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那点野》汀信子

7、唱一首歌宽容

　　发脾气后的第二天，许哲又跑到我们班了。不过这次找的人不是我，而是期待到眼睛都布满血丝的何晓欣。

　　何晓欣在听到有人说“晓欣，许哲找你”时，那一瞬间焕发的光彩，拿去发电的话估计能支撑整栋教学楼。

　　我在教室后头冷淡地看着何晓欣的背影，看着她故作矜持地把一绺头发别到耳后，看着她做作地缓缓站起，看着她恶心地款款而行。就跟古代皇宫久不受召见的妃子一样，一颦一笑，都是为了留住君王的心。

　　透过窗，我把目光投向教室外站着的许哲。或许是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他的脸模模糊糊，让我看不清楚。

　　“林空，林空，他妈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就在我试图看清许哲和何晓欣说话的样子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我耳边炸起。

　　“嗯，你说啥了？”我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依旧黏在窗外那两人身上。

　　不配，看起来真不配。心里转过这个念头。

　　突然间，一股浓重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卧槽，你。。。”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耳边就响起了陈昊引起我鼓膜震动的声音，那声音凉凉的，钻进我的耳朵，凉到我的心头。

　　“我说林空，你该不会是喜欢许哲吧？”

　　我霎时僵住，像被哪个武林高手点穴了般，完完全全的动弹不得。呼吸在那一瞬间也没了，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昊，我冷冷地说：“你这是在开哪门子的国际玩笑。”

　　陈昊完全没有被我装出来的冰冷吓到，他轻易地看穿了我的心虚，很注意地低着声线继续道：“你小子看起来没心没肺，事实上也的确是没心没肺，但我总觉得你对许哲不一样。”

　　“他跟我坐了四年同桌，感情当然会不一样。”我故作镇定地解释。

　　“得了吧，你这家伙根本就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哪天你路遇我暴尸街头估计也只会笑呵呵地走过去！”

　　“切，如果哪天你真死的那么惨，我还是会替你报个警啥的。”

　　陈昊一下子被呛住，一脸悲愤交加。

　　“你这小子简直狼心狗肺！”他重重喘了口气，但依旧不忘正题，“你对他吧，很上心。这阵子那群女生那么疯，也没见你去找当事人，摆明着不就是不想影响他比赛，自己硬抗着吗？”

　　“错，其实我是喜欢被一群女生追逐包围的感觉。”

　　“。。。。。”

　　“别装了林空，我知道，咱俩是一类人。”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天气预报却一线飘红，新闻不断播报着高温预警信号，很多人说，这是T市自建国以来最热的夏天。窗外，绿油油的树叶在太阳的炙烤下颜色亮的有些诡异，它是静止的，耷拉着一动不动，但坐在窗边的我，却没来由感到一股冷风向我吹来，它带着森然寒意，穿透我的身体，直入我的内心。可是，心里泛起的冷意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温暖，以及伴随温暖而来的安心。

　　因为我发现，原来奇怪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自那天起，我的生活恢复了久违的平静，静到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按陈昊的话说，看不出来啊林空，你居然是个抖Ｍ。

　　那天晚上，何晓欣也去医院探视莹欢了，还跟她道了歉，虽然不知道这道歉里到底有多少诚意，但总归还是个道歉。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陈昊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妈和陈昊他爸的感情最近发展神速，一个月前陈昊他爸带着陈昊这个拖油瓶非常恬不知耻地搬进了我家。对此我也不反对，因为他们搬进来的时候那灭绝人性的围剿活动刚刚开始，有陈昊在我旁边我好歹底气足一点。

　　“林空，你们都把那个许哲说的那么神，不是说他家庭背景很硬吗，这次不也是不了了之。”陈昊一边说着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碎石，石头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后，无声无响地落到旁边的草坪上。

　　我鄙视地斜瞄了陈昊一眼，没好气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当然就是动用关系把校长撤了，再把那个何晓欣给开除了呗！校园暴力你知道不！莹欢现在可还在医院躺着！”

　　“白痴。”

　　“你骂老子我干嘛！他妈的明明你自己当时也气的够呛，怎么一扯到你老相好你就成这副熊样了！”陈昊气愤不已，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我转过头盯着陈昊，估计是因为我很少会露出认真的表情，陈昊那一身炸开的毛没一会儿就顺了。

　　“昊子，你知道这件事让我最生气的地方在哪儿吗？”

　　“不就是莹欢被打，但没人追究何晓欣那婊子吗？”他说的小心翼翼。

　　“Bingo，我觉得怎么何晓欣是靠着她爸才敢那么肆意妄为，事实也是如此。”

　　“那不就对了嘛！所以我才说如果我是许哲那小子的话，绝不会让这对父女好过！”

　　“所以你不是许哲啊。”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讨厌别人以权谋私，却也希望另一个人通过以权谋私的方法来帮你出气。许哲会用最好的方式处理这件事。本来这种未成年人校园暴力的事就不会引起多大注意，何况何家也赔了很大一笔钱，莹欢她爸妈也想要息事宁人。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是让何晓欣补上那个道歉，还有确保她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以最平和的手段处理，不把人往死里逼。”

　　陈昊听的一愣一愣的，在我说完好久，才像终于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补上了一句：“那小子怎么就能确保何晓欣那个疯婆子不再发疯？”

　　“他对自己能给何晓欣产生的影响很有自信。再说了，如果何晓欣还不听话的话，许哲肯定不会让她好过。”我淡淡地说道。

　　陈昊看着我的眼神非常诡异，他上下左右来回扫视着我，跟机器人似的，隐隐的我仿佛还能听到转轴声。后来那眼神变了，忽明忽暗，最后，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空，你以后还是离那小子远点吧，你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受更多的伤。”

　　突然间，之前的淡定自然一下子从我的身体抽离，认识陈昊这么久，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很是狼狈。

　　我也忘了是从何时开始，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许哲，以至于变得如此自信，自信我能了解他的想法，自信到让陈昊看出我的无可救药。

　　“陈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当喜欢上男的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呗。”陈昊的话语轻描淡写，听在我心里却如铅球般沉重。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脚一勾，只见陈昊轻巧地把地上的易拉罐精准地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他喜欢足球，没事就喜欢踢着东西玩。

　　“不知道。”

　　我无言。陈昊的神色愈发黯淡，看得出他其实对口中的那个“他”依旧很上心。

　　“林空，我跟你不一样。我看得出你只是扎在许哲身上了，而我，是完完全全，由里到外的同性恋。换一个人，我喜欢的依旧是男的。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场景吗？说实话，即便我对那个娘娘腔没兴趣，但在跟他接吻的时候，我还是硬了。说到底，其实谁都可以。”

　　沮丧，颓废，阴郁，低沉，难道这就是那个暴躁叛逆的陈昊最真实的一面？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

　　我张了张嘴，想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但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想起了崔健的那首《宽容》，

　　我的两眼睁开却充满委屈

　　看着你的样子我心中更感到压抑

　　我想唱一首歌宽容这儿的一切

　　可是我的嗓子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不再爱你我也没有恨你

　　虽然你还是你

　　我没有力气我也没有必要

　　一定要反对你

　　脑海中这首歌的旋律在肆意飘荡，最后，我一个不小心带着歌词把下一句唱了出来：

　　“我去你妈的，我就去你妈的。”

　　我想骂谁？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我只是在疑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这么纠结？不是常说，喜欢就是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