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一 梁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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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满载乘客而臃肿不堪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步履维艰地奔驰着，积劳成疾的发动机不时沉重地喘息。梁俟将它比作蹒跚行步的孕妇，身怀六甲还被逼迫着走南闯北养家糊口。
鱼龙混杂的车内，空气十分污浊。现在是深夜，车厢里静得能听到几丝轻微的鼾声，同车的婴孩也停止了哭闹，窝在妈妈的怀里蜷成小小的一团酣睡着。
梁俟坐在车窗边，苦着一张脸僵直了两腿，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高速路旁的灯火流光，耳隙间塞着耳机，柔美的曲调静淌。
本来都订好了动车票的……梁俟不满的把玩着锚状袖扣，在心里抱怨着哥哥的懒散。哥哥将自己好说歹说劝来上辰，就是仗着要赶论文的理儿撑腰，结果最终却演变成了自己被哥哥拖着这里走走那里逛逛的局面，临近开学了某位神经大条的所谓金融系高材生才想起来还有一篇论文没有写。各项杂事一拖，竟连梁俟回临州开学报到的行程都耽误了，当忙得焦头烂额的梁悒拉着梁俟心急火燎地赶到车站时，动车已经扬长而去徒留他们在风中凌乱。眼看着梁俟的脸色一点一点变青，梁悒连忙去订了当日最后一班大巴的车票，晚上九点发车，虽然比动车次了不是一星半点不过梁俟表示可以稍微给予老哥原谅，好歹算勉强解决了归家问题。
当然，原谅的前提是无视老哥自上车开始就不停叨扰他清静的话痨属性……
“这次暑假玩的尽兴吗？”身旁的梁悒语气殷勤，梁俟表示若再加条尾巴扑棱棱地摇那就活脱脱是一只拉布拉多。
“……”梁俟不理，偏头看窗外霓光。
“下次再带你去那家餐厅吃饭怎么样？就是那家以地中海风格著称的餐厅，我觉得你挺喜欢那里的诶……”梁悒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彻底无视，自说自话照样是绘声绘色。
“……不去。”梁俟瞥了哥哥半秒，又立刻把视线移回窗外。
“那……我下次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其实辰大校内的那家咖啡馆很不错，我平时闲来无事就上那儿点杯拿铁看看杂志。暑假留校的同学不多，这回暑假很不巧没碰上开张，实在遗憾。下个假期我再带你去啊。”梁悒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尽管自家老弟的神色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梁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在哥哥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将视线……转到了袖扣上。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船锚造型的袖扣，下端那串线条流畅的花体字母微凸，带给他极其鲜明的触感，M&C（Me&Creed），他最欣赏的衬衫专卖店。那个品牌的衬衣，无一不是设计精巧做工精良，更重要的是它的宣传语，那是最初吸引梁俟的一点——
My creed is just a shirt.
衬衫是他的信仰。能有这么一个品牌与他有着相同的信仰，实在令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
“先睡会吧，老弟，明天一早还要报到呢。”梁悒总算停止了唠嗑，最后戳了几下身边弟弟的手臂，关切地对梁俟说道。
梁俟不语，微微点头以示马上休息。
此时的他们已经迈入了第二天的时间范畴。
梁悒睡了过去，右手还紧紧拎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他费尽心思想让弟弟穿上的情侣T恤。他本来忽悠弟弟这是所谓兄弟T恤，结局自然是立即被揭穿且被义正严辞地拒绝。
梁俟却睁着双目，凝视着固定在车厢前部的电子时钟，鲜红的数字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扎眼。播放列表里的歌曲已经循环完毕，耳边迎来彻底的清静。静得可怕。
——阿俟。
——阿俟。
挥之不去。
他不敢闭上眼将自己放心地交给黑暗，只能尽力撑着眼皮，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哪怕困倦如同温柔的、却持续不断的余浪残潮一阵阵袭来。
眼睛瞪的生疼。他惴惴不安地等待黎明，瞳孔中含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和紧张，如同受惊的小兽。
——阿俟。
——欢迎我吧。
——阿俟。
凡是认识梁悒的人都说他是名非如其人的典例。“悒”这个字是愁苦忧悒的意思，颇有点文艺青年的味道，说难听点亦可以称为矫揉造作。然而梁悒却是一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阳光型暖男，弟控属性爆发的时候还透着一股逗比死蠢的气息，完全与忧悒不搭边。
此时梁俟被梁悒不由分说地牵着手，穿行在临州中学的西大道上。时值清晨，来校报到的人并不多，不过已有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多数是担心不能及时赶上的住的较远的学生。
虽然自己不算魁梧但好歹也是个日渐成熟的的真汉子！被老哥牵着像什么样子！梁俟心说。况且，他们穿着同色系的衬衫，很容易被认成情侣衫……
