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 ...

  •   那是一个临海的小城。
      说城或许也抬举了,充其量不过一小乡镇。
      孟廷每天早上上学之前总要先跟父亲去捕一会儿鱼,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了。即使老父说早上不用跟着他出去,浪费时间又麻烦,但孟廷仍然每天自己撑着一小船跟在后面,追不上大船就悠悠地漂在后头,自己捕自己的——说白了,他也就是喜欢去淌淌水,去捕鱼啥的也就挂个名头。人家清晨去跑步锻炼,他偏创出一个自撑竹篙把歌唱的玩意儿,等时间差不多了再返航上学去。也亏得镇内就有学校,而且离码头不远。
      不过这引起了另一个人的不满。这人便是纪春。
      纪春是与孟廷一起长大的,两人吵吵闹闹地混了十几年,说感情好却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说感情不好吧,当别人说对方两句坏话时总能把说话的人揍得满地找牙。当时两人父母还说笑:这两孩子就是对活宝。
      然而这对活宝的关系由于纪春的家出事儿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是距今三年前,即两人年方十四的时候。
      纪春是镇里书记的儿子。他父亲是全镇公认的好书记,时刻记挂市民的状况,经常大街小巷地巡访,东家缺钱帮孩子看病就筹集捐款,西家老婆婆没人照顾就叫自己妻子送三餐顺便帮老人家搞搞清洁,和老人家聊聊天。
      这么一个好书记照理说应该没结仇才是。不料天公作弄,邻镇出了个强盗却往这镇里跑,趁夜摸进书记家里先把书记杀了,见书记老婆姿色不错又先奸后杀,最后还把书记家里的可动财产全部搜掠一空。
      值得庆幸的是纪春当时正和孟廷去了班里组织的夏令营,这才逃过一劫。只是当他回到家时,发现家里挂满白幔,大堂上放着两张黑白照片,照片前还放着两副棺材,聚集的镇民都在哀哭咒骂,纪春彻底僵化了。
      孟廷好容易听完父母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说完,也愣住了。回过神来想去跟纪春说些什么却发现不见了人影。这时候他十分后悔为什么当初父母让他买手机时他不愿意买。纪春也是没办手机,要不也不至于事件过后的两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孟廷飞也似的冲出去找人,在几乎跑遍所有纪春可能去的地方后,终于在海边找到踢着浪花的人。
      只是人找着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苍白,不仅不能安慰人,反而会招人心烦。于是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踢浪花。
      终于纪春停下来了,转过身跟孟廷说借身体一用。
      孟廷想也没想就张开双臂搂紧他。纪春刚一埋首便揪着孟廷的衣服低低地抽咽起来。
      两人就这样站在海边,任凭浪花冲击海风拍打。
      这天之后纪春变得沉默了,仿佛当年爱笑爱闹的小孩子一下子成长为大人,多了沉稳却少了笑容。只有与孟廷说话时才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除此之外,孟廷还发现纪春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以往笔直纯粹的目光现在掺入了一些复杂的情绪,让人看不明,猜不透。而且那目光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加深邃。偶尔还会让孟廷大吃一惊,禁不住想回避。至于回避什么,为什么回避,他从来没细想。
      直至那一天的到来,让他不得不直面这两个问题。
      时隔三年,当年犯案的凶手仍未落网。虽说邻近几个镇已经全镇搜捕,上级政府也颁布全省搜查令,但由于没有目击证人,现场搜索后也没发现指纹,唯一线索来自遗漏在书记老婆身上的一点点□□,以目前的水平再加上上级并不十分重视的态度,搜捕工作至今仍无头绪。
      镇长在连续一年追问无果后,也放弃让上级帮忙,只嘱咐镇上的警察大队留意着点儿。至于纪春,更是早就放弃了。不是不想帮父母报仇,只是这就是社会现实,自己也没办法。
      于是,谁也没想到,三年之后那凶手会故地重游,而且还在海边碰见与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纪春。
      那天碰巧纪春想去海边想点心事,浪花没踢几朵就感到似乎有视线粘在自己身上。
      他四处张望,忽然被一双手捂住嘴和眼。好不容易摆脱后转身就看见一个头戴鸭舌帽、手戴黑手套,年约四十岁的大叔。
      那大叔不让纪春有喘息的机会,迅速拿出刀子向纪春冲去。
      纪春侧身险险避过刀锋,奋力往码头的仓库冲去,想要拿个东西当武器。手刚摸着放在库门边上的棍子,对方已操着刀子冲到跟前。
