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糖》赵乐施

2、窦娥冤

　　清河一中的作息设置，某些时候还是很人性化的。比如下午最后一节课在五点钟结束，而晚自习的时间要足足等到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七点半才开始。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留给走读的同学回家吃饭的。而寄宿的同学就多半选择在学校食堂解决问题了。
　　唐思齐的家就在学校家属区宿舍楼，步行十五分钟就到，所以她平时也选择回家吃饭。但今天老妈生病不给备饭，叫她自己解决。无奈的某人只好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面包准备开啃。
　　而她的好同桌就幸运多了。开学后第一次不回家吃饭的唐思齐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这位同桌的晚餐有多赞。
　　尹荷生的面前摊着一本薄薄的小书，看得入迷的她一手摁着书，一手从书包里掏出自带的便当。便当盒是玻璃制的乐扣盒子，透着盒子就能看到里面躺得又乖又香甜的十来只饺子。饺子胖胖的，白白的，因为放了一下午已经冷却的缘故，食材本身的香味更加浓郁。
　　像是被唐思齐的眼光灼热了似的，尹荷生终于恋恋不舍地合上了那本小书，笑盈盈地，“要不要吃？”
　　“好兄弟不介意我就当仁不让了”，一边早已拿起筷子夹住了一只白胖白胖的小宝贝，塞进嘴里，刹那间满口都是藕的清香和虾肉的鲜美。藕和虾，在北方都不常入菜，更不必说是拿来做饺子馅儿。
　　唐思齐吃得摇头晃脑，却被尹荷生用筷子敲了下手，这才看见尹荷生又变魔术似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绿油油的矮胖矮胖的圆柱形盒子，打开来是陈醋和着芝麻油的蘸料，尹荷生蘸了一个饺子，很享受地吃进嘴里，又缓缓地说，
　　“我妈是南方人到北方，这饺子的做法也算南北合璧。”
　　“啊，你妈妈真棒！回头我让我妈也改良下饺子馅，没完没了的羊肉搅南瓜丝儿，我睡觉都能闻到膻味了。”
　　“我妈不仅会做菜，还会写书”，指着放在一旁的小册子，被夸得很开心的尹荷生又说，“这书就是我妈新出的，她还催我看完赶紧给她汇报感想写读书报告呢。”即便是cool girl呢，同时也是内心傲娇的少女，听了好听的话也会很受用，平时很阴很阴的脸，也会像乌云被抚开一样，满溢阳光的笑。
　　看着尹荷生的脸，唐思齐心想，她该是真得为自己的妈妈骄傲吧，而且是很骄傲的那种。
　　突然间教室内一阵骚动，几个女生很愤怒地在讲台上大声问谁把换台了。
　　原来漫长又短暂的晚餐时间总是很热闹，精力旺盛的高中生们当然不会只拿来吃饭，怎么安排就各有各的打算。但教室里的电视却总被女生大部队占领着，挑着点儿看下载到电脑上的偶像剧。台湾偶像剧是她们的最爱，比如《阿哥变田鸡》，比如《微笑拍死他》。刚才电视的PC模式突然被调成TV模式，而且被迅速切到了某台五套，屏幕上是正在重播的某场不知其名的NBA比赛。
　　无疑是个男生干的。但到底是谁干的。
　　教室里闹哄哄的，几个女生在讲台上一直跺脚，眼含泪花，场面好生感人。继流星花园之后，唐思齐觉得又可以看一场琼瑶大戏了。
　　这时老唐突然从门口进来，气势汹汹地把电视机关了，冲到白杨面前，把他桌子上的遥控一摔，“开什么电视？！电视是上课用的教学器材，谁叫你下课看篮球！”
　　目瞪口呆的唐思齐看着白杨就这样被老爹狠狠地进行了一番爱国主义教育，额，爱党教育？还是尊老爱幼教育？不记得了，总之是又臭又长，且毫无羞耻感地堆砌着辞藻的一次教育。默默觉得，老爸可以去兼职教政治了。
　　琼瑶戏的开场，却以窦娥冤结束。
　　别人不知道，唐思齐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下课时高夏来找好基友白杨玩，就坐在了白杨旁边靠墙的座位，伸出手拿着遥控换了台。因为最后一排离电视机太远不好换台，胳膊就直接伸到靠过道的白杨这边来了。
