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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3.

      十集的电视剧能拍多久?满打满算,两个月够了。杀青的时候陈道明找到我:“优子,你说我要不要和大伙说些什么?”
      我说:“说什么?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呗,你还能先写个发言提纲是怎么着?”
      这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很熟稔了,熟稔的不像是他定义上的“刚认识”。我叫他一声哥哥,他就乐的跟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和我每天对周围的人搞一些恶作剧。吕丽萍几乎被他这种转变吓着,天天问他:“皇上,你不是皇上么?!”他也只是哈哈一乐,不答话。我此时惊异于他莫名其妙的问句,他也有些郁闷:“你知道我不怎么会和人说话......”
      我就好奇:“那你以前是怎么办来着?”
      “我以前?”他这时倒是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了,“我以前都是偷偷先跑的。”
      我的天,我相信我现在脸上一定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你只要对着他们微笑,然后随便说点什么客套话就好了。”
      “这么简单?你不会坑我吧?”他半信半疑,我无可奈何:“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懂什么叫客套话吧?”
      他嗤笑一声:“你小看我。”
      于是我便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他带着绝对国际标准化的微笑,与所有工作人员挨个握手,并对他们说“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希望有机会再次合作”——像一个完美的复读机。这时英达走到我身边:“他这算是好的了,听说以前这种场合都是坐在一旁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
      “那看来不是每次都像他说的那么好运气,能逃过去。”我对他伸出右手,“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希望有机会再次合作。”
      “他这段话不会还是你教的吧?!”英达惊讶,笑着与我握手,“下次合作,可不要再把我的水壶吊起来了。”
      我说:“那不是我干的那是他干的。”
      后来陈道明对我说,真有缘分的人是心有灵犀的,你看就像这次,他站的那么远,却仍然听清了我们的谈话:“那是你指使我的!”
      我忍住一脸笑,把头拧过去不理他。
      分别的时候他扯了一张便笺,上面写了他家的电话号码——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你回去要记得和我联系啊。”
      我说那一定。可回去之后我就把这事儿忘了,回北京过了两天去我爸妈家探望完二老回来,抬头就看见我那天穿的裤子湿哒哒的晾在阳台。
      我问贺聪:“你怎么把我裤子给洗了?”
      她说:“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火车多脏啊还不洗,我都想把你这个人泡到消毒水儿里。”
      我几乎惊慌失措的跑过去,把每个兜都翻了一遍,终于在右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坨被水泡的不成样子的前身可能是纸的东西。我欲哭无泪的看着从指间落下去的水,心里堵得发疼。
      后来陈道明对我说,他那段时间一直来等我找他,可是我没有。于是他就想可能是我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吧?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找他,可是我一直没有。于是他就想,朋友这东西,是多靠不住啊,你看他这么全心全意去交一个人,还不是说忘就忘。
      这是我唯一一个,至今想起来就觉得怎么也对不住他的事儿。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我这个哥哥,在那段日子里是怎么守在他家的电话旁边,等着我问候他一声,可是这种等待最后变成了失望,最终心灰意冷。
      我说:“真是对不住。”
      他说:“后来啊我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我还是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离开了这么一人就好像——要死要活一样。”他说到这的时候自嘲的笑了起来,“我是在和你赌气。”
      他是在和我赌气,这件事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个在不同的地点,几乎同时的,认识了冯小刚。
      陈道明是如何认识冯小刚的,我不知道。但我认识他,还是因为王朔。我常说米家山是我的恩人伯乐,那王朔就是我的福星,他给了我《顽主》,让我在影视界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又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给了我《编辑部的故事》。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几个编剧和导演,就像打家劫舍的土匪一般,把我劫进了这个剧组。
      吕丽萍还是老毛病不改,看见我的脑袋就是一通傻乐,我颇有点无奈的想,可能我身上所有的喜剧细胞都长在了脑袋上了吧。我对她说:“你也被劫来了啊?”