      纪春低身避过刀子,顺势挥棍使劲一扫,成功把大叔扫倒。
      他刚想把大叔手上的刀子夺过来,不想对方翻身挥手,那刀子已插入纪春的大腿。
      大叔把刀子抽出,使得纪春一个踉跄。此时对方直握着刀子爬起来朝着纪春胸口刺去。
      眼看那刀子快要碰到纪春的胸膛,一根棍子打中大叔握刀的手,让大叔不由自主地松开刀子。
      然后那棍子又迎头一扫,照着大叔的脑袋就下去了,力量之大让对方瞬间就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纪春压着伤口,抬头看那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的人。
      孟廷还在喘着气,狠狠地瞪那坐在地上的人一眼,再从仓库边上拿过平常用来牵船的粗麻绳,把那大叔捆得严严实实的,确定安全后才跌坐在地。心脏仍然砰砰地跳个不停,也不知道究竟是吓的还是紧张的。攥着木棍的手依然颤颤发抖。
      不一会儿,孟廷猛地想起还有一个伤者,转过头去却见纪春依旧盯着自己看,任凭腿上的血不断地流,心里又涌起一把无名火。
      他脱了上衣,拍开纪春的手,用上衣当绷带帮纪春包扎好。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纪春问。因为他知道,晚上孟廷都会待在家里帮这帮那,要不就是窝房间打游戏,鲜少出来游荡的,除非事先有约。
      孟廷使劲瞪着他:“要不是我,你还能活着?你白痴啊?有人要杀你居然不逃!”
      纪春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才这么一点事儿,我才不怕!”
      孟廷一听,肝火立即飙升。他揪过对方的衣服厉声呵斥:“你这混帐!你还有理了?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还是你以为这是小屁孩儿间的打打闹闹?你……”
      原来还想继续骂下去,但看纪春那倔强的神情,最后没了声音,只是松了手喘着气。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飘出一句:“算了。反正你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我何苦替你操心。以后我再也不管了。”
      孟廷知道,从三年前的那天开始,纪春就对自己的身体性命不太上心,受了伤不去管,生了病不去医,如果不是孟廷在旁边盯着,或许他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今天孟廷会出现在海边,主要也是因为之前某一天曾看见纪春一个人在海边上走,担心那人会不会走着走着就走到海里去,才每天晚上都出来海边看一看。结果今天就碰上这么个事儿了。
      只是这次,这混蛋居然想着去打却不想着逃。从以前开始纪春就不是一个打架能手,每次多得孟廷护着才没出大事。倒是他的跑步速度确实不慢,逃跑成功的概率是很高的。所以这次纪春分明是想着去自杀。护了他那么久,而且护着的人还一直没反省,孟廷也累了。
      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孟廷爬起来,打算拉了那人去报案。谁知刚想走开,就被人使劲地握住手。
      孟廷回头刚想开骂,然而当视线碰触到纪春那苍白的脸时,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得又咽到肚子里去了。
      纪春双手紧紧握住孟廷的右手,还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颤抖,仿佛握着一救命稻草似的。
      “别……”低低的颤抖着的声音,就像一碰就碎那样脆弱。
      “别离开我……”缓缓地,纪春将孟廷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卑微地祈求:“别留下我一个……求你……”
      若隐若现的,孟廷看见几道银线在纪春的脸上划过。
      对于自己这个儿时玩伴,自己也真是狠不下心来。孟廷苦笑。刚才虽然说的狠,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做不到。
      无奈地叹息,孟廷跪下来。“那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以身涉险了。”纪春使劲点头。
      “有伤就去医有病就去治。”纪春又使劲地点头。
      “以后好好吃饭。”自那天后他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纪春还是点头。
      “以后有心事都得说出来,不许一个人藏着掖着。”结果这次迟迟不见纪春点头。
      孟廷皱眉。“回答呢?”
