还没有到。”
进来的人一身广袖长袍,外头一件鹤氅,十分得仙风道骨。来人容颜俊逸,那是和徐朗逸全然不同的俊逸,如果说徐朗逸是出鞘的剑,这个人,就是雕琢后温润圆滑的一块碧玉,清逸出尘,俊雅无方。
珛沅上仙南墨白,天界第一君子,佛法精深,为人公道。墨色即白,便为东方,朱雀属东方,为四大神兽之一。天帝诰封其为朱雀仙君,享上仙之位。
“有些准备,越早便越好。”南墨白淡淡道,说话的样子云淡风轻,却又似乎悲悯。好像一个人去磨墨,画画,接着叹息这幅画还不够好,有些浪费了自己的墨和上好的纸张。
徐朗逸站起身来,腰间的剑已然出了一半。
兰芷却按住了他的手腕,自己却是用另一只手拿着那盏茶盏,浅蓝的襦裙与青瓷辉映成一种淡雅的光辉。
“逆天而行?珛沅上仙不是第一次做了吧。”兰芷低着头,嘴里的话不复之前的天真温和,而是尖利而残酷的冷漠,“上一次,你害死了自己的徒弟。这一次,你希望如何呢?”
五
南墨白顿了顿,他扮演一个温和如玉的人近千年了。几乎不记得自己最初那样嚣张而狂妄的样子。
昔年暴躁的朱雀今日早已变成心有城府之人,可是,兰芷的话如同最深切的利刃,一刀见血,让他尘封多年的以为愈合的伤疤被硬生生地撕裂,给他看伤口里那些弥漫的脓与血。
“闭嘴。”南墨白冷着声道,眼里愤怒的火焰叫人几乎为之焚烧。
兰芷笑了,很淡然的笑意,“朱雀仙君,你救不回她的。何必白费力气?”
这样的兰芷,与平常很不同,却更加耀眼。
兰芷背过手,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六界禁书》中有记载,婆娑劫有一种避开的法子,便是提前留下一丝残魂,将之置于极阴命魄中养着,待到每千年一次的血月噬日时,夺取命魄。”兰芷偏着头,绕着南墨白走着,样子有些天真,却是字字冰寒,“而我,正是极阴命魄。”
南墨白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制止他出手,是怕我杀了他?”
兰芷看了眼徐朗逸,叹口气,“我确实太着紧了些。如今便是说不,你怕是也不肯信了。”
兰芷认识南墨白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凶狠的,冷漠的。可是,这其实也是她最为熟悉的一种样子。
大概这个人是真的不会知道了。
第一次的时候,兰芷不是失去了自己的路径,南墨白正因为害死了自己的弟子天界公主悠妍,而被贬下凡间,正经过地府。
第二次的时候,兰芷跌入轮回台时,南墨白正在人间受苦,他转世受劫,当有三日凌迟之刑。兰芷砸死了他,所以在地府多逗留了许多年。
第三次,兰芷其实先遇到的是那位观音菩萨。菩萨看了许久,才低低叹了一声。“值得吗?”
“菩萨知道,如果一个人爱上了一个心里有人的人,要怎么办吗?”兰芷微微笑着,看不出半点情绪。
观音看了看兰芷,没有说话。
“无非是两种,要么,等着,要么放弃。”兰芷没有在意,她原本便不是要问菩萨的,她只是有太多东西埋在心里,实在受不住了。
“殿下打算怎么办呢?”菩萨轻轻道。
“我?”兰芷迷茫般重复了一下,突然笑了,低低的,苦涩的,“我想,等一等,再放弃。”
她等了太久了,终于,累得不能不放弃。
那样一个人,肯护着她,肯纵容她,已经很不容易,怎么可以不知道珍惜呢?
“兰芷?”徐朗逸问着,不确定的声调让兰芷不由想起曾经的自己,小心翼翼地胆怯地爱着一个人。
兰芷嘴角微微翘起,右手食指和尾指叩起,翘着中指,形成一种奇特的样子,一道淡淡的微光掠过指尖,“如今,朱雀仙君还是不肯收手吗?”
南墨白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相识多年的这个人,依稀觉得她的神色像极了某个人,自己唯一的弟子,当年的天界公主悠妍。
他还记得,当年的她倚在诛仙台侧,手轻轻抚着那些暗含刀兵之气的云雾,嘴角微微翘起,眉目舒缓悠扬,淡淡惆怅,“师傅,已经决定了吗?”
