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幽蓝海

1、序章 兵变

　　大唐神龙三年七月。
　　这个时节的长安城，炎热得仿佛蒸笼一般。直等到入了夜，才微微有了些凉风。
　　就是在这样一个酷暑难耐的夜晚，大唐的储君——太子李重俊率兵冲入静德王武三思府第，将正在府中作乐、丝毫没有防备的武三思父子斩于剑下。这位庶出的太子平日里受尽当权者欺侮、凌辱，心中之苦，常人恐难想象。眼下终于按捺不住，举兵起事。
　　武三思父子之死令太子稍稍出了一口恶气，一击即成的喜悦带给他异常的兴奋感，长久积压的怨气仿佛要自胸腔喷薄而出，眼中尽是嗜血的杀戮之色——深宫之中，有他恨之入骨的人还未除去，那是比之武氏父子还要恨上百倍、千倍之人。

　　“韦皇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肃章门外，太子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名字，扯出一抹冷笑，回头望了眼追随他一路而来的羽林将士，心中激动难掩。眼下各个宫门已由左金吾大将军李千里分兵守住，这三个祸乱大唐的妖女想来已是插翅难飞，这一晚过后，他，李重俊，便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
　　势在必得的太子亲率羽林大军自肃章门斩关而入，熊熊燃烧的火把将黑夜照得如白昼一般。远远望去，巍峨的大明宫上空仿佛染上了一片妖异的红。