      她乐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喘了一口气儿:“没有,我哪有你那么傻,我是自愿的。我说真是巧了怎么又是你啊哈哈哈哈,这要是陈道明和英达也在,那不就是《围城》的原班人马么哈哈哈哈哈哈......”
      陈道明,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于是我问她:“话说回来,道明最近在哪儿呢?”
      “我哪知道啊他不告诉你怎么可能告诉我哈哈哈哈你别在我面前晃......”
      这娘们儿疯了,我为了不让她笑出什么毛病,只好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帽子扣在头顶。这时冯小刚过来,左右端详了好一阵,在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的时候开口:“这帽子是给侯耀华的。”
      “哦。”我作势要往下摘,被他按住:“不过我觉得你戴着比他好,就戴着吧,顺便再遮遮你那个脑袋,省着吕丽萍看见就笑场。”
      “冯大编剧你是对我的脑袋有什么不满么?!”我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纠结。直到多年后他的白癜风愈加严重,已经蔓延到了半边脸,我特意在街边花了五块钱买了个大口罩,去了便拿给他:“把脸上色差遮遮,要不我拍戏的时候看见你,笑场。”
      他说:“优子你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编辑部的故事》拍摄的很顺利,中间英达还来串了一回场,这让我和吕丽萍都很高兴。但对于我来说,最顺利的是到了最后,我即使是看着吕丽萍和英达,也可以使自己不那么拼命的去想《围城》,去想陈道明。我觉得这挺好。等到拍摄结束后我又一次去冯小刚家,为我开门的是他的夫人,见了我说:“啊,葛优啊,小刚打麻将呢。”
      我想说那就不打扰了让他玩儿吧,可她已经朝屋里喊:“小刚,优子来了。”我就在站在门口,当退不退的当口上,听见了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问:“谁来了?”
      是他。
      我几乎惊喜的冲进屋去,那屋里大概坐着四个烟鬼,呛得我这个不怎么抽烟的人咳了好几声,咳完了抬头透过满屋的烟雾缭绕和我咳出来的眼泪中,我看见了陈道明对着我笑,眸子晶亮晶亮的,不知是和我一样被烟薰的还是怎么回事儿。
      “知道来找他,就不知道找我啊?”
      “哪能呢。”我鬼使神差般向他走过去,几乎被勾了魂,开口却发现所有情绪都堵在胸口,哽的我嗓子疼:“我......”
      我自认也不是个笨人啊,可这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到不以为意,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过来看我打麻将啊?”
      冯小刚一脸古怪的看着我俩:“你俩这么熟啊?”
      我说:“早熟了,比你早。”
      看陈道明打麻将其实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儿——他老赢,圈圈不落,这就使本来应该紧张的博弈类娱乐项目变得毫无悬念。更何况他打的是暗牌,我根本看不见他手里有什么牌,时间一长便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大概是发现了我在走神,拿手肘捅我:“你怎么不看我玩儿啊?”
      我说:“我看什么啊?我都看不见你牌面。”
      他说:“你可以——看我赢啊。”
      他这话说的口气极大,虽然是实话也使其他三个人一片叫嚣:“老道你最近有点狂啊,看我们今天不联手把你衣服赢过来。”
      陈道明也摆出一副兵来将挡来者不拒的架势:“来来来看本将军虎牢关勇战三杰!”
      我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的笑容,很开心,我不知道这些人与他算不算“刚认识”,不管是新朋还是旧友,看着他这么开心我也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在宁波的时候,那个为我破例喝了酒,酒量还不怎么样,醉醺醺的对我说认识我他也终于是有了一个朋友的陈道明。我很高兴,甚至是欣慰看见他如今可以与别人毫无芥蒂之心的玩笑,可我控制不住的想那个时候的他。
      也不知他现在的酒量是不是好了些?
