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却有情》lucia大人

16、【16】现实崩毁

　　“哎呦哎呦，轻点，疼——”任其身上的伤口不多，但有几处刀伤特别深，周围还沾染了雨水和泥水，深夜医院已经关门，吴秦只好先清理伤口再做简单的处理，剩下的明天再说。

　　“别叫。”吴秦横他一眼，镊子夹着的酒精棉狠狠戳了上去，任其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好了。”吴秦绑好绷带站起来，扶起任其，任其站起来又猛地一晃差点摔到地上去，吴秦好不容易才稳住他。“先到卧室吧。”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狭小的卧室，中途任其又差点摔到门框上去。安顿好了后吴秦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叹口气。“说吧，想知道什么。”

　　任其的目光也是暗了下来，犹豫地看着吴秦。“学长对于我，知道多少呢？”

　　吴秦凝神注视着他那张女性化的清秀面孔，感觉到晕眩，时间仿佛在那一霎那倒流回多年以前，那些画面断片般交织重叠在脑海，缠绕纠葛，轰然作响。

　　是个非常晴朗，繁星满天的夏夜，年幼的吴秦心底却弥漫着不安，这天晚上父亲去执行任务了，家里有从事这种职业的人，生离死别便是常有的事，然而他不希望那厄运降临到这个家庭中。

　　终于，当他缱绻欲眠，神思在现实与梦境中游离的时候，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与门锁响动声。

　　“可算回来了。”这是母亲略带埋怨的声音。“要不换个工作吧，辛苦又危险，小秦天天都吵着要爸爸，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父亲叹气，无亲隐约听到脱下外衣除去枪支的声音。“再危险，也总得有人做这份工作啊。而且比起那些人，我们不知道要安全几倍呢。”

　　“今天又发生什么了？”

　　“看上去是普通的仇杀，但干嘛非留下一个小孩儿？事情肯定更复杂，但上面有人介入，说是不让查——哼，每次这种惨案总有人来抹平，真让人没法说。”

　　“这个世道啊……那小孩儿真可怜，父母都被……以后该怎么生活啊。”

　　“说不定他目睹了那些事，是知道真相的人，只可惜快被吓傻了，也不哭，就在那里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那警 局还不得快把他保护起来，出什么事这案子怎么查。”

　　“太天真了你，这案子根本就不让查，那些人巴不得这小孩被做掉，留下来是个祸患。只是不知道叶家的意思，如果他们表态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唉，别说那么多了，早点睡。”

　　吴秦迷迷糊糊地听着客厅传来的对话，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难以辨明大人们絮絮的言语中，所包含的究竟是什么含义。

　　这世界过于残酷，不过一夜，有人享受着自己平凡的人生，有人的人生已毁于一旦。

　　“学长？”任其看着出神的吴秦，有些疑惑，有些焦急。“想什么呢？拜托了，告诉我吧，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吴秦被任其揪着回到现实，有些慌张。“啊，抱歉，我现在就告诉你。”

　　“很多年前的那件事，在你的记忆里，没有模糊的，还有多少呢？”

　　“啊……”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任其的脸色黯淡下来，低着头紧紧咬住唇。“说起来，这样的回忆，我还真不想拥有啊。大概是某个晚上吧，有人闯进了家中……”他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讲述着，越来越低——提起这段深埋于心底的回忆，的确是再残酷不过的，那种仿佛把快要愈合结痂的伤口再重新破坏般的感觉，刺骨的痛苦。

　　任其的眼眶红了起来，声音也哽咽起来。只是说到那名叫卢意诚的凶手时，音色轻而冷，那是带着无可奈何的脆弱与深切刻骨的仇恨的语气。

　　吴秦沉默地听他讲完，递上纸巾。“的确，当年的那件事太残忍了。只是我父亲虽然想要调查清楚还你家人一个公道，但是——啊，T市这些□□势力的特点，我先来讲一下好了。”

　　“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

　　吴秦意外地看了任其一眼，但猜到了什么似地，也没有追问下去。“那就好理解了，当年路氏和章氏的实力发展过于强大，若是联合起来便有可能威胁到叶家，而那时两个帮派已经开始有意排斥叶家的成员了。叶氏为了制衡两家，解除窘境，便有意扶持卢意诚。尽管发展了很长时间，不过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卢氏的实力还是不足，所以……”他担忧地看了任其一眼。“叶家的上层势力便介入警局，让那件事不了了之了。”

　　“呵，”任其冷笑一声。“结果现在卢氏这么强大，他们没想到会养虎为患吧。”