　　此时的寝殿内香薰袅袅，珠帘低垂，丝竹声声，一派奢华安宁，诸人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丝毫无察。侍女们打着扇，皇后韦氏斜倚在榻上，安乐公主在她身畔端坐，下首却是恭立一名胡僧，形容甚为俊朗。
　　皇后虽已年逾不惑，却不减姿容。早在她少女时，曾得到一方秘药，长期服用，不仅能令肌肤白皙细嫩，且自体内散发沁人馨香，更由此得武则天赐名“香儿”。此刻她□□半露，外衫褪至手肘，却混不在意，直露出了香肩和两段如玉的上臂。安乐公主掩着小口笑道：“母亲，若是依这位师父所说，不久以后……咱母女二人真能心想事成么？”
　　皇后也是一笑，对着下首的僧人玉手一指，道：“师父可莫要只随口说些听着顺耳的话来逗我们欢心，之后却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那僧人闻言，竟是上前两步，大胆地捉住了皇后的手，轻轻抚摸，说道：“小僧怎能欺骗皇后？近日小僧夜观天象，偶见东方一道白光，不同寻常，这正是祥瑞之兆！”
　　皇后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既未斥责，也不见挣脱。殿中侍女对此见得多了，已是见怪不怪，各个低垂着眼眸，直当做未曾瞧见。只听皇后问道：“甚么祥瑞之兆？你细细讲来。”
　　那僧人道：“海外青丘之山，有一种灵狐，主祥瑞。此前天象有异，正说明有灵狐即将修成九尾，得道飞升。”
　　安乐公主问道：“当真有这等灵物？”
　　那僧人道：“自然。此狐还有个妙处，皇后与公主想必更感兴趣。”
　　皇后将手抽了出来，顺势一指戳向那僧人额头，挑眉道：“卖甚么关子，快讲！”
　　那僧人一笑：“若是有人……食了它的心肝，便可邪气不侵，容颜永驻。若寝其毛皮，则可百病不生。”
　　皇后与公主闻言皆是大喜。因着皇后从前曾得到驻颜神方的经历，对此亦是深信不疑。举凡天下女子，无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这两位尤甚。她们是大唐最为尊贵的女人，若有妙药能保容颜不老，那是必定要想尽办法据为己有的。
　　安乐公主站起身，问道：“敢问师父，这灵狐如今在何处？要如何才能将它捉住？”
　　那僧人道：“回公主，这灵狐已在青丘不知修行了多少年，如今只消渡过雷劫，便可大道圆满。”
　　公主右足轻轻一顿，嗔道：“那它岂不是法力高深！要捉住谈何容易？师父说来说去，原是让我们母女二人白白心焦！”
　　那僧人摆手：“公主莫急，且听小僧细细说来。那灵狐法力高强确实不假，然而雷劫乃是九天神雷，稍有差池，便是灰飞烟灭之祸。为保毕生修行不至于功亏一篑，它一定会离开青丘，在世间寻一位有缘之人相助！依小僧看，这正是天赐良机，若能在它渡劫前寻到它的踪迹，小僧自有办法将其制住。届时将其心肝毛皮献于皇后与公主，那也是它命中的劫数，命该如此罢了。”
　　皇后与公主闻言，相视一笑。皇后问道：“若我们母女当真有这个缘分得到此狐，师父想要什么奖赏？”
　　那僧人道：“让皇后见笑了。灵狐内丹，于小僧这等修行之人而言，实乃罕见至宝。若是将那内丹赏赐给小僧，让小僧以秘术将它化为己用，届时呼风唤雨，可谓无所不能。他顿了一顿，眼中含着笑意，“小僧一心为皇后和公主筹谋，忠心不二，倘若能有此修为——”双掌合十，口呼一声佛号，“这大唐江山——您二位还不是唾手可得么？”
　　皇后闻言，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只消捉住那灵狐，区区一颗内丹，又有何难。”
　　安乐公主附和道：“母亲说的极是。女儿这就去拟旨，惠范师父已经是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如今洛阳的圣善寺业已建成，这寺主一职，正可由师父兼任，再于长安城东长乐坡，兴建一座大佛像，便再好也没有了。待得传出消息去，只说以狐皮为寝可延年益寿，届时天下众人，便皆是咱们的耳目。咱们只需命各州县均需进献，还愁找不见一只狐狸么。”
　　那僧人慧范道：“那灵狐法力高深，能幻人形。凡人捕猎，怕只捕得到些未开化的普通小兽。”见公主面有愠色，忙合十一笑，续道，“不过，只需进献狐皮的旨意一下，倾举国之力，虽捉不到真正的灵狐，可它同族遭此屠戮，哪还用咱们费力去寻？它必自行找上门来。”
　　安乐公主这才转怒为喜，却又有忧虑：“师父说这灵狐法力高深，又说其能幻人形……若它潜入宫中，又如何辨出？何以制服？”
　　慧范道：“公主只需请旨便是，只要旨意中提及此事乃小僧所谏，它自会去寻小僧，断不会闯宫找贵人的麻烦。”
　　安乐公主吁了口气：“这便是了。请旨却是不必，这等小事不需烦扰陛下。我曾数次自拟诏书，拿去请陛下御批……”说着掩口一笑，面有得色，“陛下对诏书内容，向来是看也不看，直接允准。”言下之意，竟是自己所拟的旨意，便如同圣旨一般效果。
　　慧范闻言亦是暗暗心惊，面上却尽是奉承之色：“陛下宠爱公主，想必距皇太女之位已不远了。”
　　安乐公主恨恨道：“魏元忠等人总是在陛下那里谏来谏去，李重俊的太子位倒还稳……待到他日，将这些人一一除去，才真正有我们母女的好日子呢。”
　　慧范微笑，正要说话，却见一名宫人慌乱奔入，扑地而跪，泣道：“太……太子起事，先是带兵闯入德静王府第，假传圣旨，害死了静德王和驸马！现下已率兵自肃章门而入，叩阁扬言要杀了上官婕妤！婕妤报知陛下，恐太子若得手，势必斩草除根，再杀陛下、皇后与公主！眼下陛下遣人传了话来，请皇后与公主同登玄武门城楼，以避兵锋！”
　　安乐公主下嫁武崇训，那静德王武三思便是武崇训的父亲，又同韦后和上官婉儿均有暧昧。韦后母女骤闻武三思父子惨死，不禁花容失色，但这二人毕竟也是见惯了大场面，只片刻间便已定下心来。皇后站起身，拉着女儿的手，道：“走，咱们去玄武门，见陛下去。”
　　安乐公主颔首：“李重俊那贱奴竟如此胆大妄为，定要取他项上人头作祭！”
　　慧范合十道：“皇后、公主请宽心，太子起事，必不能成。”
　　皇后幽幽道：“但愿如师父所言。”说罢便带着公主匆匆离去。

