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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纵横 ...

  •   走过无数次的宫道,又响起了马蹄声,滴滴答答地敲着石板路,像肃杀的战曲。

      我一直觉得,这是个奇异地方,能为走进去的人,授封加冕,洗脱污名。在里面作的孽,也只会随人死而埋进棺材,永不足为外人所道。

      车还没停稳,我已从忙跳下,三步并两步地朝寝宫走去。娘整整瘦了一圈,满头华饰,遮不住一脸苍白,正倚在美人靠上嘤嘤哭泣。

      她听见声响,猛然抬头,撞了桌脚还毫不知觉,凄声唤了半句“夫君”。待见来人是我,连忙扯袖遮了肿如桃子的凤眼,破涕为笑。见得我不言不语,只像以前一般,埋头搂住她的腰,知道我在为她伤心,刚想开口安慰,却又哽咽了几分,那股生硬的哭意梗在喉中,顶得她复又泗涕交下,好一阵方凑了“娘没事”三个字。

      我不忍再惹她伤心,挑着好的说了山上的生活,她听了频频点头,马上备了糕点,让我去拜候老乌龟。

      正月初八,新皇祭祀,君臣同贺,热闹非凡。我避开众人,静静躲在殿柱之后,观察百官互动。

      熟悉的面孔基本还在,大家言谈间其乐融融,但底下波涛汹涌。无论如何,新皇即位,旧同僚霎时成了头上天,朝中势力也要有新的对策。

      开国皇帝多以武立国,依站位可见,本朝也按三军分了三派。第一派是北方守军,以父亲旧属秦林、卢家庆为首,两人在军中威名甚广,又有萧长谣接班,无人敢小觑;另一派是西南大军,主脑广顺侯身为国丈,在谋叛之事上出钱出力,父亲忌之甚,至今未敢再立后;还有……我望向殿末,那人恰过而立,胡色无光,在众人之中默默点头,不敢多言。正是我的大舅舅戴重光。

      为阻西南军助大,父亲特意在它旁边,留了戴氏残脈与之抗衡。其论声势、军功,东南军都不及其余两派,外公又是前朝皇党,纵宫人口上不说,对其明显比较冷落。然父皇却并未深究,对其礼遇有加。

      待祝祷、唱文、拜祀、礼乐一一演过,我褪下法服,便脚下不停,向中宫而去。若老乌龟所料不假,我要在政坛兴风,首要借得一派助力。而大舅羽翼不丰,又在朝中无人,应易于笼络。但璧哥哥的死,是我心间上的一道伤。正如没人愿意让肇事者在伤口上反复撒盐,我当场便拒绝了与之合作的建议。作为次选,便轮到大哥背后的乔氏。一来秦骛祖人蠢位高,易于利用。还有一点,因为西南军时制衡大舅的阻力,方便我与之寻衅,为璧哥哥报仇。因此我必须在广顺侯回西南以前,获取他的默许。

      果不其然,走过两道空中廊桥,便远远看见大哥发福的身影。我放声唤住他,只见他扔下身后一众官员内仕,踉踉跄跄跑过来,一边还热烈的挥着手。我嫣然巧笑,热络地捏了捏他抖动的大肚腩:“大哥,我在山上的期间,没人给你偷送甜食,怎么还不见瘦?”

      他用力的拍着肚皮,一副你有所不知的样子:“还敢说,你一走,我几乎要比串冰糖葫芦那根小棍还要瘦。要不是还有二弟对我好,不时地找我出去喝酒吃小菜,才又把我养胖回来,你回宫肯定认不出我来。”

      我心中冷笑:摆在以前,二哥对你是避之唯恐不及,若不是看广顺侯得势,才懒得搭理你呢。真是蠢猪!

      他还在絮絮叨叨,见我无动于衷,才晃过神来问我。我正想如何开口要拜会广顺侯,就随便编了个借口:“没什么,不过刚才看你走得急,还有诸位朝廷大员随后,在想你是否有要事在身,怕耽误大哥正事。”

      他大袖一挥:“我哪来什么正事?都是些外公派来的人,整天跟在屁股后面,都快要被他们烦死了。”我刚想就棍打腿,请他引见,却叫他大手一拉,将我往另一个方向拖去,“别净说些无聊事了,来,下面的人刚给我晋了些奇特的玩意儿,我带你去瞧瞧。”

      我心中气闷,一路无语,他丝毫未察,滔滔不绝,却在经过一个幽静小园时,忽闭口而立,我一个大意,撞上他的背,伸头一看,才发现前头是一窄眉老者,怀中抱着个粉嫩的女娃,虽不漂亮,也还算可爱,便是八妹秦婺笙。

      见大哥呆住,我拽了拽他的衣袖,替他打破僵局:“大哥,不是你说要带我拜见外公吗?怎么反不说话啦?”他看我不住眨眼,才反应过来:“对,就是这样,国昭,你快来参见外公吧。”

      我盈盈下跪,笑嘻嘻地叫了声“外公万福金安”。

      他没有叫起,臂上的女娃却嚷开了:“你别乱叫,他才不是你外公,他是我的外公。”

      当着众人面,我不好发作,自己站起,淡然一笑,拐着弯儿地提起旧事:“姐姐着一走半年,回来倒忘了给笙儿带你最爱的核桃杏仁露。在旧宅的时候,你天天吃不腻,我娘就每天给你煮。这次是姐的不周,下次一定记住。”

      大娘早死,我娘大事小事没少照顾他们。但我这人生性凉薄,从不觉得身边有什么好人,对人好,也绝没想得善报。但见她如此得势不饶人,不仅暗叹一声,秦家一门,怎么净出恶人。

      广顺侯听我暗示了昔日恩情,又已给过了下马威,不再为难,客客气气的聊起儿孙事,只是言谈间都是话里藏阄,我不敢冒进,只在一旁适时应和。

      第二天,去打听情况,却闻广顺侯正面见圣上,无暇接见。接连几天更都闭门谢客,一直到派出的人传回他离京的消息。

      我慌了神,马上到老乌龟那儿汇报,出门就见他和大哥过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我隐约猜出些什么,见他进门,携了大哥的手放在我掌中:“师公和你大哥刚送广顺侯回来。他说那天见你年纪小小,不让须眉,遇事处变不惊,神思敏捷,众多儿女中,最类圣上,又是骛祖的亲妹,往后将皇上长子交你照顾,想必是妥当的。”我们二人神色互动,心中以一片铮亮。

      大哥还不明就里,径在说应大哥照顾妹妹才对的话。我放下了心头大石,眼角一弯,笑声如铃:“可不是?以后妹妹都要靠大哥了,可不许你叫人将我欺负了去。”

      十二岁,对寻常女子来说,是怎样的如花岁月?日日捻针穿花,水阁梳妆,对月思春,慕想夫君?无波,无愁。而这一切,我都只能肖想而已。因为没有了大树的依傍,我只能靠夺取别人的养分,在宫廷的黑泥里,从微冷的石缝中,努力的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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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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