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唐知春

3、分道扬镳以及江湖八卦

　　出了云平镇，再穿过杨树村和马庄村就到了驿道。
　　从这里开始，崔璎珞与李潇将踏上不同的旅程。玉山在西北，崔璎珞将北上而行，而李潇暂定南下。
　　崔凛立在马车旁看着两个孩子在不远处依依惜别的侧影，心下有些感叹，不知二人两年后重见，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时间对于人心来说是太可怕的东西，没有什么在它面前能够一成不变。他又想到了亡妻文君，眉目间现出惭色：“终究是我负你……”

　　“两年后的三月初三，还在这里见面。”崔璎珞仰头看着李潇的眼睛。
　　“嗯。”
　　“到时候，你可别忘了你在不醉不归楼桌子上刻的字。”
　　“你也一样。”
　　“那……我走了……”
　　短暂的沉默。
　　李潇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抱一下眼前的这个女孩，但是，瞥见不远处的崔伯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嗯……路上小心。”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李爷爷真是够狠心，连匹马都不给你。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出了门有人欺负你，可没有我帮着你了。”崔璎珞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李潇轻笑：“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吧，我听说玉山凌云观规矩森严，像你这性子，说不定天天闯祸。在家崔伯父宠着你，在外，你可要好自为之。”
　　崔璎珞见李潇认真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几句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出口的只剩下低低的一句：“嗯……我走了……”
　　“嗯。”
　　崔璎珞转身向着崔凛走去。
　　李潇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进马车之前，又转过身来，李潇朝她挥了挥手，她好像是笑了下，可是李潇看不清楚。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马车的帘布之后，崔凛也跟着钻了进去，赶车人不急不缓的挥动马鞭，马车开始缓缓地前行。
　　李潇抬头看天，天很蓝，半片云都没有。
　　“嗯，适合远行。”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三，李潇与崔璎珞在云平镇西的驿道上分别，一个向北，一个向南。
　　二人约定两年后重会于此，但是，约定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违背的吧，命运总会在每个人的身上开几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离开云平，李潇顺着驿道一路南下，出了登州后折而向西。
　　一路上，山也翻过了，水也越过了，遇到城镇还好，多数地方则是人烟罕至的荒野，一到夜晚，各种猛兽毒虫的声音扰得人无法安眠。李潇初次体验野外生活，也真是一次过够了瘾。以前听爷爷描述荒野求生的惊险，心里就不由得热血沸腾，做梦都想亲身经历一回。可是真轮到自己去经历的时候，却发现，除了刺激，还有各种各样的恐惧，疼痛，烦躁，恼火……好在他从爷爷那里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因此，即便凶险，也并无性命之忧。
　　野外不仅有狼虫虎豹，还有一些修炼成精的妖魅精怪。李潇从未学过术法，对于这些灵魅之物也只能刀劈剑斩，即便如此，他也并不需要担心。一来，精怪通过修炼已经获得了或多或少的思维能力，他们不会轻易袭击人类，因为人类实在是一种可怕的生物；二来，他随身的佩剑无涯，曾是道家高人青溪道长之物，剑身被青溪道长以道法注入了咒文，为妖类所惧，后此剑几经周折到了李澜的手里，李潇临走前，李澜将此剑交予他，嘱他随身佩戴，以防妖物袭击。
　　每到一座城镇，李潇就感觉仿佛进了仙境，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异常亲切。
　　“唉……还是人长得好看多了。”他感叹说。
　　为了省力，他也曾买过马匹，到了下一座城就转手卖掉，离开那座城的时候，如果还有余钱，就再买一匹。离家时带在身上的五吊钱很快就花完了，于是他开始接各样的委托，赚取银两。有时会是从贼寇手里抢回财物这种可以大显身手的任务，有时也会是帮忙照看小孩这种让他几度想要撞树的活计。不过，总的说来，还算不错，一路上的盘缠，一直都算得上充足。
　　从云平到长安，出发时是三月初春，抵达时，已经是七月盛夏。

　　这一路上，李潇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茶馆和酒楼，因为在这些地方最容易打探到最近江湖上的消息。当然，青楼他是不会去的，因为一想到璎珞那张怒气冲冠，眼睛中冒出的火焰足够发动五行组合法术的表情，就不由得寒毛倒竖。
　　这几个月里，道听途说来的各类消息都可以汇编成一本故事合集了，大到武林盟主易位，小到张家的狗咬死了王家的鸡。当然，总结下来，有价值的只有两条。
　　第一条就是刚才提到过的武林盟主易位。所谓的武林盟主，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是某个脑袋不太机灵，身手不太差，做人不太低调，打架不太服输的中老年男子。武林不过是个泛称，武林人士散布在各个领域且怀着各自的理想，并不是所有人都整天没事干四处行侠仗义，惩治贪官。其实有些贪官本身就是武林人士。武林人士是不可能团结起来的，如果他们真团结了，长安城的皇帝就坐不安稳了，因此，防止武林人士团结，也是皇帝及公卿们不可小视的职责。往往同一时期武林盟主不止一位，因为武林人士的意见总不能统一，而且，普天之下也确实没有一个能够让所有武林中人趋之若鹜的比武盛会。通常一帮人推举出一位盟主，另一帮无法认可的人紧接着就会推举出另外一位盟主，而天下武林并不只分成两帮，所以，武林盟主也不止两位。
　　这次武林盟主易位，指的是武林中认可度最高的一位，名叫程风，他完全符合刚才所说的四个条件。除此之外，他确实是行事光明磊落，洒脱大气，不拘小节。众人拥戴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然而这样一位盟主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退位于一位小他十岁的青年人裴永昌呢？这就不得不怀疑朝廷那边有所动作了……
　　扯回来，武林盟主由谁做，着实跟李潇没啥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另一条与玉山有关的消息。