　　果真便如慧范所言，这场史上著名的兵变，以太子李重俊的惨败而告终。太子手下倒戈，将其杀害，并取其首级向朝廷邀功。太子这颗饱含屈辱的头颅，没有得到天子父亲的怜悯与哀伤，反而被献于武三思父子灵前，以为告慰。皇帝又特意废朝五日，以示对武三思父子的哀思。武三思追赠太尉，复封梁王，谥号宣。武崇训追封为鲁王，谥号忠。若九泉之下的太子看到“宣、忠”二字被作为武氏父子的追谥，不知又是作何感想呢？
　　此后不过月余，应韦后及群臣上表，帝后各加了尊号“应天神龙皇帝”、“顺天翊圣皇后”。同时改玄武门为神武门、玄武楼为制胜楼。
　　又过一月，改元景龙，那胡僧慧范顺利住持圣善寺，安乐公主等人权势日增，开始大肆铲除异己，先后谗害相王李旦、弹劾魏元忠。李旦身为天子之弟，幸未获罪。而魏元忠这位历经高宗、武后两朝，数十年来深受重用的老臣，原已以特进、齐公致仕，却在这连番弹劾中，以七十高龄，先贬为渠州司马、再贬务川尉，终于在涪陵去世。

　　注：胡僧慧范史有其人，此人备受中宗、韦后宠信，后来因建造佛像虚耗国库遭到弹劾，中宗不得已贬其归乡。此文中并未提及此节，并且对此人生平做了一些改动，是为迎合文章内容之故，并非史实，请勿当真哈。

作者有话说

　　注：胡僧慧范史有其人，此人备受中宗、韦后宠信，后来因建造佛像虚耗国库遭到弹劾，中宗不得已贬其归乡。此文中并未提及此节，并且对此人生平做了一些改动，是为迎合文章内容之故，并非史实，请勿当真哈。
参考资料：
1、 《新唐书》：帝复位，光艳动天下，侯王柄臣多出其门。尝作诏，箝其前，请帝署可，帝笑从之。又请为皇太女，左仆射魏元忠谏不可，主曰：“元忠，山东木强，乌足论国事？阿武子尚为天子，天子女有不可乎？”
2、 《旧唐书》：时武三思得幸中宫，深忌重俊。三思子崇训尚安乐公主，常教公主凌忽重俊，以其非韦氏所生，常呼之为奴。或劝公主请废重俊为王，自立为皇太女，重俊不胜忿恨。
3、 《旧唐书》：三年七月，率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矫制发左右羽林兵及千骑三百余人，杀三思及崇训于其第，并杀党与十余人。又令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分兵守宫城诸门，自率兵趋肃章门，斩关而入，求韦庶人及安乐公主所在。又以昭容上官氏素与三思奸通，扣閤索之。韦庶人及公主遽拥帝驰赴玄武门楼，召左羽林将军刘仁景等，令率留军飞骑及百余人于楼下列守。俄而多祚等兵至，欲突玄武门楼，宿卫者拒之；不得进。帝据槛呼多祚等所将千骑，谓曰：“汝并是我爪牙，何故作逆？若能归顺，斩多祚等，与汝富贵。”于是千骑王欢喜等倒戈，斩多祚及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于楼下，余党遂溃散。
4、 《旧唐书》：重俊既败，率其属百余骑趋肃章门，奔终南山。帝令长上果毅赵思慎率轻骑追之。重俊至雩县西十余里，骑不能属，唯从奴数人。会日暮憩林下，为左右所杀。制今枭首于朝，又献之于太庙，并以祭三思、崇训尸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