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王冠》灯无荞麦

27、027-2004-2005

　　大赛型球员——

　　萧央踏上绿茵场的时候，脑海中出现了这个他在观看世界杯、欧冠等世界顶级足球比赛时，偶尔会从解说口中听到的名词。

　　它通常被用来赞扬那些球员——他们身处许许多多只能混迹低级别职业联赛的球员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至高赛场，那里看台人头攒动如沸海翻江，万众的瞩目仿佛无数强光无孔不入打照着每一寸草皮。而他们拥有那种天赋与素质，无需经历大量比赛经验的积累和反复的心态调试，在这种赛场压力下依旧从容不迫，状态稳定一如往常；更有甚者能将压力转化为一支兴奋剂，在关键的比赛里拥有远超常态的发挥。
　　这是很多国家队、一流俱乐部球队在争取那些至高无上的荣誉时都万分向往的一种球员。
　　萧央想起了这个词，仅仅是因为此刻队友们的表现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这支队伍与“大赛型”实在是相去甚远。

　　中国足球太过寒酸的历史让中国队无法拥有立足世界赛场、叫板欧陆足球强国的底气。
　　无论是全胜出线的小组成绩，还是青年赛场无拘无束似乎一切皆有可能的大环境都无力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底气不足。
　　国青球员在决赛赛场上迈出的每一步或许都不稳固，只是这种迹象被比赛开局的大好形势很好地隐藏，在三个初级而致命的失误丢球中才一点点显现。

　　然后这争分夺秒的最后两分钟里，落后的比分让整支队伍的紧张和惶恐暴露无遗。

　　此时的中国队已经没有阵容可言——他们也确实不需要阵容来指导这最后的一波攻势。
　　德国队全面回撤，精神抖擞的防线将领先的比分牢牢护持，中国队自然全线压上。只是球员们心慌意乱的情绪在七零八落皮球传切中互相传导，彼此之间的配合凌乱不堪，始终被挡在禁区外的进攻让中国队的垂死挣扎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萧央在人群外围注意到皮球在队友脚下两个来回，又慌不择路撞上了一名德国后卫。

　　德国后卫大脚开出一记简单粗暴的解围。

　　皮球尚未离地，行进方向也未明确，但是萧央毫不迟疑扭身冲向了左路边线——他的身影与挤在大禁区周围的人群背道而驰，像是球场上空出现了一声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发令枪响。
　　这是观众眼中这名替补球员上场后的第一次启动。

　　决赛阶段的比赛不再如小组赛那样多场同时进行，除了中德两国，世界各地的电视台在没有本国比赛的情况下也安排了对这场比赛的转播。

　　换人已过了半分钟，西班牙国家电视台TVE的解说员才开始提起中国队替补球员：

　　“有趣的一幕——他好像比任何人更早知道皮球会飞往那个方向，他奔跑的路线和空中的皮球几乎平行，这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的速度——他看起来轻松得像是在把皮球当作一只风筝放。不过这注定只是我的错觉，比赛还剩1分16秒，如果不是已经彻底放弃，没有一名中国球员会在这时候有放风筝的心情，而中国队的表现告诉我他们还未言放弃——值得表彰的精神，只是这些年轻人或许需要让自己的脚步镇定一点停止打转了——皮球已经跑去你们刚上场的队友那里了啊！这群傻小子！”

　　如机关枪般噼里啪啦飞快的语速一向是西班牙解说的特点，他想起自己还没介绍刚刚那一连串絮叨中的主人公：“哦，19号的名字——”

　　功课做得不够充分的解说员很是随意地靠直觉给了那个名字拟了一个发音，好在除了带了点奇怪的卷舌，他念得还算准确：“萧央——萧央，年龄——哇哦！十六岁零一个月！这应该是本届世青赛最年轻的球员了，如果克劳琛让他上场打的是拯救中国队的主意，不得不说他的决定对于这样年纪的一名球员来说有些过于苛刻了。十六岁——他是职业球员了吗？他所在的俱乐部是——呃？”

　　西班牙解说员反复确认了几遍手中的资料：“——皇家马德里？！”

　　球场上萧央接到了那脚高球。

　　他在边线旁停步转身，屈膝迎球，皮球不偏不倚落上他的膝盖。
　　速度给他留下了充分的时间，让这一连串停球的动作显得格外从容，也把紧随而来又匆忙制动的两名德国球员衬得格外手忙脚乱。

　　他们试图在这个没有退路的边线形成夹击之势，共识刚刚达成，而萧央已经带球擦过了就近一人。

　　另一人的拦截更添几分谨慎，萧央顺着急停的脚步直接做出变向——那一下晃动充满了简洁的美感，似乎只是凝望远端的视线被靠近的障碍物所扰，让他不得已偏过一点身子侧了侧头。

　　德国球员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晃动，跟随他给出的方向做出了移动。
　　没人会苛责年轻的后卫不够优秀，总是拦不住那些狡猾的前锋，因为世界上大多数顶级后卫都需由时间和经验锻炼而成。

