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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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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佣兵,有杀手,气氛紧张,令欧阳铖不得不对那些人提起心肝多个心眼。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少爷一般的人物。他坐于马上,一派居高临下的气势,怪异的面容给人一种阴森的不适感。而在他旁边的,骑在另一匹马上的穿着金棕色大袄的人……
他眯起眼睛。是自己看错了么?还是说,那个人就是怡安郡主?
庞大的队伍迅速对他们几人形成了半包围圈。
车厢里的曹三丰感觉到气氛的不对,撩开窗帘便看到了外头的杀蟒还有成群的佣兵。为了看得更加清楚,他撩开门帘从车厢中出来,如意料之中那样,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何漠鹰,以及他身边的黄忆慈。
“在下一路跟到这里,不过是想请曹少去个地方做做商谈。”何漠鹰驾着马向前几步,“去曹少自己的地盘我是不太放心,所以可否赏个脸呢?”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黄忆慈从人群中驾马走出,跟何漠鹰二人耳语了一阵。最后,她像是下定决心般严肃地向何漠鹰点了点头,又后退两步回到队伍前方。
“我为什么非得赏脸呢?”曹三丰忍着毒素流转的疲惫,从马车上跳落到雪地上,注视着何漠鹰。
“你会来的。”
“你又怎么知道呢?”
何漠鹰不搭话,嘴角微微勾起。抽出大刀,刀锋直指黄忆慈的颈部动脉。黄忆慈从未想过他会有此举,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何漠鹰享受般地看着曹三丰的眼神变化,从一开始的几厘米距离,到冰冷的铁刃贴上黄忆慈白皙的脖颈,慢慢地,见了血色。
曹三丰阴沉着脸,本打定何漠鹰会像上次命令杀蟒不伤黄忆慈一样,无论如何不会伤害她。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尽量跟黄忆慈装作毫无瓜葛的两路人。但当她因皮肤被阴冷的刀刃割划而发出疼痛的声音时,他不再隐忍着内心的不安,骤然怒目圆睁。
他一个瞬移横扫,用腿勾绊了何漠鹰所骑的马。那马顿时发出“迂迂”的惨叫声,朝旁边一栽,何漠鹰也淬不及防从马背上摔下,刀刃顺势离开了黄忆慈的脖颈。
方才的惊吓,让她此时仍呼吸急促。忙从马上下来,刚想去问问何漠鹰有没有事,就被曹三丰拦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躲躲。”他提起雪白的袖子替她擦去脖子上的血迹。
“你……你别碰我。”她甩开他的手,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到底在想什么?昨天还好好的。”
“想活命就别问那么多。”她撞开曹三丰,走向刚艰难地站起嘴角还带着血的何漠鹰,“你还是听他的吧,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曹三丰对她的态度有着十二分的奇怪。刚想再问个清楚,何漠鹰已经一个拳头招呼了过来。
他后退数米,擦了擦被打的脸颊,狠狠地盯着一边给黄忆慈擦去血迹,一边向她道歉的何漠鹰。听他的解释,似乎是计划需要。然而计划需要什么的,只是令他的怒火一遍又一遍升腾的引线。
何漠鹰背对着他朝他瞬移而来,用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反手招式。两个人就这么在雪地里切磋了起来。
一招来,一招去,欧阳铖在马车上看着渐渐处于下风的曹三丰,心中急迫,却又不能够上前阻止。他知道师弟处于下风的原因,在打斗的过程中他每一刻都在注意自己的伤口。而何漠鹰则看准了这一点,一直以攻击伤口为幌子成功打击到曹三丰。
也许这一战,是他必须自己打赢的,即使输了也不能有人上前替他作弊,因为真正的观众并不是他们这群闲人,而是在旁边紧张地搓着衣袖的黄忆慈。
几分钟后曹三丰便看破了何漠鹰的用意,便故意将左臂伤口迎向何漠鹰,右膝成功地重重顶上他的腹部,令他后退数米,站在原地不停地咳嗽。
