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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骄纵 (一) ...

  •   三月的南京,总有半个月是冷雨霏霏,冬季将最后蓝灰色的不甘,绵绵洒在城中,衣物虽沾满湿气,拿起来,有往常的两三倍重,但尚且在雨伞下得到保全;而脚上的鞋子,却是冰凉得如同冰窖,几双是不够换的。于是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从早到晚,心里总能感到双脚的不适,心情往往不大好。
      这一不好,就出了岔子。
      下午刚下英文文学课,背起书包,手上拿着白瓷杯子,里头还剩着小半杯龙井,还是课间泡了提神的,实际上是抱着捂手,用来抵御脚下的寒气,课上了一小半,茶也凉了,没有半丝热气,自然喝不下去。
      心情焦躁得很,快步走出教室,想到楼层尽头的水池边把茶水倒掉。一个转身,只见隔壁机械系刚下课的男生蹭蹭从身边跑过,一个人的肩膀狠狠把我撞了个趔趄,空余一句:“对不起啊!”我已经歪斜了身子,右手往边上一挥,打着什么,没有摔下。
      “呀!”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立定,忙向右边望去,一个和我差不度身量的女孩子,穿着极西洋式的大摆纱裙,淡黄色的胸前,一块茶渍。
      “对不起!”我虽也是无辜,可眼下这个情形,始作俑者反倒无影无踪,我成了罪魁祸首。
      她从包里掏出块绢子,使劲在胸前擦拭,那绿色的茶渍却只更深,根本抹不去。她缓缓抬起头,一张小巧的脸,脸颊却略略有肉,白皙得像瓷娃娃似的,忽闪着大眼睛,涂了淡粉色口红的小嘴一抿,突然伸出一只手直指我的鼻子:“你会不会走路?”
      我没有料到这像巧克力包装纸上可爱动人的女孩一出口竟这样泼辣,愣了一愣,“实在对不起,我也是被撞了……”撞了下后面一个“下”字还没说得出口,却已被她打断,“端着个破杯子,满着茶水?你是这么走路的?派头倒是大得很。”
      我这可真冤了,“正要倒……”我见她淡灰的眉毛都拧成一团,忙改口,不再解释,“对不起,你方便的时候把衣服换下来,我保证给你洗干净了。”总算想出了个万全的法子,巴巴望着她。
      “哼,我这衣裙也是你洗得的?别给我越洗越糟!”她大喇喇地直直向外头走出去,将我一撞,又一个趔趄,“今儿个真是倒霉!”撂下这样一句话,她便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站在空落落走廊里,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楼里的学生便都走光了。我寻思着,今天可算遇上了蛮横的角色,那股子傲慢,仿佛我连做她个侍女也不配。我倒抽了口凉气,又自己哼了两声,才算把这口气出了些许,否则简直自己要气炸了。
      总算平静下去,转身往外头走去,却见得进教室时放在门边的一把油纸伞不翼而飞。外头不是淅沥沥的雨,但是却如雾般笼得人一头一脸,没有伞就在这雨雾里给沾个全身透湿。
      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即使自己没带伞,这眼见着下雨天的,怎么可以拿别人家的伞呢?
      我快步走出西楼,想是某个人记错了,以为自己带了,自己追上去说明了,还能拿回来。
      却见得那宽阔的梧桐道下,淡黄的身影带着凛冽的傲气,头上一把棕色油纸伞,和我的一模一样。又是她,我不敢冒然追上去。可仔细打量她,白色镂花皮鞋,西洋纱裙,时下最为流行的皮质小包握在手中,不像个书包,倒像个钱包。她这样的富贵小姐,懂得怎样把自己打扮得和画报上那些金发碧眼的模特一样,倒会不记得带一把相配的洋伞吗?
      我忙追了上去,“同学,请问你是不是拿错伞了?”我钻进她的伞下,轻轻拂过脸上一层水汽。
      “嚯。”她见是我,夸张地耸肩一下冷笑,“这伞原是你的?那我倒是一点都不愧疚了。”
      “你?”见得她一脸鄙夷,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借我用用,也抵点你刚刚的错。”
      “我帮你洗裙子赔罪。你不能随便拿我的伞啊。”我正色起来,收起刚刚的谦卑,她不吃这一套。
      “喏,给你!”她一把将伞柄往我手中重重塞,打得我手掌生疼。这才发现眼前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黄绿军服的男人站在后车门边,打开车门,“程小姐。”
      她收颔,略微点了个常人压根看不出来的头,当是招呼了,钻进汽车里,那个男人复又将门合上,往前门走去。
      车窗摇下,“离远些,别溅你一声泥水!”她愤愤地向我招呼。
      汽车“空空”发动几声,便将我远远抛下。月白的旗袍上果真跃上几个泥点子。原地重重跺个脚,又溅起泥浆,赶紧往后跳一步,不敢再跺,无可奈何,自己撑起伞,沿东走去,一阵风吹来,高大梧桐一阵哆嗦,水珠霹雳啪啊砸在伞面上,身上又淋了好些雨。
      长叹一口气,想想娘在家里炖了鸡汤,心中一片懊糟稍稍减了,只是仍觉得最近委实不顺。
      本想在寒假里头把婚事定下,却没想到,从上海回去后,张老夫人的病竟一直不好。假期里我去看了几回,也没看出有多不好,只是病恹恹地躺在那病床上,大夫说是过年积了食,开了许多消食的方子,她却仍乏得很。
      见我去了,直念着不必管她,订婚宴照旧,可我万万不能不顾她的身子,只说不急于一时,等夫人身体好了,小辈还要给她敬茶呢。
      这一拖,竟然拖到我开学,也没见好。订婚宴就暂且搁置。
      开学前,博容送我和娘到火车站台,还同我说,若是张夫人的身子一好转,我便向学校告假,回去同他把礼办了。
      我只好宽慰他,“你娘的病应该马上好的,不急。”心中讪讪的。
      心中正想得出神,右腿又被溅了水,一抬头,冷琮快步走到我旁边,“又恨嫁了?”戏谑地对我说,一手已经从我肩上取下书包,往自己肩上一跨。
      骂他不是,谢他又不是,只能说:“这么早下班,看你那游手好闲的样儿,舅舅在的话……”
      “他老人家在苏州守铺子呢!嬢嬢跟着我们来南京真是好,有了家的温暖,少了家的严酷!”他舒心地把双手往脑后一枕,走在我的伞外,“生活真是圆满!”
      他倒是圆满了,我还对刚刚的事情耿耿于怀,学校里笼统不过那么些个女生,这个泼妇从哪儿冒出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骄纵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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