　　只不过，从经常趴在门口视奸的老唐的角度上看，就只能看到白杨这边伸出了一只手，靠墙的小高同学就彻底没影了。老唐又凶神恶煞地推门进来，小高手一抖，那遥控就直接轻轻地、不偏不倚地、毫无技术含量和悬念地落在了白杨的桌子上。
　　小唐心里很过意不去。为了老唐刚才做的事。她觉得自己要很难面对自己的后座了。得想个办法让白杨同学伸冤。
　　同样难受着的，还有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黑炭美男高夏。
　　这边的老唐却浑然不觉，猴急地跑回办公室，很兴奋地跟教数学的老胡交换着战报，“白天上课耽误了，现在五套居然重播火箭队的比赛！”
　　这位老胡既是老唐的同事，也是老唐的球友。二人虽然都已过不惑之年，但都是篮球爱好者，没事约起来，不喝酒，反倒是去打篮球，所以身体是棒棒的。老胡一听也激动了，俩人立刻开了办公室的电脑，脑袋凑一起看起了比赛。
　　“老师……”
　　回头，门口站着高夏和白杨。嗯，没错，刚刚被自己罚了的那个白杨。白杨和高夏正不怕死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刚刚把篮球赛批了个一文不值的老唐正在看比赛，俩个男生觉得自己的胸腔要炸了。
　　“为什么不敲门？”
　　“门开着的……”
　　是啊，太兴奋跑回来于是忘记关办公室门了。一脸红一脸白，老唐像被捉贼地心虚。
　　老胡眼尖，兼着校篮球队“名誉教练”的他一眼认出眼前的俩人都是校队骨干，很开心地揽过俩只小朋友，“你们白天上课也没看吧，来来一起看……”
　　时间回到十分钟之前，原来是高夏内心愧疚不安，自我斗争一番后终于决定去自首。于是强拉硬拽把白杨拉到老唐办公室准备摊牌说出真相，结果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想起正事的高夏搓了搓背在身后的手，“老师，其实我来是想跟您说，刚才拿遥控换台的人……”
　　“什么啊，快来一起看比赛”，老唐怕事情在老胡面前败露，那样自己大概会被取笑一学年，连忙拿话堵高夏的嘴，顺便痕迹很重地转开了话头，“上次那场球你打得也太烂了，下次再这样小心校队不要你。”一直藏得很深的老唐也不得不暴露自己每天都会去围观校队训练的事，来灭眼前的火。
　　说完很“温情”地拉过两个椅子来，意思是让白杨和高夏俩人一起看比赛。
　　于是，他们四个人就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一个小时。晚自习的铃声终于响起来，白杨和高夏俩人忙不迭地逃离了办公室，心想WTF这辈子都不想看这么难受的比赛了。
　　静悄悄的自习室。
　　唐思齐看着白纸上的一行行数字和公式渐渐扭曲模糊，挫败感十足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在上面写了一句“对不起”，然后递给了后桌的男生。
　　笔头似的东西戳了戳唐思齐的背，扭回头仍然是一张笑脸，一张纸条递过来，
　　“没关系。你老爸刚才还邀我一起去他办公室看球了呢。”
　　大吃一惊的唐思齐猛得扭回去，桌子被碰得吱呀得响，动静很大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看着眼珠子瞪得老大的唐思齐，白杨指了指她身后的教室门口，然后很痛苦地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老唐又来巡山了。专门逮不好好上自习的小猴子。巡山抓人时当然要树典型才能立威，比如自己的亲生好闺女，比如刚刚目睹了自己人生窘境的臭小子，危险分子上课还乱吵吵，真是把本大王当病猫。
　　大王巡山过后，教室走廊里留下了因为晚自习说话而被罚站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