而后,悠妍翻了个身,直直坠下诛仙台,存存碎裂的衣袖,消失成微光的身影。就那以后,几乎成为他的梦魇。
南墨白看着兰芷,眼里许多东西沉淀着,道,“你反抗不了。”
“只怕未必。”徐朗逸手中的剑还是出鞘,他的确斗不过朱雀仙君,只是却不肯就此认输。
兰芷看着徐朗逸,突然想起,当年的天界第一战神清逸苦恼地在她身侧喝酒,对她道,“魔族素来是滥情的,你说说,为什么魔族皇室一脉却向来痴心决绝得很呢?”
徐朗逸,似乎也是魔族的皇室啊。
兰芷自知此时不当动手,可是好像如今却是控制不住。
轻轻一笑,手轻拍一下腰间,一把软剑落在手中,兰芷脚一滑,腰后弯,一个青云探月刺去。虽然手里剑法不过是最最平常的一些剑招,偏偏却很好的弥补了徐朗逸剑法中的疏漏。
双方斗了三十多个回合后,只听得一声闷响,前天界战神清逸手里拿着他那把画戟直接踹门冲了进来。
有这尊战神助阵,不过是五六个回合的功夫,南墨白已然服擒。
完全不理会徐朗逸叫着的“姐夫”,清逸一把拉过兰芷的手腕,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阿妍,你没事吧。”
六
看了眼随后不顾形象冲进来的魔族长公主灼灼的目光,兰芷将清逸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注意一下好吗?”
清逸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又重新扒上来,“阿妍,我好想你啊。”
兰芷看着徐朗逸一脸郁闷的样子,毫无友爱的把清逸推开,“徐清雅,拉走他啊。”
徐清雅看了一下,突然一笑,八爪鱼似的缠上了清逸,“公主殿下这是回来了。”
兰芷嫌弃地看看清逸扒过的那块衣服,完全皱的不成样子,果然,把清逸嫁出去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想着,兰芷拉住徐朗逸的袖子,“嗯,徐清雅,你既然把清逸弄走了,赔我天界一个驸马好了。”
徐朗逸尚且一头迷雾,已经被自己家无良的姐姐卖了。
徐清雅拉着自家夫婿,点头点得很快,“好的,就让他去仙界入赘吧。赶紧的,我快拉不住清逸了。”
兰芷笑着点头,拉过徐朗逸,转身走了。
终章
天界所有人都知道,天帝他又气得不上朝了。
天帝表示,自己那个死心眼的妹子好不容易放弃了那只死朱雀,结果,又和那个气了他几百年的魔族少君搭上了。这个简直太闹心了。
然而,这次魔族的求亲仪式很隆重,而且连公主本人都同意了,所以即使天帝都称病避开了,依然有臣子将奏章弄了上来。
同一时间。
兰芷,不,是悠妍公主,这时在做什么呢?
她吩咐着身边的宫女把茶给自家哥哥换了,然后依旧毫不掩饰地出着神听着。
天帝再喝下一盏茶,终于说完了,自以为自家妹子应该换了想法了,抬头。
兰芷伏在椅把上,睡得正香。
“呀!阿妍!”天帝不满地叫道,“你怎么……”
兰芷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哥你还在啊,嗯,那个,我好像有点饿了。”
天帝默了一下,手一挥,叫宫婢准备吃食。
“非得那小子不可吗?天界有的是青年才俊。”天帝趁着妹妹吃饭时接着灌输。
兰芷想了片刻,“哥啊,如果让魔族少君入赘,那么你绝对是赚了啊。”
“诶”天帝表示妹子你说的什么我没明白。
“你想一下。徐朗逸还有三百年正式接任魔君,然后他就是唯一一个入赘天界的魔君,还有,他是你妹夫。就是在你下面了啊。”兰芷一本正经摆着张严肃脸胡扯着看似有道理的话。
天帝怀疑地看着自己这个妹子,想了又想,“你不是骗我吧。”
兰芷摇摇头,“哥你怀疑我?我骗过你吗?”
天帝可疑地顿了一下,“你骗我的还少吗?”
好吧,这回是兰芷默默了。
想了一下,兰芷写了封短笺给徐朗逸。
一盏茶时间不到,徐朗逸站在了宫殿。
徐朗逸今天穿了一件蓝色长衫,很有几分文人的样子,也不废话,直接对着天帝拱手作揖,深深一个鞠躬,“朗逸见过姐夫。”
天帝看了看这个场景,那个连自家姐姐的脸也不给的徐朗逸居然对自己这么恭敬,突然觉得内心有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回去后,天帝就将那张魔界请求和亲的请柬按了大印。
婚礼那一天,红妆十里,六界同庆。
兰芷知道,这会是自己最正确的一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