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途》碎竹痕

33、尾声

　　三月花开得正好，播种完毕，这是堂内一年最清闲的时候，前线弟子逐渐回归，昔年弱不经风的男儿们已长成铮铮铁汉，脸上再无风霜痕迹。我挥着扇子坐在阶前享受太阳，忽然头顶一片阴影。
　　“白副堂？何事？”我笑着看向白术。
　　白副堂还是拘谨，搓了搓手才道：“堂主，你看我们的事……”
　　“啊？”我一头雾水，“什么事？”
　　白副堂脸色一僵，半晌才道：“……我们的婚事。”
　　哦，我想起来了，就在昨天，我收下了白副堂的聘礼，准备嫁给他。
　　于是我笑：“哎，白副堂，你也真是心急，不过既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听你的。”
　　他也笑了笑，点头离去。
　　我继续靠在柱子上，眼睛因为半年前那一战被闪了太久而不太好使，现在晒个太阳都不方便。

　　“这的确是个局。”
　　那天之后，卫庄这样对我说。
　　“天君自然不会留任老一代魔君，用老堂主牵制师傅就是第一步，借此打压别的魔君示威，他跟我做了交易，但师傅却在这个环节没有入局，而是让盖聂继承位置，本来属于我的这一步乱了，所以只能暂时搁浅。”
　　卫庄全身的骨头都断了，被赤练裹成个木头人摊在床上，我却笑不出来。
　　“让盖聂入局并不容易，所以计划延迟了很久，直到发现端木蓉这个漏洞，天君以她为筹码让盖聂破塔——你猜的不错，洗骨塔这一步的确是个险棋，但洗骨塔是最大的心腹大患，因为它是赵高所建，其中机关不得不防，除非拆除。端木蓉被关入塔内，其实就是借机查看构造机关，再由盖聂去摧毁重建。”
　　“后来呢？”我追问。
　　“洗骨塔破，妖魔溃逃，再由各方势力截杀，之后人间大乱你也看见了，端木蓉也是天君眼线，去医治被祸害的人，之后的一件事你大概也知道了，赵高没有放过他们，让一个傻小子给端木蓉下了毒药，从此他们行事更隐蔽了些，甚至连我们都不愿联系。”
　　我觉得可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
　　所谓和平是宴席上的假象，所谓魔君是被逼无奈的选择，所谓神，所谓魔，都有自己的算计，甚至连枕边人都被当作筹码利用。所有人都那么可笑。
　　“就算你的师傅活下来，她大概也不愿出现了。”
　　赤练这样对我说的时候，她正劈了那个给卫庄的牌位烧掉，看来是真的要好好过日子了。
　　“失去了爱人是怎样的痛苦，我是知道的，从此什么都不想在意，心里只有一个他。”
　　“也许她还会出现呢。”我道，却发现这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赤练拍了拍我的肩。
　　“得到不易，珍惜的才是最珍贵的。”
　　但那时起，我再也没有跟桑冥见过面。

　　头顶又被阴影罩住，我睁开眼，这次愣了愣。想桑冥桑冥到，他比前几个月憔悴了不少，眼眶下面还是青的。
　　“听说你要嫁给你的白副堂了？”
　　“你怎么进来的？”
　　“你的黄副堂放我通行的。”
　　好久不见，他还是吊儿郎当的德行，我点头：“怎么？想抢亲？还没开始成亲呢。”
　　“我查了很久，查到你师傅可能在凡间一个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
　　怕甚，去就去。

　　这是凡间一处深山，天正入夏，满山深翠养眼，狭窄山路骑骐骥不便，只能自己走上去，我跟桑冥一左一右保持着距离，山路很长，似乎能一直走上去，但终究是有尽头的，两道木柱子装成大门，上面挂着个牌子，上书：雅琴医庄
　　医庄的医者是个中年女子，听闻我们来找人，只是抱歉一笑：“家师？她已走了很多年了，她说要去找一个人。”
　　“我师傅啊，她是一个安静的人，每天教我医术之外就是在医庄门口，她说她在等人，可等了好多年，好多年，直到不耐烦了，说准备自己去找他，喏，那是家师经常去散步的山头。”
　　我又跟桑冥拾阶而上，山头只有一座小亭，我站在空荡荡的亭子里，想着师傅是如何坐在这里，一天天熬过寂寞，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喏。”桑冥拍拍我的肩。指给我看对面石壁上的刻字，一笔一划书尽寂寞。
　　我找了她许多年，却只找到了她的回忆。
　　“下一局吧。”桑冥对我说。
　　我们面对面在亭子里坐了下来，他的手指上还套着那个黑色的玛瑙圆戒，我刚想嘲笑他一番，却发现自己手上那个也没摘下来，于是我道：“下完这棋我把它还你吧。”
　　“好啊。”他道。
　　于是最后两枚圆戒压在残局上，一黑一绿，他说是在当初的镇子上买给我的，本来还有一只镯子，可惜在砍旅蛇时被打碎了。
　　我想，还好是当时打碎了，否则现在我该怎么脱下来。

　　离开医庄后桑冥没打算原路回去，我跟着他慢慢走，腾云时脚下不知何处正起杀伐，一座城池在战火中倾塌，华丽殿堂折倒时开出绚丽的花。
　　但这次我们都没心思去管，桑冥拄着剑坐在云头，我驾着骐骥，侧目时看见他鬓边霜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师傅念叨的一句不相干的话。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