曹三丰的力量在谷中向来以稳准狠著称。刚刚这一下非同小可,何漠鹰的唇边在几下猛烈的咳嗽后流出了鲜红的血,不出意外的话,内脏该是有所损坏了。
而所谓非同小可,除了内脏之外,那便是情绪上也惹怒了何漠鹰。
虽处下风却避闪得及,曹三丰此时竟也是毫发无伤的状态——除了左臂上的镖伤以外。他戏谑地冲对手笑,抬起手来朝他挑衅地勾勾手指。
何漠鹰先是报以笑容,而后秒转狂怒,一个闪身到他面前继续朝他的伤口攻击。曹三丰也不避闪,右掌正要挡住他即将出现的攻击,打算再用踢技再次造成何漠鹰的内伤。哪知何漠鹰来了个实招,手刀劈砍在曹三丰半日未上药的镖伤上,趁他疼得晕眩之时一脚将他踹出十米之远。曹三丰几乎是直线飞出,后背撞上自己的马车,又反弹回来倒在了雪地里。
马车里的两位师兄从窗口看着他硬生生地撞上来,都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用手肘吃力地支撑着自己,颤抖着喷吐出一口血液,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血红黑的色泽,在皓白的雪地里醒目至极。
毒素开始发作了。
他扭头透过模糊不定的视线,想再多看一眼黄忆慈。只看见她在马旁边,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你这是何苦呢……他还想再问她一句。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那个姓何的是不是威胁你什么了?
“三丰。”三位师兄都从马车里出来,欧阳铖喊着他的名字,将他搀扶起来,“怎么回事,你到底中了什么毒?”
“哈哈哈哈哈,想知道么?”何漠鹰在远处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扶在马鞍上不放的手出卖了曹三丰给他造成的伤势,“那镖,是我托人到广茗楼放的。那里可是你们来杨府的必经之路呢。”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会拜访杨府?”尹初回驳道。
“这位大侠,眼线这种东西,可不是说说而已。”何漠鹰骑上马背,“这个国家到处都是我的眼线呢,不限年龄,只限智慧。让我不必踏出杨府后殿,也能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比如你们在永安城的时候,比如文昌老弟在怡安郡的时候,
不限年龄?曹三丰又咳了几声,想起了他们在翰林河畔遇见的那位孤寡老人。
现在可以理解为何杨文昌等到八个月后才冒险把黄忆慈邀约出门说明危险的情况,还不能够多说。这么说来,杨文昌所说的那位认识的幕后指使者便是何漠鹰没错。也难怪他会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了。表兄要伤害自己的发小,任谁能淡定得下来?
而杨文昌口中说的“他也没忘记”,指的就该是何漠鹰了。也就是说,火灾的事,何漠鹰早已通过眼线得知。
所以说,一切的灾后伪装,包括告诉当地居民该跟外来者说些什么,都已经交代好了么?这个何漠鹰,要加害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黄家,具体来讲也就是黄忆慈。
……
——她是过去的点火之人,也是未来的遇险之人。
……
小七那时的话此刻正恰到好处地盘绕在他耳际。
同时他也考虑到,何漠鹰所希望的最终结果,是黄忆慈待在他的身边,与他成亲。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的怒火。
只是他不晓得,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答应何漠鹰的要求,去祁云峰“赏个脸”。
大概是所谓尊严,大概是想继续看到她,大概是想为自己找到继续接近她的机会,大概是急于更多地弥补她对他十五年的等待,更多地。尽管他知道这种弥补不可能会有尽头。
如果没有答应,也许会是另外的结局呢。这是很多年后他在静幽谷中独自修习武功时,心中常有浮现的想法。
