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思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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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没有昨天那么的疲惫，湿冷疼痛的感觉却仍在心中萦绕。起床问了问文竹，果然他天一亮就出去，说是近来任务重，清晨就赶往第一个点巡视，一点不敢懈怠。文竹说见着他，全身紧张的精神气，颇有从前在乡下，见着被绑着要杀的猪。冷不丁听这么个比喻，我“噗嗤”一下子笑了，“你口无遮拦。”我笑着说她，她用胳膊肘捅捅我，“就说出来让二小姐笑笑的，可别让少爷听着了，我还想在这宅子里多吃几天饭呢。”挥挥手让她先出去了，自顾自又笑了会儿，突然哑然，他升了这军长之后，确实比从前更阴沉了，这是让人想不通的。
程虹雨在家里休憩一夜，仿佛也找回些许往日的痕迹，重又穿上去年冬天见过的薄纱裙子、羊毛披肩，虽一头短发，却别了个新鲜蔷薇骨朵的发卡，外头是萧瑟的冬，她这儿却是明媚的春。
“冷姐姐，脸色，比昨天回来的时候好多了。”她站在楼梯间里仰头，看到我，又迎上几阶台阶来。
笑了笑，被她挽住胳膊，“回来安排得挺紧凑吧？今天上哪儿去？”
“今天是除夕，我哪儿也不去，就好好待在家里了。”她和我贴得紧紧的，“香港那儿待了半年，怪想南京的，可能朋友都在这儿，要么就在奉天，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又得重头认识人，太累。”她撅着嘴的样子还和以前一个样。
“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也怪想你的。”瞥见窗玻璃里映着的自己，涂了点口红，也有了点血色。
“冷姐姐。”她在我肩上靠了靠，比从前更亲昵了似的，“冷师兄怎么样了？”
我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还惦记着冷琮，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走了之后就再没消息，我也想找他。”
“哦。”她叹了口气，“像过完一辈子一样。”
这样沧桑的话不像她嘴里说得出来的，纵使从前她也有过满含泪水或是满腹苦衷的情形，却断没有这样颓唐过。
“香港这么没意思吗？不会啊，去过的很多人根本就不再想这里。”开不尽的舞会、数不清的筵席，这不是她的强项吗？她和李睿晟二人，谈笑风生、舞步摇曳，在这些场合该抢尽风头才是。
又是和她不符的一声长叹，“终究不是家呀，这儿，虽然家里人有口角，有不高兴，终究是家里人，哎，在外面太累……”坐下来时她定定望着窗外，欢快灵动的眼神不复存在。
“李先生以后就是你的亲人了。”她说出来的话逼得我只能这样接下去，虽然知道，一个热恋中的女人不应当是她这样，和李睿晟定是有些不愉快了。
“李先生……”她“哼”地一笑，颇有凄凉的意味，“在香港，许多人都叫我李太太了，每次还得我纠正，是程小姐，我算是和他拴在一起了。”摇摇头，整理羊毛披肩垂下的流苏，“程家李家算是拴在一起喽，大哥的军衔也升了，睿晟总算是把他大哥的位置给抢了来，大家都挺开心的。”最后一句已经净是幽怨了，言下之意，她不过是鉴证程昊霖李睿晟交好的一个物件。
“和李先生吵了架回来的？”我索性装作乐呵呵的样子，想消消她的怨气，却见她眼圈一红，转过头来用丝帕捂着嘴假装咳嗽。这个问题大概不能再深究了。
“夫人醒了，说想见见冷小姐。”后面走进来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佣人，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漠视程虹雨，仿佛她压根不是这里的主人。这个人颇有来头，上次也是不畏程昊霖和汤茹梦的。
“那，我也去看看她。”她也随着我站起身。
“三小姐就不要去了。”这个女佣说出来的声音阴阳怪气，双手抱胸，斜看着右上方，一副见不得她的样子，“夫人本来就不太舒坦，你去怕更不舒坦了。”
程虹雨重又重重地跌回沙发上，“不去了。”右手握着半拳，撑着沙发扶手，嘴紧贴着手指，仿佛听见牙齿碰到那排指甲的声音。没想到她会啃指甲，从前没有这么失魂落魄地失态过。
这是我头一次走进这大宅背后的独栋小楼，从前听过程昊霆在这里凄惨的嚎叫，原来是因为大烟的缘故，后来才知道，他的烟瘾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刻都萎靡着，心里全是那张卧榻，点上一个烟泡，美妙得迷糊的时候，还能叫两声王依，俨然醉生梦死的境界，无法见客，更无法出门。程昊霖请了医生，将他绑在床上，试图让他清醒一些，却丝毫不起作用，再然后，他的病也发了，送到栖霞山的别院里隐居起来，直到过世都再没见过其他人。
也许因为直到这段事情，这个小楼在我的眼中，一直是阴郁可怖的，现在睡思昏沉、时而糊涂的程家夫人整日在里面昏睡，更让人觉得阴冷。
藤蔓错节，覆盖在这小楼上，仿佛常年见不着阳光似的。
沿着大厅里狭窄的楼梯走上去，“通通”响，确实是年代久远的一座楼梯了。楼梯间的窗户望出去，已是后围墙，几棵水杉立在寒风里，与大院中郁郁葱葱的林荫道截然不同，处处都是萧索颓败。
夫人的房间上楼右拐第一个，窗外外便是大宅的阴面，被遮得暗无天日。她穿了件珍珠粉的睡裙，拥在被窝里，懒洋洋地吃面前一碗粥。
见着我，将那托盘放在床头柜子上，伸出手“遭罪的孩子”，我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在床边坐下。从前我是不喜欢她的，觉得她自私、冷漠，现在她病过后有些木讷的神情，不住让我想起去世前的娘。
她帮我把遮住侧脸的一捋头发夹到耳朵背后，“没事的，你还年轻，和我当时不同，休养休养好，还能再生好几个。”她的双眼浑浊地看着我，突然转头望着窗外，自己嘟囔着，“只要栓得住他。”
作者有话说
第206章 思量（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