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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情思 ...

  •   筵席上,或是心有余悸,或是意不在此,无人食得甘味。二哥为了彰显自己勤俭,也没拿出什么山珍海味来招呼大家。我戳了几筷子,见大哥也是一副兴趣怏然的样子,便索性停下与他聊天。

      张氏怕是才缓过劲来,等了一会儿,隔着桌子问:“看二郎都有儿子了,大爷要什么时候才肯娶媳妇呀?要不母妃去给你张罗张罗?”父皇听了,抬首向这边看来。

      当堂便有几个命妇掩嘴讥笑,一些不懂事的宫女太监也开始低声的传起话来。四周像涌来了一群黄蜂,嗡嗡的闹着,间杂听清那一两句,便狠狠蜇进我的肉里,连带着太阳穴都开始发起晕来。我心中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哥小时候便不喜与女孩玩耍,成年后更好上了男色。在宫里的时候他不敢张扬,借建府蓄了大堆男宠,下面的人为讨好他,更在各地收集了送他,让他变本加厉。我不敢管他这些脏事,特意叫了司徒信留在他身边,那人也是世家子,却算精明,陪着他吃喝玩乐,也能给他擦擦屁股。没想到事情被人家晓得了不止,还拿到这里当着朝臣的面宣扬,不必想都能知道这是二哥的主意。

      父亲一贯尊礼,即使是家宴,这样吵闹也是不妥的,轻咳了一声,众人亦识趣的沉下声来。可不知哪位内眷没来得及收住笑声,一句“怕也没有女孩儿愿意嫁他”,生生叫一厅的人都听了去,不少人顿时脸色煞白。

      父皇怫然拍案,顿时就将那人掌嘴:“明天就着礼部将三品以上大员的待字女儿都拟了名单上来,立马就将这婚办了,朕倒要瞧瞧谁还敢乱嚼舌根。”

      或许因为得位不正,他登极后纳言兼听,极少动怒。可当年爹爹是靠了毒死前朝三子夺位,而所谓体弱病卒,下诏让贤,不过一个幌子。后来的仁慈儒雅,通通是用来骗天下人的,追根溯源,父亲是个武将,而且是个心狠手辣的武将。因此底下的大臣命妇无不噤若寒蝉,挑起话头的张氏更是面色如土。

      我汗毛倒竖,忧心如捣。眨眼间,却见大哥不识时务地抢到前面,说了句:“父皇恕罪,儿臣不想娶王妃。”我脑中一炸,心想他不要命了不成?脚下一抬,便欲向前奔去,却叫人死死拉住。

      大热的天,娘的手还是冰的,瘦得硌人,抓得青筋暴起,还是没多大力气。我微愣,一下便挣开了,一个踉跄摔了出去,不敢往回看。连滚带爬跪到了大哥身旁,拉他一起磕头。

      父皇唇线紧抿,鼻翼微抖,手指着地上的大哥,久久讲不出话来。可瞳中却有一朵炽火,将两眼烧得通红,仿佛谁再触一下,便要从里头流出热脓来,烫破那张君子皮相,让触逆鳞之人浴血焚身。我怎么会以为能瞒得过他?

      他定是早就晓得,一直不肯说穿,就是要等刚刚那个机会,好逼大哥成婚,止了悠悠之口,全大家脸面。

      我浑身汗湿,手足发僵,仿若当年闯了鲲鹏阁,也是这样,魂飞胆裂,大气不敢喘一口。当年的他,或许还会怜我的天真,可如今,他已成帝王,而我也没了在朝堂大哭出声的勇气。

      如今只能先行缓兵之计,可数种借口在心中转了又转,却不敢轻易出口。这次败了,就等同我的一面大旗倒了,几年的努力便将付诸东流,一切又会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彷徨无助的时刻。

      我是该再装一次神棍,骗大家说他不宜早婚?还是说他心怀大志,决心先作出一番功业?就怕前计一用再用,会惹人疑心;而后一说法,我觑着他的呆相,顶多就属贤良宽厚,连我都不信的说辞,如何取信他人?但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便越不利。

      我看父皇忍无可忍,正要摔杯,忽然一个激灵,冲口而出:“父皇容禀,这都是女儿的错。是昭儿看二哥成亲后,不如往日般爱护我,对大皇子埋怨了两句,这本是句玩笑话,却让大哥当了真,起誓说要看妹妹有了归宿,才肯娶妻生子。大皇子孝悌仁爱,体恤弟妹,求父皇万莫要因此加罪于他。”

      我派的臣工连忙附和,反求嘉奖大哥,不少中立的人见父皇神色稍霁,也暗自松了口气。二哥笑容可掬,也开口附议。谁知他转过头来又问:“算起来,妹妹也该及笄了吧?”

