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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打抱不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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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也起身给他让座,“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在定远伯落座的间隙里,我看到她淡淡地望了我一眼。
说好的提前给我消息呢?
定远伯摆手示意我们都坐下,他看向我,“你同顾四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垂下眼帘,“那日是顾衡自己……他的性子,您同太太也知道,二弟三弟在旁边都没能拦住,我又怎么拒绝。”
定远伯一皱眉,他应该已经注意到我对顾衡直呼其名,而不是喊他顾四少爷了,“他跟你关系很亲近?不然怎么会让你单独陪他逛园子?”
我有些委屈,“我这些日子学文习礼,深知男女大防,他是怎么想的,我一无所知。”
孙氏道:“我听景初说,顾四少爷临走时说,跟羲和说话很是愉快,是么?”
定远伯就问道:“你们都说了什么?”
我假装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无非说了一些夸赞园子的话,顾衡见识广博,便同我说起各项典故传说。我只觉得有趣,便当戏文听,听完就忘,并不记得了。”
定远伯的目光依旧犀利而明亮,被他一扫,我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我就又低声道:“他还说……他快定亲了。”
“他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说荣平郡主还在为他挑选合适的对象,但最终人选,还是由他来定。我不好回话,只这么听着,也没作答,他没在意,自顾自就又说到别处了。”
定远伯道:“除此之外,你们还有过什么交集,一一都说来。”
这话听来像是讯问,而我只在神色中略作挣扎,便老老实实地道:“同阿迎,——便是顾衡的亲妹妹顾迎,我同她结交后,她相信落水一事我非故意,就同意为我做说客,去顾衡跟荣平郡主面前澄清。那日去顾府,顾衡便与我将话说开,我谢了他救命之恩。也只有那天说过几句话,只觉得他待人友善,没有其他了。他会让我陪他逛园子,我始料未及,更不清楚他为何同我说起这些。想来是为人不拘小节……倒同传闻中很像。”
好在顾衡性子与传闻一分不差,说得难听些就叫顽劣,京中人人皆知。不管他做出什么荒诞事来,大家都深信不疑。简直是背锅好手。
定远伯静静听我说完,一言不发,看他样子,像是信了七八分。一旁孙氏正望着我,我干脆低下头,省得眼神里流露出什么来出卖自己。
她道:“这么多年,羲和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别的不提,老爷何时见她撒过谎?”
孙氏居然帮我说话了。
半晌,才听定远伯道:“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同你提起这个。那么你呢,你对他又是怎么想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顾衡人很好。”
定远伯已经明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有些诧异,他这是什么意思?白景明刚听到我表明心意的时候可是狠狠地训斥了我一番啊……
孙氏道:“你毕竟是女儿家,这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你的婚事,老爷会为你做主的。”
我唯唯诺诺道:“自然一切由父亲跟太太做主。”
定远伯嗯了一声,便让我先回去了。我出去时特意放慢了步子,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只言片语。
“旁的事纵着羲和还罢了,哪有这样毫不忌讳问她的……顾四少爷毕竟是外男。”
“既已纵得她肆意妄为了十几年,终身大事上,更应顺她心意。她改不改性子都不要紧,咱们压得住她的夫家就是了。我如今只担心顾府人多事杂,论权势且在我之上,又有荣平郡主,实是不好相与。”