一路舟车劳顿，回到临州已是凌晨两点，刚在车上补过眠的梁悒神采奕奕地帮着弟弟简单整理了房间，将衣物重新放进衣柜里。一切就绪，最后他拎过一个衣袋，庄重的将里面的两件短T取出来，面向连连打呵欠的梁俟。
“老弟，算我求你一次，穿上这件T恤去报名吧！”梁悒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家老弟波澜不惊的面庞，语气温和言辞恳切，“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订到的兄弟款T恤！展现一下我们兄弟俩的深厚情谊！”
……方才在车上已吃了闭门羹他居然还不死心……不都已经揭穿过了么居然还不接受教训，好歹也找个像样一点的借口啊喂！
“……这是情侣装……”和弟弟穿情侣装真是自家老哥特有的恶趣味，梁俟抽搐着嘴角，毫不顾忌哥哥的面子揭穿了这个拙劣的谎言。内心打的小算盘被觉察，梁悒尴尬地挠挠头，丧气地垂下眼去，但很快又昂起头，绽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芒。他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又在自己带来的衣物里翻出了一件同色系的衬衫，充满自信地与弟弟对视，他清楚的读出了弟弟眼神中的动摇。
……既然是衬衫那就勉强接受好了。
“来，让大哥带你参观参观临中。”梁悒兴致高涨地牵着梁俟在校园里闲逛，细致地向后者介绍着临中的建筑，“毕竟我也是从这儿毕业的啊。”
对于自家老哥成天没脸没皮天南海北地吹嘘自己高中时期的风流韵事，梁俟表示已经习以为常，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也没记住多少，反正无外乎是收到一堆一堆的情书啊礼物啊，多少带了点夸张的成分。不过梁俟虽然不怎么待见哥哥，对于哥哥的魅力他还是认可的。梁悒身高186，体形修长匀称，生着一张帅气的脸，五官精致，轮廓分明，还时常带着温柔的笑意，能招致女孩喜欢再正常不过。
梁俟并不及哥哥的帅气，但同样也生的清秀，175的身高，皮肤比哥哥还要白皙几分。这么一对兄弟穿着同色系衬衫、手牵着手并肩走在校园内，自是博得了不少聊表惊艳的目光，这使得梁俟感到十分别扭，梁悒倒是不觉尴尬。
梁悒微笑着向身边经过的面带桃花的女生们频频点头致意，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颇有些让梁俟看不惯的派头【口胡
“要多多习惯。”梁悒一脸斯文败类相地指教扯着嘴角的弟弟，“我的老弟这么优秀，这事儿必然少不了哦。”
……梁俟翻着眼珠瞪了没个正经的自家哥哥一眼。
“这里是教学楼。”梁悒将梁俟带到一幢大楼前，这栋楼前的人较多些，学生们大多都聚在楼下的公告栏前，各色服装混杂在一起表明了他们高一新生的身份。偶尔会有身穿校服的学长学姐走过，与高一新生扯会儿皮唠会儿磕，表达着对早夭的暑假的痛惜之情，传授点高中生活方方面面的经验，一看表发现快上课了才匆匆赶往各自的教室。
公告栏上张贴着各个新生班级的成员名单，走道上有点挤，梁俟默默地退了出来，指派哥哥去查自己所在的班次。梁悒乐颠颠地听命，扎进了喧杂的人群中。
梁俟独自站在走道边，眸中染上一层戒备，与隐晦的情感相交织。
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
他不想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却无法制止自己探寻的视线。内心极端的矛盾让他变的浮躁，他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
——他说，他也会来这里读书。
——他说，要我欢迎他。
先于他，找到他，并尽己所能远远的躲开。哪怕只是无用功。
这是梁俟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
那个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相隔得有些远，但梁俟对那个稍显模糊的侧脸是再熟悉不过。他身着一件藏蓝色的T恤，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修长的双腿被黑色运动裤包裹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
梁俟隐匿在身旁的一根立柱后面，紧攥的双拳骨节分明，他也说不清是怎样的情感盘踞在内心。
恐惧？厌恶？憎恨？
在面对那个人的事情时梁俟总是软弱的，他极端厌弃自己的优柔寡断。
曾言听计从也曾决心叛逃，思绪却总是迂回辗转，缠绕在那人身上。
反感程度之深，却又爱他之切。
一点点萌生出好感，小心翼翼地将它掩藏，哪怕折损自己的一切。
“老弟！”梁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回过神来的梁俟周身一颤，飞快地拉过不明就里的哥哥扭头就走，他必须躲着那个人，就算躲不过也不能让哥哥知悉。
“诶诶……老弟你怎么了？”梁悒一头雾水地发问。
“去教室报到。”梁俟的步伐丝毫没有减缓，他极力平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我还没跟你说是几班呢……”梁悒疑惑的说，不过也没多计较，“你分到十七班，在隔壁那栋楼。”
“从这儿绕过去。”梁俟指指右侧的走廊。他不敢回头，生怕与那个人碰见。
——阿俟。
梁俟剧烈地喘息着，瞳孔快速放大，不顾哥哥在身后叫喊，甩开手一个人向前跑去。被跑动带起的轻风拂掠过衬衫的下摆，他已无暇顾及汗液咽湿衣衫，只是漫无目的地奔跑。路过的人们不解地望着这个失魂落魄的青年。
——阿俟。
他试图以奔跑转移注意力，却是徒劳。那个人对他独有的称呼，早已植根于心底。
