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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小土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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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刚停在破庙外,就听得里头一阵吵嚷声。我和顾衡忙跳下车往里走,生怕他们又被人欺负。走到门口才发现,是他们几个抱成一团,个个面红耳赤。
我手里还拿着给他们的银子,急忙上前想分开他们,“不要打架!哎,不要打架!”
顾衡在后头小声地:“金坷垃!金坷垃!”
我:……
顾衡被我瞪了好几眼,上来就轻轻松松抵住他们几个人,“没听你们姐姐喊你们吗,干什么这是,抢饭吃打起来了?”
他们一见是我们,都停下了动作,忽然眼圈就红了。我跟顾衡一怔,最受不了这个,声音也柔和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别哭别哭,有话好好说,谁欺负你们了,哥哥姐姐给你们报仇。”
凉子慢慢地转头,我和顾衡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佛像旁边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卷席子。
我吓了一跳,顾衡三两步上前就把席子揭开了,露出的那张脸再熟悉不过,是小土。他给我的印象并不深刻,似乎很腼腆,老躲在他们后面,那天凉子就是留下他看着我们。
我手里一松,钱袋落地,银子骨碌碌地散落开来。
顾衡慢慢地拿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拿指尖贴上他的脖颈,然后抬头看着我,却一句话也没说。我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再蠢也已明白过来,却仍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凉子,“怎么回事?他……他这是怎么了?”
凉子的嗓音嘶哑,“小土他……”
他迟迟说不下去,一旁的守成哭了出来,“昨日中秋节,我跟小土出去买好吃的,路上捡了个玉坠,想在那等失主,没想到那些人……那些人非说是我们偷的……我们扔下玉坠就跑了,小土让我先把东西带回来,他引开那些人……我们等了好久他也没回来,去找他才发现……呜呜呜呜……”
他这一哭,其他人也哭了起来,只有凉子死死咬住嘴唇,眼睛红得吓人,“顾大哥,白姐姐,你们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替小土报仇!”
我在小土面前缓慢地蹲下来,将席子挪开,他身上满是淤血,一道一道,触目惊心。顾衡知道我最怕这个,伸手过来要捂我的眼睛,“羲和,别看。”
我将他的手拿下来,对上他的目光,彼此都能看到眼里的泪水。我第一次有这样深的无力感,好像什么东西在面前轰然崩塌,却只能眼睁睁看他分崩离析,挽留不住。
看见霜草病重那次是,这次也是。我能帮霜草讨回公道,却救不回小土的性命。
八月十五团圆宴,所有人都在庆贺中秋佳节,却有一个等待失主的孩子被活活打死在皎洁的月光之下。
可有人听见他的呼喊,他的哭声?
我将小土紧攥着的拳头分开,里头是一个已经被捏得变了形的,最普通不过的月饼。是属于他的那份。
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是谁……是什么人?!”
守成已经泣不成声,小追道:“那群人好像都喝醉了,守成说,听见他们喊那个带头的叫大爷,说,敢偷到什么侯府大少爷身上来。”
侯府的大少爷?顾衡紧紧揽住我,但我感觉到他也在极力克制着,“有没有听到是哪个侯府?”