      纪春这才抬起头,望向孟廷的眼中又是之前孟廷一直看不懂的情感。
      “什么……都得说?”纪春说得很慢,慢得让孟廷无来由地心慌。
      孟廷好半晌才挤出个单音作回答:“嗯……”
      纪春又盯了他一会儿,才点点头。
      孟廷这才松口气,笑着摸了摸纪春的头——如同小时候那样。然后他抽出右手,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拨号报案。
      当录完口供从警局出来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夏季的天亮得早,此时上空已挂上片片彩霞。
      两人婉拒了警长送他们回去的心意,慢慢地走回去。
      看着身边走得一跛一跛的身影,孟廷打趣道:“刚才李叔要送你去医院你死活不肯,现在自己受罪。”
      其实医院距警局本来就不远,走的话最多十分钟。以往纪春尝试过拖着骨折的脚蹦着去医院,现在要他自己走过去本来就不是难事。这番话也就是孟廷无聊说说,顺便让纪春自己反省反省。
      怎知纪春又用那莫名深邃的眼神盯着孟廷。“要不,你背我去医院?”
      若在平时,孟廷肯定笑着与他抬杠,然而这次当他看见纪春那隐隐约约的笑脸时,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一路上感受着背后的重量和温度,以及时不时拂过颈边的呼吸,孟廷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当两人从医院出来默默往回走时,海边上已挂上一个金灿灿的朝阳。
      这次出来,孟廷就自发地背起纪春。仿佛多年来的习惯,做起来一气呵成,没有任何违和感。直到孟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不正常。纪春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再无其他表现,但若旁边有人,一定不难看出纪春唇边的笑意。
      就在差不多回到纪春家里的时候,孟廷听见背后原以为早已睡着的纪春小声地说了一句:“孟廷,我喜欢你。”
      孟廷的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走。一直到纪家,把纪春安置好后,孟廷回去自己家里,两人再也没有对话,甚至连临别的招呼也不打。孟廷是没有那个心思,纪春则是不想再说什么。
      一路到家,孟廷的心乱得像一团左缠右绕从没梳理过的麻。直奔自己房间,孟廷无力地倚着门跌坐在地。手按着胸口,依然是砰砰狂跳。这次却是不知道究竟是怕的还是羞的。
      想来,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说什么看不懂,也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不是看不懂,而是不想去懂。
      自从三年前开始,自己便隐隐约约感觉到,纪春向自己投注的感情发生了些微的变化,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变化越来越明显,只是自己一直视而不见。以为自己不去看懂它,便能一直当朋友,当兄弟,当一对普通的儿时玩伴。
      偏偏,自己也感觉到了。当那层纸被捅破,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也赤裸裸地摊在自己面前。一直当普通的儿时玩伴?要是普通的玩伴,他不至于这么在乎对方,对对方执着到这种地步。怎么样也放不下,怎么样也狠不下心,对方一点小小的不正常也能让自己紧张到不行。刚才看见刀子快插中纪春胸口时,仿佛全身的血液停止,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孟廷太了解自己。他知道,纪春对自己而言早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儿时玩伴。只是自己一直用那么一个身份来试图解释自己的反常。
      原来自己比纪春也没好到哪里去。纪春是试图逃避过去的伤痛,自己则是逃避自己的感情。
      孟廷双手捂着脸,缩在门脚,低低地笑了起来。
      之后那几天,孟廷还是像平常一样串门去照顾病患。那态度和往常完全没区别,弄得纪春有点蒙了。试探了几回,却全被孟廷忽悠过去,使得原来便不见笑容的脸更加愁眉不展。
      他抓不准,究竟是当时孟廷没有听见自己的表白,还是对方完全没有当它是一回事儿。
      孟廷见了,也不解释。弄得经常被前来探望的街坊们拉去询问。
      如此情况持续到暑假完结的那一天。
      眼看来年就上高三,面临高考这一重大环节。这一天孟廷装作不经意地问起:“纪春,大学你打算到哪里去”
      纪春瞟了孟廷一眼。“随便。考上哪儿就去哪儿。”
      于是孟廷皱起双眉。“这不行啊,我和你的成绩差那么远,怎么考到同一所学校去?”