曹三丰、何漠鹰、归尘、暗夜、杨文昌,几个或大或小的队伍朝着相同的地点,如条条江河溪水,殊途同归。即将汇聚成那个暗潮涌动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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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雪飘,天光大亮。欧阳铖驾着马车如火如荼地赶往祁云峰的方向,辽阔的雪原渐渐变成了崎岖的山路。平整的大道也渐渐向上微微倾斜。
虽然曹三丰答应了何漠鹰的“邀请”,但身为师兄,欧阳铖并不想让他冒这种不明不白的险,打算凭借着对自家山路的熟悉绕道而行,直到把身后一众人绕晕,再从小路折回药谷,从暗道进入药谷后,便算是回到静幽谷的地盘了。
身边那位黄忆慈的贴身仆人,貌似是被刚才的事吓傻了。比起刚才欢乐的喋喋不休,他现在只是愣愣的不说话。
“阿铖师兄,三丰又开始吐血了。别光让我们看着他,告诉我们该做些什么?”小七不耐烦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欧阳铖听罢咬紧了下唇。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该死,要是朋佑或者华恩在就好了。”
“别管我了阿铖师兄,回谷再说。”
“三丰……”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去祁云峰,这条路不是去祁云峰的最短路径。”曹三丰的声音比起挨了何漠鹰那一踢之前虚弱了不少,“也好,去那里除了被何漠鹰控制,没有其它任何作用。”
“那为什么还要答应他呢?”欧阳铖的眼帘微微下垂,像是不解,又像是猜到他认为不值得的答案。
“答应……谁知道呢……”
“该不是因为怡安郡主吧。”欧阳铖挑明了心中的猜测。
“你们不觉得吗?她好像被那个姓何的制住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站到了他一边。”
“师弟还真是相信她。不过师兄并不了解怡安郡主,所以也无法做出判断。”
“依我看,三丰师弟说得对。”尹初道,“三丰师弟,在与那个男人过招的时候,每中他一招,怡安郡主都差点要上前阻止。”他又转身面对闭目养神的曹三丰,“她也对你说过,想活命就听那个男人的,对吗?”
曹三丰不回答,他在车轮滚滚的声音中,愈发地晕眩。
“驾!”欧阳铖看准了何漠鹰放松警惕的时机,加快了马车的行驶速度,迅速驶入前方的拐道,而不是继续走去往祁云峰的捷径。
何漠鹰在后方看着不对劲,几秒钟后才恍然大悟,命令杀蟒金队的一半成员下马从树林里抄小道拦截。自己则带领剩下的人继续追赶曹三丰一行人,准备前后夹击,来个瓮中捉鳖。
不料在被夹击之前,欧阳铖早已看破了何漠鹰的意图,驾着马车驶入了另一个弯道。
何漠鹰看着猎物突然在前方消失,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追!”
“大人,让我带我的队员去拦吧,我对这一带熟悉,保证把他们引向祁云峰。”杀蟒火队的队长向何漠鹰提议道。
“还不快去!”何漠鹰面对陌生的地形有些乱了方寸。
“是!”
欧阳铖一路进入了崎岖不平的秃树林,地下是被霜冻覆盖的草,于是马车在行驶过程中颠簸不断。但欧阳铖并没有让马缓慢下来,反而继续驱使。越早到达药谷的暗道,他们就越安全。
前方迷雾阵阵,欧阳铖有信心利用迷雾甩掉何漠鹰的人马。只可惜他并没有把杀蟒火队算在里头。
小七和尹初分别把头探出窗外,常年生活在祁云山的他们一眼便认出了迷雾后方所有若隐若现的一草一木。但陌生的影子也让他们不得不提起心来。在前方驾车的欧阳铖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
前方最大的道路,往旁边的三条分岔路,还有通过崖壁上突出的岩石越过这几条路的“空路”,所有可能去往药谷暗道的路,全都被几个黑衣人守得严严实实。这些是在暗处的。在明处,也就是在他们身后,还有一部分黑衣人正骑马追赶。
欧阳铖停下马车,调转马头。
真的要遵守那个毫无意义的约定,去往祁云峰吗?不,这不是遵守,他们这已经是被逼上去往祁云峰的路了。
“怎么了?”曹三丰感觉到马车安静下来,疑惑地皱起了眉,睁开眼睛问道。
“师弟,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那就走吧。”眼睛又重新闭上。
“啥?”欧阳铖表示听不懂。
“走,去祁云峰。”曹三丰的每一个字,都无所谓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