——他总能令我失态，失态到认不清自己。
拥吻。
血。
殴打。
血。
烟酒。
深巷。
践踏。
血。
痛苦。
洪膺跻身在人群中，于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间寻找着自己的班次，余光瞥到了梁俟的名字。他的双眸微眯，脸上浮现恶劣的笑。
玻璃橱窗将他的猎物的身影映照得很清晰，一目了然。
离开公告栏，他向着梁俟仓皇逃走的方向，轻轻启唇：
“这样可不行呢，阿俟……”
“你怎么能不欢迎我呢……”
“毕竟你这么爱我。”
梁悒在厨房里开锅启灶，麻利的炒起菜来。自家弟弟不会做饭，身为哥哥的他负担起全部家务。虽然桓叔经常会让他家的保姆青姨来给他们做饭，不过这总归不是长远之计，梁悒在9岁就开始掌勺，为了弟弟的口福在厨房摸爬滚打五载，从最初的特色炭烤到可以入嘴，终于练就了优秀的厨艺。梁悒偶尔会调侃自己以前将厨房险些炸毁的“光荣事迹”，当然他的重点在于当时年幼的弟弟被厨房的烽火燎烟而吓哭一事。然而关于这件事梁俟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想起当年炸成焦炭的不明物体仍心有余悸。
梁悒表示以前软团子似的弟弟泪眼汪汪的小模样煞是惹人犯罪。
梁俟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但压根儿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洪膺。这种放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哥哥招呼他吃饭。
“在学校走了一天，累坏了吧。”梁悒端出菜肴，人高马大的他系着条短小的格子围裙，显得有些喜感。
“没事。”梁俟举起筷子。
“今天一直慌慌张张的，怎么啦？”梁悒放下汤碗，笑着凑过来扯了扯梁俟的衣襟，“莫非是……不好意思了？”他指的是情侣衫事件。
“……没有。”梁俟挑挑眉，听了这番笑谈反倒松了口气，哥哥没有计较更多呢。
“怎么样？”梁悒殷勤地往弟弟碗里夹菜，“老哥手艺不错吧？”
“够了……”梁俟淡淡的应了一句，“你自己吃吧。”
似是觉得这么打击哥哥不太好，他又补了一句：“你做的菜很好吃。”
我的老弟果然最好了！被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赞赏瞬间治愈，刚因弟弟的答非所问而发蔫了的梁悒立马来了精神，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没事儿，你多吃！”就冲着这句话让我当一辈子的居家好男儿我也乐意啊！梁悒痴痴地看着弟弟斯文有礼地进食，心里跟泡了蜜一样甜。
“对了，我明天上午就得走了，你以后的三餐怎么办？”梁悒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初二初三我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嘛。”梁俟不以为意。
“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梁悒心疼的说，“我明天打电话给青姨，让她抽空来给你做饭。”
“别麻烦人家。”梁俟皱了皱眉，“我自己知道。”
“不行不行，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青姨，她会答应的。”梁悒拿起手机就开始拨号，“喂？青姨吗？我是梁悒……”
梁俟望着哥哥言辞大方地与青姨谈笑风生，在心里佩服起他来，自己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对外从来是哥哥撑着场面。
“……嗯嗯，好的，谢谢阿姨！”梁悒露出了大男孩特有的阳光的笑容，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转头对梁俟报喜，“我就说了吧青姨肯定答应！”
“……谢谢。”梁俟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很美味呢。”
看着哥哥因自己的一句话感动得一塌糊涂，梁俟也忍俊不禁地微微笑了笑。他不常笑，但笑起来却很是好看，含着不可多得的温柔。
梁悒怔怔地凝视着梁俟微扬的唇角，突然一把抱住了眼前人，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梁俟想了想，也不再推却，任由梁悒将他搂在怀里。
“上次我们社团在辰大招收社员的时候啊，有好多漂亮的女大学生都来报名呢！你猜她们是冲着什么来的？”梁悒故弄玄虚地对身旁侧躺着的梁俟说，奈何身旁的人毫无动静。
……可别是我死乞白赖地请求“最后的同房”把老弟惹毛了……梁悒幽怨地想。
“老弟？”梁悒不死心地轻轻发问。梁俟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睡了吧……”这么想着，梁悒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忐忑地合上了双眼。
梁俟安静地躺着，良久，也没有睡去，哥哥总算停止了闹腾，他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哥哥细匀的呼吸声。
哥哥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毫无保留地对自己说，例如不止一次地吹嘘自己被痴女们追求，并巧妙地利用这一点为其所在社团招揽到不少美女社员一事，版本一次一换越讲越神。
而自己却有难言之隐。
于己于彼，都是那么不公平。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一 梁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