      我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应道:“过了年便到十五。”

      如此轮番对答,终算扯开了话题,见父皇虽眉头纠结,却摆了手。我忧心忡忡地往回走,忍不住往二哥一边看去,见他正和二爷党的几个礼官低声讨论,时而相视而笑,明明正常的很,我心里却不安。摊手一看,已是满掌汗潮,像刚抓了把碎冰,兹溜溜融在手心,弄得巴掌凉飕飕,又滑腻腻,抓不住一丝头绪。

      转头,一眼瞥见母亲的位置空了,萧长谣立于一旁,定定望着我,神色担忧。让我想起旧院门前的梧桐,一夜秋雨醒来,只见长干挺拔,凄身独守,光了一树枝头。仿若是生出来便在这里等着,也不说话,只是悄悄地,无望的等着什么。

      脑中闪过千般念头,才慢慢的踱了过去,先是问了母亲,他表示无碍,正于内堂休憩。我放下心,却还是暗道母亲身体每况愈下,见他愁眉不展,强笑道:“放心吧,他们害不死我。”

      “我知道你能干,从来就是知道的,勇往直前,决不回头。”他顿了好久,才又重复了一遍“决不回头。”

      我见他呆呆站定,没有落座的意思,便笑嘻嘻道:“我去看看母亲,有事帮我对付一下”一边拍他的肩“我知道这次是鲁莽了,不过幸好逃过一劫。”

      他跟着走了几步,刚到殿柱后面,忽然拉停我,硬要说:“你不知道。”我觉得奇怪,可也不愿与他大庭广众的较劲,连连点头道:“好,我不懂,那你和我一同过去,边走边慢说教吧。”

      蹑手蹑脚出了前厅,两人却一路无言。这二爷府我不熟,走到一半,才发觉自己迷了路。想他也不曾来过,没问他,便沿来路返回,找人带路。他却突然不走了,牢牢拉住我:“你怎么不问我路?”

      我哼了声:“这我当妹妹的都没找到路,你还能比我清楚?”

      他神色忧伤,嘴角嚅动:“看!你不晓得的,多少年了,你还是不晓得。”

      “你今天怎么了?尽在这胡搅蛮缠。我说我懂便是真懂了。”我三番四次拉他不动,心中不爽,便马上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说:“反正你爱走不走吧!”

      怎知他反手一拉,从后面将我抱住,一双铁掌牢牢地将我扣在怀中“你不晓得。这三年来,你时时刻刻都想着往上爬,何曾停下来过。你知道吗?只要一次,三年来,只要一次你想起要回头看看,我就会看见我,静静的候在一侧,等你,等你想起我。我不能求你放弃争斗,可至少能帮着出谋划策,不必让你一人孤身犯险。”

      他看我毫无反应,又紧了紧手臂,躬身靠近我的发,声音低弱而卑微:“就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心跳,擂得极响,隔着熊纹朱色补子,飞快的击着耳膜。

      我蓦地一惊,双颊臊红。那心跳声,像木棒敲磨盘,半分沉重带半分痴迷,一如他的嗓音那般动听。我抬起手,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往上,直摸到了从发髻掉下的一束碎发。古人以云髻峨峨,柔情绰态为美。可怜我心肠狠恶,纵蓄了委地青丝,也早早缠在一个死人身上,注定不能为你结发。不觉暗叹一声。明知昔人已没,但恨我心依旧。

      “何必呢?你何必要搅到这团糨糊里头,弄脏了自己?我的事,你也知道,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他答不上来,顿了顿:“我在边疆杀人无数,我跟你一样脏!”

      “又怎么会一样呢,你脏的是手,心还是干净的。我即使血不粘身,却已污了心。这样的人,你不是向来不齿的吗?”

      他被我说急了,连忙冲到面前:“你不一样。”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原来不真是无嗔无喜,无欲无求。光溜溜一双瞳仁,若静水流深,映出我惊愕的脸。

      平素沉稳的双眸里,现在只有我,完完全全只是我。我心中感动,几乎要骗他一声“好”了。数次张口,终是不忍,既前途未卜,何必累及他人?更何况是救我出生天的恩人。我一咬牙,扭头大笑:“不同的怕是这祚庆公主的名号罢。秦林让女儿当了皇妃还不解瘾,今天又叫妻妹的儿子当驸马来了?既投靠了二爷党,又假惺惺来巴结我,世间哪有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

      他跪在了爱情的面前,却被我踩得遍体鳞伤。抱我的手愈来愈紧,似乎用尽了此生的力气。

      我甩开他的大掌,不怕死再加一脚:“我看你喜欢的不是秦国昭,而是权倾朝野的祚庆公主吧?”

      他垂头,无言站了好久。闷风沿着衣缝吹入,凉得汗湿的肌肤寒意顿起,瑟瑟发起抖来。我紧了紧身子,恶声到:“你自己在这里想个够吧,本公主没功夫陪你发疯。”抬脚要走,却见他抽出匕首,发狠地划破掌心,割了一地鲜血。

      “我萧长谣以血盟誓,对你所言,从来句句肺腑,我知道你与别人不同,你有自己的考量。我不强求你答应我什么,只求你记得,往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

      我死命咬着唇,不让泪水流下,毫不犹豫要逃开。他欲栏,那殷红的血染了我一手臂,一句低吟滑过耳边,“记得回头”,如风,亦如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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