　　萧央脚底一拨一拉，皮球像是黏在他脚上一样，被轻巧带往了德国球员身后。

　　“——是的，皇家马德里。”虽然本国球队没有参加世青赛，但是英国广播公司BBC的体育电台依旧进行着世青赛决赛圈的转播。
　　“非常非常非常流畅的停球加过人——十分具有辨识度的拉丁派控球脚法。难以置信如此冷静的一系列动作会出现在这种时刻的赛场——由一名十六岁的年轻球员来完成！两名德国球员被甩在了原地，他们看起来还没反应过来皮球已经随对手一起远去！两分钟太短——但也许看到这一幕的德国球迷已经开始祈祷这两分钟赶快结束了！”

　　高空摄像机的俯视下，红白两方对持球的中国队19号几乎呈一哄而上之势。
　　危急的赛时压迫着场上球员们经验贫乏的思维。
　　停留、后退、预留皮球转移的空间，这些本可以带来有效配合的行动似乎已被大多数人忘至脑后，他们本能地追着球跑。

　　陈滔从右路跑至中路的时候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汗水在往眼睛里淌，但他顾不上抬手去擦。
　　球呢？
　　还在中国队脚下吗？
　　被德国队解围出界了吗？
　　赛时还剩多少？
　　如果再来一次重新开球——双脚似乎被这些杂乱冒出的念头绊了一个踉跄，他感觉自己的视野就像一架摄像机颠簸震荡的取景，镜头毫无头绪的晃动间充斥着德国球员的背影。
　　直到一片红色衣角在白色球衣的围拢中一掠而过，轻易就获得了他紧跟不放的聚焦。
　　那明明只是那么多刻不容缓的瞬间中的某一个，但他就是看到了——

　　他年少的队友在远处抬起头，如炬目光清晰穿透人群，在他滚热的脸上冷冷一落。

　　下一秒——人群之中皮球一冲而出，直线向他奔来！

　　“漂亮——漂亮！萧央的传球！！”

　　央视解说员猛喘了一口气：“——球门正前方是陈滔！机会！机会来啦！陈滔拿球拿球拿球——打门！！！”

　　现场顿时惊呼四起！

　　……

　　又转瞬如潮落般散去。

　　“哎！！”解说员一声音量失控的长叹，“射门角度太正了！皮球直接冲进德国门将怀里了！”

　　“太可惜了啊，这么宝贵的机会！陈滔应该缓一缓找好角度再打的，他身边没人，球就传在他惯用的右脚，也不需要作调整，完全可以打门将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太急了啊！……”
　　话未结束，屏幕里已出现了几名低头掩面的国青球员。
　　球门前陈滔伏身跪着地，表情被埋在青筋暴起的双臂里，只留背部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解说员停止了自己“应该这样”“如果这样”之类毫无意义的絮叨：“……太急了——这种状态在此时此刻也是人之常情。”

　　屏幕开始了情景回放——从萧央传球开始。
　　他将话题转移：
　　“虽然可能下一秒比赛就结束了，但萧央这脚传球还是应该作为精彩瞬间来回放一下的——慢镜头里可以看到他过完人在原地有一段明显的滞留，吸引人上前后又立马把球分了出去，一脚长传很轻松地就走通了他们的防线，这一下处理真是非常机敏啊！”
　　十几秒的镜头让那一脚长传的技术含量展露无遗，解说员不由自主语带赞叹：“这低平球长传的距离得有三十米了！看得出他脚下技术应对这种场面是相当游刃有余，他这短短一分钟的表现可真算的上是一鸣惊人了，要是再早点上场……可惜！”

　　一脚威胁射门虽然有惊无险，却依旧把德国队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突然经历了千钧一发的一刻，几乎忘了对手身为强弩之末的软弱，眼看着中国队在门将开球后又一次获得控球权，连忙紧缩防线，不少人的防守动作已有些草木皆兵的急迫。

　　解说员注意力刚转回场上，就见场上凭借身高优势抢到一记高球的冯肖廷还没停稳，突然就被一名德国后卫的冲撞带倒在地！

　　“嗬！背后撞人！罚球区的犯规！”
　　解说员一下子来了精神：“裁判看到了吗？会是一个任意球吗？”

　　主裁判举手示意。

　　“是的！一个任意球！”

　　球场上因德国球员围上主裁判激动争辩的场面而大失秩序，球迷看台也瞬间炸开了锅。
　　“德国球员在为这个判罚表示不平，但回放里我们可以看到这确实是一次没有争议的犯规——罚球点距离球门大概只有18米，中路稍偏左——这个位置！”

　　解说员话语快得像是在催促：“这一球可以采用直接射门的方式，这么近的距离依靠配合进球反而会增多不利的变化包括之，前的友谊赛在内，国青队罚过的任意球并不少，队伍里几名任意球主罚手已经很明确，右路冯肖廷和赵旭，左路陈滔，中路冯肖廷、赵旭、陈滔三人都可以——”
　　已经慢下来的语速让他的话显得格外用力：“现在，一个绝佳的、最后的机会——这一球谁来罚？”

