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鹏说,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恰巧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 这话得到了陈道明私下在家里时的高度赞赏,以至于在一次大陆和香港两地电影人的聚会上,他死活拉着关锦鹏干了三杯——他干的是凉白开,人家灌进去的是实打实的三杯茅台,喝的关导差点儿没哭出来,还没法问为什么,周围不明真相的都还以为是这个眼高于顶的皇帝与他特别投缘呢。 小刚走到我身边:“你看你家老道又抽风了。” 我默默把脸转过去,好想装作不认识他。 是的,我家老道,现在我可以用这么矫情到理直气壮的称呼来叫他了。可惜我是个不怎么会表达感情的人——我嘴不笨,造成这一点的正是我不会直白的把心里想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全展现给其他人,所以只好把自己练的迂回曲折,希望能通过大段的描述来让人明白我要说什么。好吧怎么就不直接说呢?我的心里有太多的羞涩与顾虑,这让陈道明失去了可以说全部在我们两个共同的死心塌地的好友面前展示恩爱的机会——有什么可展示的?失去了这个机会的老道只好开始和别人炫耀他新买的吊灯,我亲耳听见他在吃一顿饭的时候说了不下五遍“我觉得我家餐厅的灯不错”,弄得张国立都不好意思不客套的问一句,这个灯是在哪儿买的。 ——有什么可炫耀的?有的事我可以纵着他这么得瑟,但有的事,我觉得还是就这么一直游离于众人视线之外比较好,比如我俩的事儿。我说不上是羞涩还是顾虑居多,我受不了我俩以后走在一起,别人哪怕是善意的打量的眼神,那会让我觉得我是被孤立于所有人之外的;我也受不了这件事一不小心曝光之后那铺天盖地的采访与报道,要费力的一遍又一遍去解释和澄清,最后承认,想想都头疼。 我们两个算什么?我家老道,这也不过是自己在心里想想罢了,官方说法,他还是杜宪家的。我俩就在明与暗边缘的灰色地带不咸不淡的生活着,仿佛也与以前的生活没太大区别,这也使周围的人也波澜不惊的以相同的频率与我们相处。但不一样的东西总归有些不一样,时间久了,还是有人能看出些端倪的。 第一个发现这事儿的是冯小刚。 小刚是个聪明人,虽然说我们两个没特意瞒着他什么,可早在秦颂那会儿,他这个旁观者,就比我们任何一个在局里的人看的都要清楚。那天在我家与我又分了一瓶白酒之后,这小子贼笑着,看着坐在我旁边搭我肩头的陈道明,两个大拇指往一块儿一对:“你们两个——” 陈道明特坦然,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都改成揽的了:“吾弟聪慧。” “牛b啊哥哥——”我看见小刚脸上浮现了一种真正叹服的表情,“真心的,您二位这是大隐于市啊,偷情都偷得这么明目张胆,天天黏糊在一块儿真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陈道明听了这话看起来就有点不高兴,但脸上还是笑着的:“比不得你,老婆都换了,偷情那是你玩儿剩下的。” 冯小刚脸色刷一下就黑了。经过6年的长跑与抗争,以及在他摆出一副“我们情比金坚”的破罐子破摔的英勇形象下,在1999年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签署了离婚协议——要不怎么说我认识的人都真性情呢,连给外界一个对于夫妻感情不和无奈分手的假象都不给,乐颠颠的跑去就和徐帆领了结婚证。我们一干好友也只好祝福——毕竟比起张娣我还是更喜欢徐帆,熟啊,光电影就合作两部了,部部都是他冯小刚导演的。后来我和他开玩笑,你也不怕我撬墙角?他就回答,算了吧,被老道看上的男人哪还有力气找女人,有贼心也没贼胆。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陈道明希望他闭嘴,没想到这厮“哎呀”一声反过来问我:“你踢我干嘛?” 我忍住说他“情商真低”的冲动:“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能差到哪里去......”说到一半忽然突发奇想:“哎你说我要是个女的你娶不娶我?” 他这次到斩钉截铁:“你要是女的我娶了你那才是瞎了眼。” 我把头别到一边去生闷气,然后就看见了小刚那津津有味看好戏的表情,完全忘记了刚刚陈道明羞辱的是他。 刷碗的时候老道又照例来我身边晃,我故意不理他,他就特没脸的贴上来:“哟,怎么了这是?不高兴啊?” 我说:“边儿呆着去你个瞎子。” 他说:“葛大爷,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最大的魅力就是你是个男人啊——贤妻良母的女人哪儿没有啊,杜宪就是啊,可贤妻良母的男人就你葛大爷一个啊!” 这听着......好像是在夸我,我擦干了盘子上的水渍,可还有一块因为地心引力流淌在盘子边缘,要落未落的像一只成形的茧:“你吃饭的时候干嘛那么说小刚?” 他撇嘴:“谁叫他那么说我们?” “这不好。”我把碗整齐的排列在柜子里,“你不能因为嫉妒他就这么说他。” “我嫉妒他?”陈道明不屑嗤笑,“笑话,他有的什么我没有?” “你就是嫉妒他。”我毫不留情的戳穿他,“因为我们即使是离了婚——也什么都解决不了。” 