守成摇了摇头,马上又道:“但是……我看见他的样子……我认得出来……”
“好。”顾衡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那就一个一个认过去。小土不能放在这里,我让车夫过来搬到马车上去,找那位宋仁大人先做个尸检。至于你们……”
“都到我的铺子里去吧。”顾衡这两句话让我也迅速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从学徒做起,等年纪大一些,要继续干或者出去做别的事都行。小土的事交给我和顾衡……”
“不,白姐姐,”凉子突然道,“小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不能什么都不为他做。谢谢你和顾大哥愿意收留我们,但希望报仇这件事,我们也能出一份力。”
顾衡道:“知道了,你们先听你们白姐姐的话,去铺子里等消息吧。守成跟着我。”
顾衡脱了自己的外袍替小土穿上,我阻止了他挪动小土的行为。虽然这里已经不是第一现场,但随意搬动还是不方便验尸。原本他想让我去找宋仁,他带守成去认人,但我只想立即找出那位侯府的大少爷,就托车夫去带宋仁过来,再买一具上好的棺材。
我跟宋仁有过交情,又是顾府的马车,我想宋仁应当会给这个面子。
其实后来想想,大约那时的顾衡和我在旁人眼里都像一个疯子。我们没带名帖,没带随从,敲开了京城每一个侯府的大门。入府就直说要见大少爷,见不到就记下来,先去下一家。
敲到襄阳侯府这里,襄阳侯夫人问清缘由,轻斥了一句胡闹,却也叫了郭湛陪我们一起,有襄阳侯府的名帖和马车在,我们进门比之前要容易得多。
郭湛与顾衡在外赶车,我跟守成坐在车内,只听得外头郭湛道:“一准是你的主意罢。”
我对他印象不好,当即将帘子掀开一角,“也有我的份,郭公子要是看不惯,我们可以下车。”
郭湛一噎,“我没有那个意思。”
顾衡轻声道:“羲和。”
我没好气地将帘子用力放下来,守成小声道:“我……我们是不是给你和顾大哥添麻烦了……”
我心里一软,摸摸他的头,勉强笑了一下,“没有的事。你和小土都是我们的弟弟嘛,弟弟有事,做哥哥姐姐的怎么能不管呢。”
又跑了大概七八家,守成终于露出了一种愤恨的眼神,顾衡二话不说朝着前头还没醒酒的长兴侯府大少爷就是一拳。郭湛上前要拦住他,“阿衡!”却分明是箍住了那位大少爷,让顾衡打得更方便了。
我一把抱住守成的肩膀,“让你顾大哥来。”
旁边下人七手八脚地要上来帮忙,却都不是顾衡的对手,一时间更混乱了,竟不知道是在打些什么。郭湛见差不多了,才拖了顾衡到我身边来,“杀人偿命,阿衡不要落了话柄。”
他这话提醒了顾衡,当即拽着那大少爷的领子就往外走,“走!随我见官去!”
这场闹剧最终是以荣平郡主赶来收场,彼时顺天府尹已经接了这个案子。荣平郡主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心疼地抚过顾衡脸上的蹭伤,又整了整他的衣裳。随后一只手拉一人,将我和顾衡带回了顾府。
顾大学士震怒,顾衡直直跪在厅中,倔强道:“我没错!”
我原本要跪在他身旁,被他推开了,“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羲和的事。”
荣平郡主道:“那样的畜生,活活打死才好。”
顾大学士狠狠一拍桌,“就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就算真杀了人,要偿命,也轮不到你!上头有有官府,有律法,有圣上!何时轮到你来断人家生死了?”
荣平郡主还要辩,“阿衡不过打了几下,还不是送到顺天府了?”
顾大学士深深拧眉,“这事儿不是这么说的,唉!我同你说不明白!”
我忙跪下来,扯住荣平郡主衣角,“阿娘……”
荣平郡主这才起身,“罢了罢了,你要管教儿子就管吧!横竖你不心疼!”
顾大学士似乎被气得不轻,也站了起来,“你今日就去祠堂祖宗牌位面前跪上一天!谁也不许送饭送水!”
他跟荣平郡主一人一边离开了,我赶紧扶着顾衡起来。祠堂就在顾府旁边,有角门可以过去。顾衡在牌位前跪好,还故作轻松地跟我说话,“行了,你明天这个时候再来看我吧,记得带点好吃的。”
我却没动,就在他旁边跪下来,他急道:“干嘛呀你,阿爹罚的是我,又没罚你,你应该养精蓄锐找好讼师弄死长兴侯的孙子!不然我这不白受罚了!”
我闷声道:“得了吧,这事闹这么大,还是命案,所有侯府都被惊动得差不多了,长兴侯就算想包庇也不可能了。”
“那你也回去……”
“顾衡。”
他一怔,我慢慢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想陪陪你。”
尾音已经带着哭腔,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来,沾湿了他的衣衫。刚刚一直忍着的情绪,到这一刻才无声地爆发。
良久,他把脸贴过来,应了一个好字。
第二天回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卷起裤脚,我们的膝盖上都是一大片的青黑色。阿绿她们心疼得不得了,又是熬鸡汤又是拿药膏。她们不知内情,还在劝我们少顶撞阿爹阿娘。我把事情一说,阿青就哭了。她跟阿绿她们不同,不是家生子,是被买进来的。记忆中也有一个弟弟是被打得半死,才把她卖了换钱买药。
眼见她们和我又要哭成一团,顾衡赶忙道:“行了,别回头又把你们少夫人惹哭了。”
我捶了他膝盖一下,他下意识一弹腿,随后安慰自己道:“膝跳反应,腿还没残废。”
我又想哭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