　　这一球谁来罚？

　　这个问题盘旋于围站在罚球点的中国队头顶，却迟迟没有被任何一名队员问出口。

　　陈滔和冯肖廷、赵旭一样，被众人围拱在罚球点前。

　　这对陈滔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一个轻车熟路的情形——视距离长短他会和另外两人商量几句，让出这一球的同时再约好下一球我来，身后会有队友抱怨克劳琛每一种定位球主罚手都要作严格指定的刻板作风……尽管大多时候这一脚总是会差上那么一点，进不了球门，但也不是没有蒙进一球的时候。

　　而现在——看台喧闹声如隔云端，沉默让彼此之间的喘息声格外清晰，铅铁一般的沉重慢慢灌满停止跑动的双腿。

　　棘手的一球出现在了这种时候。

　　而刚刚——就在刚刚。
　　他接到那样一脚传球，又狠狠错过一个射门，那心脏一下跳空、双腿猛得一软的感觉仿佛还遍布全身。

　　看台的中国球迷再次打起了擂鼓，重又喊出了“中国队加油”的口号，从稀稀拉拉到整齐划一，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响亮、高亢、歇斯底里。
　　罚球点这片小小的区域被这一阵几欲灭顶的呐喊声包围着，安静得像是一个已经和球场分隔的空间。
　　陈滔始终没有和冯肖廷他们对视。

　　虽然那只是短短几秒的，但解说员显然也发现了这群年轻国脚在急促呼吸下的面面相觑。
　　“让我们的小将喘口气，这一球的压力大家可以想象，但必须有人站出来顶住这份压力，之前的比赛里冯肖廷和陈滔都有过漂亮的任意球进球，这种时候一定要——呃？！”

　　解说愕然：“萧央！？”

　　——萧央伸手握住了陈滔的手臂。
　　他搭上来的力道并不重，但全身都处于紧绷状态的陈滔还是吓到了似的一抖。

　　没有回头去寻求教练的确认，他走向罚球点，陈滔下意识让了他一步。

　　解说员：“萧央来罚球！？替补队员罚球？第一次上场就主罚任意球？是主教练的安排吗？”
　　镜头扫过中国队，“球员们都和我一样惊讶的样子！”

　　没有人上前制止萧央。

　　他脚后跟拨了拨球，目测着罚球点至球门的距离。
　　严阵以待的对手们排开在球门前，十几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或许他这一脚会罚空，或许他会让中国队丧失这最后的一个进球机会，或许输球后他会成为球迷开炮的一个发泄点。
　　但那些“或许”的东西都不重要。

　　这是赛时进行到89分34秒的机会。

　　这一球不容有失。

　　它必须得进。

　　解说员看见身穿19号球衣的少年在罚球点后退了两步，转了转脚腕。大屏拍到他的特写，他才刚刚上场，眼睛湿润明亮，过分年轻的脸上连汗意都没有，然而在这种生死攸关的赛点，连风吹起他发丝的细小动静都能扯得人心脏一紧。

　　解说员来不及再做多余的质疑，自顾自做着深呼吸：“放轻松放轻松，别紧张别紧张别紧张。”
　　场上球迷还在跟着解说员刻不容缓地做深呼吸——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一道弧线，猛地拔地而起！
　　球踢出去了！唰地飞过风，飞过呼之欲出的声浪，飞过所有砰砰跳动心脏——

　　一脚任意球进没进，最先感知到的必定是踢球者本人，但“球进了”这个念头尚未清晰抵达萧央的脑海。长哨一响，巨大的声浪打断所有人的忐忑思绪，几欲掀翻球场！

　　解说员猛一拍桌：“进球了！进了！！！”

　　“哗”地一阵叫喊，队友蜂拥而上，萧央正面被人猛地一扑，刚要后倒，背后又压上了另外几人的重量，堪堪站稳。
　　巨大的欢呼声里，后面有谁的脸埋了下他的脖子，不同于汗水的滚烫湿意让皮肤都发痒。

　　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拿拳头碰了碰背后哭鼻子队友的头顶。

　　嘶哑的声音在喊：“平了，平了！加时赛！我们还有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加时赛——
　　人头晃动的场内外是混乱的，萧央看到德国教练背过了身，快速却沉稳对自己的球员们在说着什么。

　　有补时吗？
　　半场比赛除了换人几乎没有其他伤停，换人又出现得这么晚，全看主裁判怎么判。

　　他仰头。
　　正看到第四官员高高举起电子板，高悬球场的大屏幕上鲜红的赛时跳了跳。

　　有了，补时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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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断更这么久
但是……是的，没错，这一场比赛居然还没完！
……………随便骂，我是狗我是狗。
丢了一次硬盘，细纲全没，又过去了三年多，回看网盘里的大纲跟对暗号似的，自己都看不懂，捡起来好困难，让我整理整理。不打算做什么更新保证，老是被自己啪啪啪打脸，好痛好尴尬。
只能说彻底坑了我会直接锁文，没锁代表没坑。
还有断更的时候晋江还没分攻受视角，文章自动给标主受了，既然一定要标视角，那就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