欧阳铖轻轻地叹了口气,呼出的气形成了一团散不去的白雾。他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是曹三丰的兄长,想着给予他,支持他,保护他,一样不落。但却从没想过,当他做出了一个令自己担忧的选择时,他究竟应该选择支持,还是保护。
“阁下不走了么?我们好像还没到呢。”一个妖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火队的队长。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
欧阳铖调整好方向,抬头凝望祁云峰的方向。一扬鞭,马儿高呼一声,朝着与药谷相反的方向奔腾而去。火队队长得意一笑,招呼自己的火队的一名队员前去给何漠鹰报信。
光秃秃的山顶,飘着鹅毛大雪,所幸风还不算大,欧阳铖将马车停在原地,将小七叫出,只留尹初在车厢中看顾曹三丰。曹三丰此时还未醒来,似是对将要发生什么事并无多大的兴趣。
远远地看到何漠鹰的人马从大路那边赶上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喂,那边的。”
欧阳铖从思虑中回神,看到何漠鹰在远离悬崖的一边招呼着他们。他与小七对视片刻,从秃树干后面走出去,站到与何漠鹰相对的位置,等待他说出请他们来这里的目的。风刮起他们俩大袄的衣摆,即便人数不多,他们依然拿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只是身后不远,便是万丈悬崖。
曹三丰坐于车厢中,即使是坐着也需要尹初在旁边任他靠。刚才一路颠簸,他的伤势愈发的严重。脸色已经开始变得苍白。
让人浑身乏力的药,会是什么呢?曹三丰自己也没停止过思考。
体温也越来越高,那位仆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后,突然就紧张了起来。拿了车厢中一直无人使用的水盆,去不远处的山间里打了点水回来。又撕下自己的衣摆一角,浸湿后给他做降温用。
清凉的山泉水捂上面颊,曹三丰的意识渐渐有所清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三丰,感觉好些了吗?”看到他醒来,尹初感到一阵惊喜,又转向那位热心的仆人,“谢谢你这位大哥。”
“哎,我也算是与曹君相识,不必客气。”
刚觉着舒服一些,何漠鹰那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他越过尹初去掀开窗帘,看到自己的另两个师兄正站在离悬崖不远的地方。
“叫你们最小的师弟出来。”他抛着手中的玉石,像是在筹划一场轻松的游戏。
“三丰身体抱恙,不便出来。这是你造成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小七笃定地注视着他。
“噢噢对,我可差点忘了呢。”何漠鹰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的笑,“那也得给我出来。”
“你……”
“在这儿呢。”曹三丰从车上下来。他谢绝了尹初的搀扶,想要自己独自走过去。
外边空气清新,也让他的发热好转不少。
“你想要干什么就直说吧。”他与两位师兄并排而站,面对着何漠鹰。
“让你旁边那两位离开。”看到曹三丰照他的话做,他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曹三丰不慌不忙,向两位面露担忧之色的师兄使了使眼色,让他们回到马车中等着。
“师弟你……”
“我没事,我心里有准。”
许是听到他说心里有准,欧阳铖和小七才拖沓着步伐回到秃树林里的马车旁边。欧阳铖本尝试着把马车驶近一些,只可惜山巅处地势过于陡峭,马车无法在那斜坡上落脚。
曹三丰擦了擦嘴角残余的血迹,在看到黄忆慈的身影时,他感到自己又能够抖擞起精神来。她金棕的大袄反射着灿烂的光辉,一瞬间他仿佛痴迷其间,又一瞬间,他眼里似乎有了片刻的忧伤。
是该怪我没有抓住,怪你这么快就离开,还是,怪时间只会冲刷一切留恋的东西却不能够治好留恋者的悲伤?
“忆慈,你过去。”
“我……我吗?”她看上去也是刚刚被叫回神。
“今天,就是你为他交换性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