于是他沉默了,好半天才轻声嘀咕:“优子你以前从来都不是说话这么直接的人。” 我突然就有些不忍心看他这么落寞的样子,走过去抱住他:“那你以后也别那么说小刚了。” 那天我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做,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想这样抱着,觉得这样就能在心知肚明的无能为力中安心一些。头顶陈道明最喜欢的吊灯现在正把光像花洒一样洒下来,猝不及防的淋湿了我们,我就在这样的光中,悲凉的与他产生了一种名叫“相依为命”的味道。他微微的叹气:“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我说:“这样就很好。” 第二个人是胡军。 其实陈道明抛除不可爱的时候,还是可爱居多的。这种可爱和不可爱都来自于他的孩子气——率真,无所顾忌,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比如他把我介绍给比我们小十多岁的师弟胡军的时候,虽然什么都没多说,但那种孩子气的炫耀,就像我是他们家餐厅的吊灯一样,而我也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充当好一个“展览品”的角色。快上菜的时候陈道明突然说要去洗手间,就这么把我和胡军扔在了桌上。 我和胡军就这么坐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什么话可唠——我倒是想和他聊聊电影,可他两部出名的电影除了《蓝宇》就是《东宫西宫》,我看的时候还是被陈道明拉着在他们家看的,片子里陈捍东和蓝宇亲吻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说,这有什么,也值得拿奖,咱俩演的一定要比他俩好——都不用演。说着就把我按在沙发上,凑了过来。 你——说演戏就演戏,脱衣服干嘛。这是我看着陈捍东开车经过一片片建筑工地,听着《最爱你的人是我》时能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话。 所以说,我能和胡军说什么?聊聊你那电影真动情跟真的似的看的老道都发了情?我看着他的目光就有些躲闪,索性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拿了个勺子偷偷往外舀陈道明杯子里的冰——那一杯白水里面全都是冰,看得我都担心他的胃。舀了没几块突然就听胡军说:“其实吧,没看见您和我师哥在一块的时候还真想不到,真看到活人了,到觉得还挺配的。” 我手一抖,勺子里一块冰就掉了回去,溅到我脸上一滴水,拔凉拔凉的。我简直就不知道是该不搭茬,还是回问一句“你说什么呀”,只得保持着那个捞冰块的姿势,僵住了。他看我这个样子,哈哈哈的就乐了:“您这个样子,就和我家烨子发慌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是了,我想,我骗谁能骗得过他呀。他是谁,胡军啊,一出道就凭借同志电影拿影帝的行家。我被他乐的不好意思,就顺口说了一句:“刘烨在《蓝宇》里边演的挺不错的。” 他拿出一根烟,问我要不要,见我摇头之后自己点上:“他那么演还是我教的呢,结果得,把自己还给交代进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假装悔不当初:“您说说,这人不就是命么——幸好卢芳在片儿里演的是我妹妹,要不然我家这成什么了,活脱脱又是一出《蓝宇》啊。” 我就忍不住问他:“你和......刘烨是怎么打算以后的?” 他往椅子背上一靠,做出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能怎么办,就这么办呗。我和您说葛大爷,现在这世道,您甭想着离——就不说咱们都是要经常在观众面前露脸这身份,就是普通人家,您试试?家里这一关就过不了。所以啊,我也这么想好了,就这么过着,烨子那女朋友我也看过了,小姑娘挺好,有点疯吧,但是人心好就比那些矫情的强。我俩还说呢,小九就算了,要是我能再生个儿子,他也能生个儿子,我俩就结个亲家。” 我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的地方:“受教了——你们这是连下一代都不放过啊。” 正说着陈道明回来了:“说什么呢?是不是说我呢?我都听见了。” 我说:“哥哥那你是真想多了。” 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杯子里的冰少了:“哎我冰呢?” 我就有些心虚:“化了。” 他“嘿”一笑,表情里有点嘲弄:“优子,说你不聪明你就真傻给我看啊?撒谎都不会,你不知道那冰块化了体积不变水平面还是那么高啊,少了那么一大截你当我瞎?——你等我回去收拾你!” 胡军就笑着递过来一根真龙打圆场:“师哥,要烟么?” 他说:“我一直都抽万宝路。”但还是接了过来,没等胡军给他点烟,就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扔我面前:“点上。” 我从桌上摸起打火机,对胡军说:“看见没,军阀作风。”