　　“……”吴秦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以我父亲也不能继续追究这件案子，只能私下里暗自调查——你也知道那风险挺大，大概就了解到这么多信息。对了，还有案件动机，我觉得相当不可思议。据说你父亲任斌在案子发生的十年前——没错，整十年，那时他退出了卢意诚的帮派，此前一直都是重要骨干，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彼此信任。因此可能是卢意诚对于退出帮派者的惩戒，但为什么推迟了十年呢？而且说是惩戒的话，又为什么对你母亲做出那样残忍的事？为什么留你一个不杀？——疑点太多了，但不论如何，卢意诚肯对昔日好友下那样的杀手，是非常残忍的，无论如何都洗不白。”

　　“真是辛苦伯父了……”任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埋着头，面孔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叶家，就那样袖手旁观？”

　　“嗯。”吴秦轻轻叹气。“那个道上的人，恐怕早就见惯了这种事情，根本不明白它对于一个家庭多么残忍吧？对了，你刚才说，卢意诚对你说了句什么？”

　　“他说，等我来向他复仇。”

　　“这句话的含义，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那你呢？你是打算复仇的吧。”

　　“咦？学长你知道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毕竟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当然了解你了。”吴秦露出了一个勉强的、有些苦涩的笑容，平静的声音中含着无限悲凉。“你知道我父亲去世时，遗言是什么？” 没灯任其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让我务必阻止你复仇，当时我不太明白——但现在才觉得，我父亲调查得到的，可能远比我了解得多，他太了解我们俩的关系了，如果真知道了什么，我肯定会告诉你——把残酷的事实摆在你面前，任你选择。如果你复仇，说不定正是卢意诚的计划，让你一直以复仇作为支撑自己生活的信念，脑海中铭刻他的形象——即便那是恨意。而当你复仇成功时，你的人生还剩什么呢？早被毁掉了吧。”

　　任其抬起头来盯着吴秦，眼中的光芒明暗不定。“学长，我真感谢你，为了我做这么多……没错，你说得对，是为我好，我非常感谢。可即使是这样，这么多年，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清秀干净的面孔上湿漉漉的，泪痕交错。吴秦是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

　　“所以，今天我去找了叶子晴。”

　　“他是叶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可以调动的资源比我们要多得多。”

　　“卢氏这几年的发展确实太过分，叶氏也早动了除掉这个势力的心思，只是苦于没有借口不好下手，以及没有一个肯挑起事端，流血拼命的人。”

　　“我向叶子晴，推荐了你。”

　　任其眼睛里满是惊诧，定定看着吴秦，久久不曾说话。

　　“你非常恨我吧，把你推向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让你走上毁灭的开端。”

　　“不，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任其笑了，带泪的绝望的，看破一切再无眷顾的笑容。“学长，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只是叶子晴，你是多会儿知道他的身份的？”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一直有这样的预感，然后渐渐得到证实的吧。叶子晴也知道我是谁。”吴秦坦白。“想要感谢我？” 他的神情变得非常冰冷。“我的父亲死于一场□□斗争的误杀——我很清楚那多半不是误杀，而是有意为之，因为我父亲一直以来的调查被发现了。”

　　“从那以后，我就非常憎恨他们——卢氏、路氏、章氏、叶氏或者是其他见不得人的势力，如果它们能统统消失化为灰烬，就再好不过。”

　　“啊，没错，我是警 官。”吴秦掏出了警 官证。“如果你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想感谢我的话——损耗各个帮派的实力，造成尽量大的破坏，最好全部摧毁它们就好了。”

　　“反正，我们这种为仇恨而活的人，早就没什么人生了吧？”

　　任其轻轻叹气。“你应该憎恨我的啊，是我家的事才——”

　　“憎恨你？没有必要。即使没有你家的那起案子，我爸也迟早会栽在这种事情上……我不明白这种世界的正义在哪里，弱肉强食，正不压邪，哈，说不定才是真正的法则呢。”吴秦的眼角流出几滴泪水，声音也颤抖起来。“说我利用你也无所谓，愿不愿意帮我呢。”

　　“当然。”任其看着他那强装冷酷的样子，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暗自嫉妒着自己最亲近的学长，因为他的父亲尽管早逝，却是人人追悼的英雄，他的家庭完整而幸福，没有自己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痛苦与不幸——然而真正看清事实时，他宁可这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幸。是啊，正义，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你和叶子晴，也只是利用关系吗？两者彼此明白心照不宣，亲密的关系只是装出来的？”

　　回忆起今天下午叶子晴那种满含深切悲哀、欲言又止的神情，吴秦想要摆脱什么似的摇摇头。

　　“我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我……如果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这种感情必须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