      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纪春耸耸肩。“不一定要上同一间大学吧。”其实他确实是想离得远一点儿,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一直七上八下的。
      孟廷看着纪春那无所谓的脸,扬起一边眉,伸手抢过他手中的书。
      “喂!你干嘛!”纪春不满。
      孟廷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双眼紧紧地盯着纪春。“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突然被他那样盯着,纪春不由得心跳加速。他撇过头,语气生硬地说:“我不想。”
      结果孟廷向他靠过来。“为什么?”
      免得让自己越来越放不下。纪春咬咬牙:“因为不想再对着你的脸。”
      孟廷偏头,笑得邪恶。“难道你不怕得相思?”
      得相思?纪春一愣,瞬间感到脸上充血。“谁……谁会得相思啊!”
      孟廷稍微离开一点,摸着下巴作思索状。“是吗?不知道是谁说过喜欢我来着,原来是我听错了?”
      纪春猛的一震,转过来盯着孟廷的眼中充满惊讶。“你……”
      孟廷笑了笑,凑过去轻轻地吻上他的唇。“我们一起上大学?”
      纪春整个人呆住了,双眼仍旧不可思议地看着几乎与自己贴在一起的那张熟悉的脸。终于,纪春的脸上绽开久违的笑容。
      “好。”
      之后的日子,纪春脸上出现笑容的频率越来越高。连与其他人对话时,也能勾出淡淡的微笑。
      再见纪春脸上的笑容,镇上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他们也放宽了心。尤其是孟父孟母。再者纪春来孟家作客的时间越来越多,这也让他们乐开了花。毕竟纪孟两家从以前开始就交情匪浅,纪春在孟父孟母眼中就是半个儿子。如今他们俩还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而那大学实际上是超出孟廷原来水平的,全赖考前纪春猛帮孟廷补习才过了那录取线,孟家双亲更是对纪春百般爱护,弄得孟廷经常抱怨不知道谁才是他们亲生的。
      这天纪春又来到孟家唤孟廷出去玩。孟母笑着回答:“那小子又跟他爸出海去了,应该差不多回来了吧。”
      一听又是出海去了,纪春双眉就紧紧锁起,心里颇是咬牙切齿。这小子,自小就爱出海,假期里更是出海的时间比陪自己的时间更久更长。小时候对他抱怨过,孟廷大笑着说自己小气;现在跟他说说,他居然理都不理,最多用一个轻吻就打发了。
      越想越不服气,今天一定得跟他说清楚。
      纪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将近一个小时,感觉心底那火越烧越炽,向孟母打了个招呼就出去码头捉人。
      人刚到码头,就见孟廷正把船拴在岸上。
      纪春走到他旁边,就听孟廷说:“好了,我们出发吧。”
      不听还好,一听火气又上来了。“出发?你知道现在什么时间吗?”
      结果孟廷站起来拉过纪春就是一记法式长吻,把纪春吻得头昏腿软。“这不就打算补偿你吗?现在这时间出去多不划算,干脆我们到你家窝一天吧?”
      至此纪春终于觉察对方的意图。“你故意的!”
      孟廷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他伸手环上纪春的腰,推着纪春往纪家走去。“走吧走吧,时间不等人的。”
      这一天晚上,纪春趴在床上哀号。而另一个人却大咧着嘴小心翼翼地喂着床上的人。
      于是纪春那个捶胸顿足啊,怎么当初就摊上这么一个无耻的人呢……只是现在人也摊上了,自己也被吃干抹净了,还能说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