但当那一小撮橘黄色的暖亮从我们两个之间跳跃起来的时候,他凑过来,在烟还没点到火上的那一刻,突然抬头对我会心一笑,我就在那一刻,猝不及防的被他这个笑容温暖了。 胡军在我俩对面,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又吸回去,又吐出来,如此反复的玩儿着,装看不见。 那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回家之后他就把我扒光了扔床上,我都忘了中午那档子事儿了,特别惊愕的问他:“你干什么啊?” 他从冰箱里捡了一块用模具冻成五角星的冰块扔嘴里,含混不清的说:“收拾你。” 就那么含着,你不难受么,他用舌头抵着那块冰在我身上游移的时候我还这么想,冰在他的口腔与我的体温的热度下化成水,在我身上拖出一道道看起来十分淫靡的痕迹。那块冰走到哪哪儿就是一阵战栗,移走之后又感觉出了火烧火燎的热,十分不痛快。我被逼的发疯,拎着他的领子就起身吻了上去:“你还有完没完?!”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我鲜少主动,于是他被吓了一下,连回吻都忘了。我舌头探进他嘴里的时候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还有点甜,这让我想起我早上冻那些冰的时候是加了糖的。他也就呆了那么一会儿,就立马反客为主,也不顾我身上那些水蹭了他一身,揉着我一遍一遍喊:“优子,优子......” 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是在觉得,我是以最大的限度幸福着的。 第三个人是姜文。 其实我觉得姜文不会知道的那么晚,毕竟在这种事情上是个人心思都敏感,他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我们两个就在一层窗户纸之间活着,还继续当我们的好友——他倒是一次次的想把窗户纸捅开,我就只好一次次的跟在他后面糊。糊上的窗户纸那也是窗户纸,没办法,对于那些层层补丁累积出来的茧,我也只好装看不见,而他也非常配合的装作看不见我和陈道明的事儿,我俩在这一点上倒是默契,虽然默契的让我觉得我自己混蛋。 把这个默契打破的不是我,而是陈道明。那天快端午,我在他们家包粽子——人就是闲的,非得说外面卖的粽子米不好,把东西买回来让我包。我想你真把我当机器人保姆了啊?输入指令“包粽子”即可获得新鲜红枣棕一份。可我这么想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三个看上去惨不忍睹的粽子了,而那个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我喊陈道明:“你去帮我接个电话!要是我妈打的,你就说我明后天就去给她看地板革,告诉别让我爸操心!” 他当时正在玩儿别人送他的一个小游戏机,打麻将通关的,他都玩儿一上午了也没把第9关过去——麻将总冠军也在高科技面前遇到了敌手。听了我喊他放下游戏机伸长了胳膊去够手机,看了一眼号码语气特微妙的“哟”了一声,就按了接听。 我刚想说你那是什么动静,就听见他在那头皮笑肉不笑的寒暄:“啊?哈哈,老弟啊,找优子什么事儿啊?啊?粽子?不麻烦了他在我们家包呢。对呀,我们家。”他壮怀激烈的死咬了“我们”这两个字,“哈哈,不,别恭喜,怪不好意思的,我呢,也就是在捞月影的时候,一不小心捞上来了一只掉到井里的傻兔子。” 那语气,真的,我都想了,要是电话那边的人冲过来揍他我都不带拦着的。他又客气了几句,撂了电话,我问他:“谁啊?” 其实我已经大概猜出来是谁了,但还是想求证一下,果然他说:“姜文那小王八蛋。” 我就知道,要不谁能让他像圈地划地盘似的宣布占有主权完整。打击了情敌的陈道明异常开心,过来从后边搂我的腰,用下巴蹭我的脖子:“优子,我想干你。” 我慢慢把手中的粽叶放下,回头很严肃的对他说:“脸看着长的挺正经,心眼儿歪的跟什么似的。你要是真闲的慌就帮我包粽子——把手洗了去。” 于是他就很欢快的跑去洗手了,我在很大水流声中还能听见他在哼歌:“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the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work.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就那么听他唱,突然就觉得其实心里已经可以很空旷很淡然了。 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每个人有那么多的生活方式,他却走进了我的生命里。我们无法像本恩与伊莱恩一样逃离,就只能选择承受。我一直相信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承受的,在承受中你想骂娘,可回头的时候,你会静默。我真心希望等到我快要死去的时候回忆起现在还能不后悔,并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来,那就行,那就是他陈道明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