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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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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原君从议事的军帐中出来时,天色已然黑透,他抬头看了一眼,墨蓝色的浩瀚苍穹中,缀满了璀璨繁星,心想明日是个好天。
不出几步,就到了他的营帐口,里面一片漆黑。
崇原君不由觉得苏苒装得太敬业了,他不在,灯也不点。随后又生出些好奇,想瞧瞧她正在做些什么,便悄声走近帐内。
不同于苏苒那次悄悄走近内厅,崇原君这等高手放轻了脚步,等闲之辈万不可能察觉到。
崇原君入了帐内,瞧见苏苒把外厅的天窗打开,一个人抱膝坐在地上看看星星。
他静静地站了好一会,从前他从未仔细端详过她。
听秋阁初见,他对她那仙气飘飘的出场,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后来她来到军营,他整日神经紧绷,更无心留意她的样貌。此刻得以闲情,倒觉得她是个般般入画的美人。
啪——
崇原的衣角勾倒了地上的空水囊。
他有些懊悔,这一声声响坏了一幅静好的画卷。
苏苒倒未惊着,侧过头朝门口的崇原君淡淡一笑。
这一笑,有些特别。
她平日爱笑,笑起来眼如弯月,美则美矣,但给人的感觉多是活泼明媚。
今日这一笑,眼中没了往日的暖意,显得冷清,却平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罩着天窗投下的清辉,他觉得此刻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一直保持倚在门框上的姿势。
那边的少女先开口道:“今夜的星星很漂亮。”
果然,她今日的确有些不同,更像一位失意文人。
换作前几日,他回来,她定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哪里不舒服,吃过药没有,有没有偷吃她禁食的东西……他琢磨应是她白日受惊的缘故,心中感到对她不住。
入夜地凉,他走上前,伸手拉她起身,道:“天窗里的一方星辰,颇有些坐井观天的意味。走,我带你山上看星星。”
“多谢殿下美意,不过今日奴家着实很累……”
话还未讲完,人已经被崇原君拽走了。
“用不着你走。”崇原君一向执着,况且她这话一听就是托词,这副疏离的客套,他不大满意。
不一会,两人贼贼地出现在马厩,崇原君牵出他的战马,一跃跨居马上,又伸手要拉苏苒上马。
苏苒有些迟疑,道:“殿下,其实吧,我挺沉的。若要两人合乘这样一匹瘦马上山,我担心马儿它受不住。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会骑马,我们二人各乘一匹。殿下放心,我绝对不会逃走。”
崇原君耐心地听着,听到她说不会逃走时,还似乎认同地点了点头,又赞赏她不再使用谦词,然后一把把她拉到马上。
苏苒嘟着嘴,道:“呐,先说好,是殿下你非要合乘一匹,要是马儿半路累倒,毁了殿下的兴致,殿下不要赖我。额,反正不能赖我重。”
崇原君今日兴致格外好,一改惜字如金的风格,话多起来。
他一边见苏苒坐得靠前,伸手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一边说道:“你刚刚说小黑瘦弱?你这个用词倒很有趣,从来没有人用瘦弱来形容昆仑良驹。”
“小黑?”苏苒诧异地替小黑顺顺毛,“它竟然是传说中的昆仑良驹,可负重百斤,日行千里!”
“即便是两个彪形大汉,小黑也伏得动,更何况你身形纤细,能沉到哪里去。不过,小黑自小性烈,只愿伏我一人,今日这般听话地伏着你,可见它还挺喜欢你。”
“嗯,可能我长得漂亮,异性相吸。”这句玩笑话,把苏苒自己都逗乐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笑着说出的。
而后,她又趴到小黑耳边,一边摸着它的鬃毛,一边煞有介事道:“小黑兄,刚刚苏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海涵。”
小黑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仰天嘶吼了一声,苏苒惊奇极了,连连称赞。
崇原君见她嬉闹的模样,心情也愈发好,称赞道:“刚刚你说你会骑马,女子善马术,倒是很稀奇。”
“谈不上擅长,只是扬鞭策马不成问题而已。”她回忆道,“年少时,我的玩伴热衷马术,我一时犯傻也去学了。现在想来的确太傻,为学这个没少摔得鼻青脸肿。”
她说得轻松,还略带自嘲的口吻。
只是她不愿崇原君继续追问她的过去,故意扯开话题,继续道:“殿下,小黑好歹也是一匹难得的宝马,您怎么给它起这么个名字,严重影响它的成名之路啊!您看,流传下来的英雄的名马都叫什么赤骥、乌骓。您是英雄,后人传记定会描述您是诸国敬畏的战神、天下第一高手,而谈到您的坐骑,只能这么写:它乃是一匹昆仑良驹,唤做小黑。”
“小黑,不好么?”崇原君反问道。
苏苒咽回几乎脱口而出的“当然不好,阿猫阿狗都不肯叫这么怂的名字”,改道:“虽说他毛色黑亮,唤作小黑倒也形象贴切,但是这名字未免太接地气,不符合一代名马的气质。”
“以前在昆仑山捡到它时,它刚刚出生,是名副其实的小黑。后来,叫习惯了就一直未改口。”
“捡到一匹昆仑良驹”,让苏苒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看来,昆仑山真是处宝地,她盘算着回去能不能和韩九渊商量一下,让他派人也去昆仑山逛一逛,没准能在路上捡到雪参呢!
一路上,两人天南地北地侃了很多。
她没想到,崇原君看似冷漠,兴趣爱好倒是很广泛,从排兵布阵到泡茶养花都很是了解,而且对感兴趣的事情,会近乎变态地钻研到极致。他如今的盛名,和一心笃志的品质有莫大的关系。当然,和他有大把大把的闲功夫和金钱可以挥霍,也有莫大的关系。
不知怎得,话题又绕到了湛露痴。
崇原君说道:“前两天,我看了你搁在桌上的笔记。”
“殿下你怎么随便看我的东西……”话刚说出口,苏苒的气势就弱了七八分,殿下终究是殿下,他要是想看,何须自己同意。
崇原君倒很认真地解释道:“如此的确是我有些欠考虑。只是当时,我见你字迹隽秀有力,颇有几分气势,不觉多看了两眼。”后又故意补了一句,逗她曰:“我还以为,你是在故意显摆你的字。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哼,我哪有那么肤浅!”苏苒忘了,她此前发现崇原君除了爱好广泛、心无旁骛外,还相当“厚颜无耻”,妥不妥当几乎不曾出现在他的字典里。苏苒自认这些年脸皮越来越厚,可是这几日下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崇原君的对手。
“此毒名为湛露痴?”
崇原君突然发问,苏苒才有些机警,方才发现刚刚聊得太过尽兴,整个人都快靠倒在崇原君怀里了。她尴尬万分,赶紧直直地将身子挺起来,含糊地答了一声嗯。
崇原君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名字不错,照你刚才的说法,有潜力流传后世。”忽而又用念诗的口吻朗诵起来,“湛露,湛露。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哦——令仪,令仪,这是我阿姐的闺名。”
提到王后,本慷慨激昂的腔调渐弱了下去,到最后,说话之人全然陷入了回忆的沉默中。他说的这些话,苏苒从前也不曾想到过,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也只能陪着他沉默。
好在转眼就到了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