　　这条消息，李潇第一次听说是在一个月前，当时他正在洛阳的一家上等酒楼里挥霍上一次委托的报酬。
　　他注意到，四个玉山弟子在他旁边的桌位上匆匆用过餐匆匆离开，尽管他一直聚精会神地偷听他们谈话，却并未从他们的言语中听出任何有关此次行动目的的信息。待他们离开后，邻桌一胖一瘦两个富家子弟模样的年轻人开始了议论。
　　“赵兄是否知道刚才那几位道长是哪派仙人？”问话人是身形较为瘦削紫袍青年。
　　“玉山凌云观的道服谁不认识啊。”被称作赵兄的微胖青年，满脸的不屑。
　　“那赵兄可知他们下山来所为何事？”
　　“我听说他们是来捉拿叛逃的同门。”
　　紫袍青年点了点头：“想必赵兄也知道那个叛逃的玉山弟子是何许人也咯？”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玉山的，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
　　“我知道。”紫袍人眼神中满是诡秘。
　　“又是凉风观的道士告诉你的吧。”
　　“没错。不过此次确非小事。”
　　“切……我还真没听你说过什么不得了的事，凉风观那个老道士不过就是个算命混饭吃的骗子吧，他说的话，我可不信。”
　　“不听也罢，这次的事，可是惊动了全天下的修道人士。”
　　“说的挺玄乎，你倒说说那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叛出凌云观呀？”
　　“据说一个月前，玉山上突然红光漫天，怒吼声直冲霄汉，惊动了山下方圆百里的村民。几天后，几个玉山上下来的修仙之人对村民们道出了原委。”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凑到对方的脸前压低声音问：“赵兄可知，玉山的山腹里封印着一个妖魔？”
　　“传言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多半不真，是凌云观编出来自捧的吧。”
　　对方摇头：“我倒觉得确有其事。”
　　“这跟你刚才说的事有什么关系？不会那红光和吼声，都是那妖魔弄得吧？它跑出来了？”
　　“如果真是妖魔逃出，天下岂能如此太平。不过，它确实曾试图逃跑，结果没有成功罢了。”
　　“这与凌云观缉拿之人有何关系？”
　　“赵兄莫急，待我慢慢说与你听。这逃出玉山的凌云观门人，原是负责镇守妖魔的守山弟子。在他当值的时候，受了妖魔蛊惑，妄图帮助妖魔逃脱。他从妖魔那里获得了一部分魔力，并企图解开封印。好在被凌云观的长老们及时发觉，重新加固了封印，这才阻止了一场灾祸。不过那守山弟子却因为得到了妖魔馈赠的魔力，妖化变异，力量倍增，他打死打伤多名同门，冲下玉山，连几位长老都未来得及阻止。”
　　“切……”
　　“赵兄大可不信，待以后遇到那妖化凌云弟子，可莫要吓得拔不动腿。”说完，他优雅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之后胖青年又说了什么，李潇没有去注意，对于刚才听到的消息，他也不过是将信将疑，本来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是想到，跟玉山有关的事，说不定就会跟璎珞有关，他才将方才那一席江湖八卦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
　　后来李潇从洛阳到长安的一路，又听到不少人议论此事，内容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对于那个凌云观叛逆的描述上多了不少添油加醋的成分。有人说他已经完全妖化，不复人形，也有人说他妖气凌人，百里外就会令人不寒而栗。李潇心知，这纯属胡扯，如果是没有修习过术法的人，想要感觉到妖气，那是白日做梦，比如说自己，小的时候也跟着崔凛学过五行法术的一点基础 ，但是他在感觉妖气方面尤其的迟钝，经常被璎珞嘲笑。退一步说，如果真是那样，凌云观派出抓捕他的弟子们就高兴了，只要在到达某处后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打哆嗦，就能够断定那叛逆就在百里之内了。
　　所以说……江湖八卦多半胡扯，李潇在心里坚定了这个信念。不过此次的事，已经在江湖上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对此，李潇的态度是，不管有或没有，只要不牵连到璎珞就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