我脚步一停,见左右无人,便站在帘子外不动了。
“……老爷既这么想,也罢。若顾四少爷真的有意,早晚会请人上门提亲,待那时再考虑也不迟。若是顾府无人来,正好劝羲和断了这心思。我担忧的倒不是这个,我看自羲和病好,确是比从前知分寸,老爷再拿以前之事看她,怕不合适……”
门外已有脚步声,我忙踮着脚尖快走了几步,才装作正从房内出来的样子,同阿绿她们一起回了院子。路上我一言不发,待入屋阿绿捧上茶来,她才敢问一句:“姑娘怎么了,方才出来见您似乎脸色不怎么好。”
我摇摇头,拿话岔过去了。能告诉她我是被定远伯感动了吗……他原来都知道,他竟然真的想纵容白羲和一辈子,让她衣食无忧,永不知人间悲苦地过完这一生。
随着今年的冬装做好,日子一天天地冷下来,我习字时都握不大住笔,颤巍巍地写废了好多张纸。饶是如此,我的字还是进步不小,游氏夸我有毅力,她不知道我在应试教育下坚持了十几年……
我也曾拿玉佩问过她,但她只能同我分说这玉佩的材质做工雕琢,来源之类的依旧是未解之谜。入冬后她病了,好几日不曾来上课。我还是挺喜欢她的,算是这时代的知识女性,就跟孙氏报备,带上孙氏命人准备好的药材去探望她。
她住在一处小院落里,马车只能停在巷门口,我带了阿绿去敲门。她见到我很惊喜,忙请我们入内。没说一会儿话她就让我回去,说是怕我过了病气,阿绿也就跟着催我,我只好起身告辞。
出门时便听得隔壁似是在吵架,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直传进我耳里,“呸!你爹就这点家当,哪儿有什么留给你们的?给他办丧事就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和你弟弟都还没饭吃呢,你倒来向我要钱!问你死去的老娘给吧!”
一条巷子好多户人家都出来看,我也探头探脑的,游氏皱眉道:“二姑娘快回去吧,免得污了耳朵。”又让阿绿回马车上把兜帽取来给我戴。
我对这种充满小市民生活气息的事情非常感兴趣,赶紧问道:“这是在吵什么呢?”
刚问完,隔壁门开了,啪的一下扔出来一个包袱,摔在地上散了一地,里头只是几件衣裳。随后便是两个小孩子被推攘着赶出来,小一些的那个男孩子站不稳,一下子摔在地上。
游氏让阿绿给我戴兜帽,自己却先一步上前去扶那个男孩,“没事吧?摔疼了没有?”
看起来大一些的少女见弟弟有人照顾,便指着推他们出来的妇人道:“你别得意!你私底下欠了多少高利贷,打量我爹跟我都不知道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家里没钱,还不都是你拿去补空子了!我爹身子好好的,自个儿又是大夫,若不是你没照顾好,成日就晓得拿钱去赌,他怎么会一病不起!”
那妇人啐了一口,恼羞成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那不中用的老爹自己生病死了,倒赖到我头上!我这日夜伺候着你们同那老东西,自己连口水都没工夫喝,倒伺候出债主了!”说着又抽出手帕嘤嘤嘤地高声哭喊起来,“大家快来看呐!这个不孝子克死亲娘,不孝女又气死老爹!活脱脱两个丧门星!要了我的命哟!成日里好吃懒做,亲爹死了都不管,只晓得问我要钱,我这做了什么孽喲,嫁进这户人家!人家同我说继母不好当,我竟半点没放在心上!今日才知道苦了哟!”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真是唱作俱佳,来这里几个月都把我养得飘飘然了,头一回见这么接地气的家庭伦理剧表演。
那少女明显不是她的对手,眼看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说了一句你别胡说,就气得说不出来话。
倒是游氏听不下去了,朝她道:“刘大婶你积些口德罢,这两个孩子好好的,怎就成了丧门星。”
那位刘大婶拿眼风一溜她,“哟,游先生,大家都尊称您一声先生,便是您有文化了。我不认字儿,但道理还是明白的,这两个人先后害死亲爹娘,不是丧门星是什么,啊?照我说,您也离他们远些,毕竟前头已去了一个丈夫,将来还要过日子的,再出点事儿,名头可不好听,到时候请您的人家忌讳这个就不好了。”
这话就是说游氏克夫了,游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也是不会吵架的。我看不下去了,推开挡在我前面的阿绿就走过去道:“哟,这位大婶,说这话不合适吧?人家父女过得好好的,你一嫁过来人家爹爹就去了,到底谁克谁呀?”