      我这样想着,头上电灯的光晕便在我眼中无限制的扩大了,像是水中的波纹,我轻轻一吹它就散了。可是我舍不得让它消失,于是我就固执的,大气都不敢出的盯着它,看着它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麻将“哗啦——哗啦——”的声音倒像是浪拍击在礁石上的声音,我想,它最终还是把我溺死在这里了。之后我发现我其实是睡着了,还是靠在陈道明肩膀上睡的。他见我醒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脸:“困了?你也是真够能睡的了。”
      “哎——”我支楞起脖子晃了晃脑袋,“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一圈半。”冯小刚伸出两个指头,又掰回去半个,“还不算我们现在打的这场。我就说把你叫起来去床上睡,老道还不让,说你觉轻一动就醒——我看这也不轻啊,这么大动静你都睡的昏天暗地的,害的老道一只手出牌都不利索输了一圈,你看怎么办吧。”
      “嗯——”我一睡脑子就不灵光,只知道迷迷瞪瞪把脑袋转向陈道明那个方向,“实在对不住——”
      他就乐,特慈祥那种,抬手掐我的脸。可是我太瘦脸上实在没什么肉,他掐了两下掐不起来只好改成戳的:“哪有,你听他们瞎说,我哪会输?他们嫉妒我说出来诳你的——哎你别揉眼睛。”
      我抬到一半的手背被他拉住,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放下还是怎么样好——其实我挺想反握回去的,可是脑子里一丝清明尚在,强撑着我站起身:“我回去了。”
      “行。”陈道明回身拿衣服:“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含混着推辞,“我坐公交来的,不用倒站,挺方便的,就不挡你的财路了。”
      “那我送你到车站。”说话间他已经穿戴整齐,“什么财路不财路——我想赢什么时候不能赢?”
      于是我们就在一片抗议声中出门了。走之前冯小刚突然想起来问了我一句:“优子,你不是来找我的么?找我干啥?”
      我说:“我忘了。”
      那时候已经入了冬,北京的天在那些年还很清澈,我抬头看星星,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上凝结成团,就那么挂在那里,像云彩一样。陈道明有些不满的捏了捏我的衣服:“怎么冷,你怎么都不知道围个围巾出来?”
      我想说“太瘦了,穿什么都漏风,围不围也没啥区别”,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忘了。”
      他冷哼了一声:“你忘性可真大。”
      我知道他是生气我没有找他这件事,可也不知道从何处辩解起,只得闷闷的随他往前走。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问他:“你......过的挺好的?”
      他说:“如你所见。”
      我看见了,你过得是挺好,你终于有了一群“就算着”是的朋友。于是我讪笑的抬头看刚才我挂在路灯上的云彩,希望能找到它,可是哪能呢?它已经化在北京冷冽的空气中了。我说:“看见了,是......挺好的。”
      我难过,可是我为什么难过?
      “可是优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他突然一脸很严肃的表情,对我说,“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更喜欢你。”
      我乐了,发自内心的那种,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哗——”的碎开,在这个严冬的车站旁都流成了一江春水。我说:“哥,你这是和我表白啊。”
      他说:“嗯,我觉得挺麻的。”
      等车的时候他拿笔把他的电话号码写在了我的手背上:“记好了再洗啊。”
      我故意说:“那不一定,你看我这记性,说不定忘了就又洗了。”
      他一挑眉:“行,我正好知道这附近有家纹身的,咱俩现在就去请师傅把这几个数纹你身上得了。”
      我说:“那感情好,你多换几次电话,我以后再去澡堂子一脱衣服,人家都不觉得我是演员了,都得说我是职业做广告的,帮人办个假证什么的是吧......”
      我俩对视一眼,默契的大笑起来。我发誓,这是我这一年当中过的最开心的一天。
      “车来了。”他对着从远处驶来的明黄灯光挥手,“你快上去吧。”
      我“哎”了一声,道了句别刚迈步,就被他拽了回来。我一转身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他脖子上那条白围巾便绕了两圈围在了我身上,然后我就看着他一路小跑朝来的方向跑了回去,到了街角又向我挥手:“快走吧快走吧。”
      我上了车,走出好远还能看见他站在那里远远望着我。我叹了口气,在后座缩成一团阖上眼,鼻腔里全都是他温暖的气息,一个名字在我唇齿间呢喃出声。
      陈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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