刘大婶的火力顿时挪向了我,我此刻正被兜帽裹得严严实实,漏不出身上一点富贵做派。兜帽是天青色打底,不仔细看就看不见上头绣着的暗色云纹。虽未戴上帽子,但因是来这种地方也没怎么打扮,只簪了朵玉兰花样的簪子,十分朴素。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番,才道:“这是哪户院子出来的小姐,倒这么爱管闲事。我自个儿家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朝她微微一笑,“真巧了,我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我踱步到那少女身后,问她,“我听你说,你爹是大夫,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呢?你还说,你这个继母欠了高利贷,偷拿你爹的钱去还补是不是?哎哟,更巧了,我前天听了一出戏,就是继母好赌,为贪钱财害死自己丈夫,然后将继子继女赶出家门的。今天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像。”
刘大婶登时将眉倒竖,手指头就要戳到我脸上,“你是哪来的小姐,我称你一句小姐,你倒上脸了!轮得到你来这胡说八道!别是哪家里包养的暗门子,却来我这耀武扬威打抱不平!我呸!也不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我一把打掉她的手,“我是什么人不用你鉴定,你是什么人大家可都看清楚了,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那咱们去官府问一问,有没有你这样将继子女赶出家门的道理?”
游氏急得上来劝我,阿绿也忙挡在我面前,“姑娘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同这等人……别为了她气坏自个儿身子,老爷大爷知道了也要心疼的。”
游氏见拦不住我,又去朝刘大婶道:“刘大婶快些住口罢,你方才那些话真是……若让姑娘的家里人听了,有你的苦头吃。”
刘大婶听完阿绿跟她的话犹疑起来,周围人都在指指点点。我大大方方道:“别,我就是我,不用我家里人给我当护盾。这位大婶,我就是纯粹路见不平,你欺负继子女在先,嘲讽我家先生在后,如今又辱骂于我,你可真是见人就咬啊你。有什么不服,咱们去官府说理呗?”
一听官府二字,刘大婶就撇撇嘴往后退了一步,“管你什么人,我自己家里的事还轮不着你操心。”说着就推开那少女与孩子要回屋,我还打算上前,被游氏和阿绿死死拉住。
阿绿快哭出来了:“姑娘可饶了我罢,让老爷大爷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左右一瞄她跟游氏,这才作罢,哼了一声,“算她运气好!”
这会儿人群才纷纷散去,那少女上前来带着弟弟给我行礼,“多谢这位小姐。”
她这样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别别别,我都没帮上你,就是打了个嘴仗……”
阿绿扯着我道:“姑娘快回府罢。”
我看一眼游氏,游氏将那两孩子带回自己家了,说是暂时照顾着。我这才将兜帽戴上了跟阿绿往巷口去,阿绿一面走一面念阿弥陀佛,“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一抬头,便有个少年身影靠在墙边朝我笑,阿绿惊了一惊,我也惊了一惊,慢慢挥了挥手,“阿绿你先回车上等我。”
阿绿咬了咬唇,还是听话走了。顾衡这才走过来,一拍我的肩膀,“刚刚干得不错嘛。”
我心虚地盯着他看,“你该不是嘲讽我吧?”
顾衡奇怪道:“我嘲讽你干嘛?我夸你啊,见义勇为,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要不是担心你不高兴,我早就上来帮你一块儿怼那大婶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奇怪道:“你帮我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他道:“你不是说不需要家里人当护盾吗,那你不想仗势欺人,我这样贸贸然跑过来不是坏了你的事儿嘛。”
我没想到被他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没想过摆出背景来吓唬那位大婶啦,就是……”
就是觉得一边吐槽这里的封建等级制度,一边又借用它的力量压迫人,挺……无耻的……
顾衡敲了敲我的额头,一脸我明白的表情,“别想太多,你不就是借个身份地位打脸吗,又不喊打喊杀,也不是没把对方当人看,哪儿来那么多心理包袱。”
“……你说得对啊,”我想明白后此刻有些痛心,“我失去了一次装X的机会。”
顾衡:“……得了吧你,回头我帮你关注一下后续。”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哒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