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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琐事与创意 ...

  •   莲浓那满怀关切的脸。
      “娘娘您还好?您是做噩梦了么?”
      诶……我使劲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自己的紫檀木寝床,床上的被褥是金线密织而成,绣着华美的百花纹饰。整个房间中荡漾着晨光。出了一身热汗,心依旧急急跳着兴许是方才惊吓所致。
      “莲浓,给我倒碗水来。”我正觉口渴难耐,也想自己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个问题,便遣走了莲浓。
      “是。”
      前一刻我还在冷宫中垂死,此刻怎的来到了启祥宫?莫不是自己重生了?这个想法涌上心间,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小时听几位姨娘常说,人是可以重生的。当时自己对此深信不疑。莫不是自己真的重生了?我忽觉一阵欣喜,但同时也为自己重生的不易而感慨。小时候,姨娘们常说,只有命不该绝的人才可重生。那自己便可以珍惜这一世。我轻轻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熟悉的脸,皙滑如凝脂。自己的年龄亦回到了从前。
      “娘娘,给您水。”莲浓端着蝴蝶翩跹釉黄瓷碗递给我,“娘娘,今日是秀女觐见,您还得给皇后娘娘请安去呢。可别误了小心娘娘责怪。”
      哦,我如今已不再只是费云烟,还有丽贵嫔。
      “那你陪本宫去更衣。”

      我穿了自己上一世常穿的绣莲花翠绿宫装,头戴橙黄菊花珠饰,镶了数块金玉的首饰也不少。本想戴支步摇,但想着不可高调,便作罢。前一天还在冷宫之中,如今却着上了这么光艳的服饰,真的是略有不习惯。我走在熟悉的宫中小路间,不信地望着四周,我自己竟重生了,还是在这熟悉的皇宫。天气是十分晴朗的,仿佛是四月不冷又不热,仿佛我刚入王府的那天。我刚入王府时万分受宠,而后来却渐渐失宠,还废入冷宫。往事多少,如今一切都可以重来。想至此,我的鼻子竟涌上一阵酸意,方才一直没能意识到,自己竟重生了。
      “娘娘,您怎么了?”莲浓似察觉了我的异样,便问候。
      “我没事。”我忽地想起请安时还要面对那么多的嫔妃,便赶紧收回思绪,想着如何应对她们。

      约摸着一刻钟便到了凤仪宫。我走进去便看到了皇后和众嫔妃。皇后身着橘红百鸟朝凤之衣衫,端坐于座位,慈和温婉地微笑着,依旧是那么雍容华贵,华贵却得体,只一眼便是那母仪天下的气质。我赶忙下蹲行礼,道着“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皇后依旧是那大度地微笑着。
      我在莲浓的扶持下坐在自已的位置上。环顾四周,只有屋内右侧第一个座位是空着的,不用想便知道是华妃的。右尊左卑,自己断然是不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我坐在左面这排的第二个位置,前面是陆昭仪,后面是秦芳仪。果然是左侧相比右侧是卑微的。
      “诸位妹妹们,一会儿新人们来觐见,如有规矩之失,也是情理之中的,希望各位妹妹可以谅解。”皇后依然是那么大度地教导着。
      “臣妾谨记。”众人们应承着。
      哦,原来是这样啊。
      就在这时,华妃姗姗来了。她身着一袭绛红芍药盛开色宫装,妖冶万分,头顶的珠饰夺目亮眼,中心处镶着一颗巨大的珊瑚粒,闪着滑溜的光,殷红夺目,珠饰边沿上插上的一只银色凤凰展翅步摇在旁侧垂下七八颗闪耀红宝石粒的串。华妃的脸似涂了粉,酡红宛若微醉的芳颜。一双丹凤眼中的光似有亘古不变的柔情,眼上的一双娥眉不知用了什么黛,却也是能动多姿,翩若蝶舞。似盛开得恰到好处的芍药,整个人是那么风情万种。
      我也看呆了,毕竟上一世我对慕容世兰也有所了解:爱好奢华,追求表象,也不足为奇了。她素来热爱奢华,今日新人觐见,她怎能不盛装得华美异常?
      “皇后娘娘,”华妃嘴角轻扬着,将皇后两字咬得极重,“臣妾很失礼了。臣妾来晚了。”
      “不要紧了,快坐下吧。”皇后微柔地笑着还是那么大度。
      华妃刚刚坐下没有几分,只听见皇后宫中的江福海在门口喊道“传沈小仪,杜良媛,菀贵人,梁才人,安选侍……觐见!”原来是秀女入宫三日,到了应当拜见皇后的时候。
      后面的人似乎也没听清,左不过是有几位上一世并无的新人。不过上一世令我记得的还有另外两位。
      “ 娘娘,怎的不见与方常在?”我好奇难耐,便挡着嘴问前面的陆昭仪。
      “哦,这两位啊?”陆昭仪故作惊奇道,“她们早些入宫,前几日我们不是早见过了么?妹妹糊涂了么?”
      瞬间一股强烈的错位感涌上我的心间。自己是今日早上才重生的,而前几日早就见过了是怎么回事?难道在这重生的世界中,还有这个世界中前几日的自己?这太瘆了。
      汗水缓缓渗透我的宫装,望着一个个的嫔妃,我觉得太陌生,虽说自己重生前与她们已是老相识,但此时自己面前的许是另一个世界的她们。
      左右都是这样了,自己也无力刨根问底,我转念。上天能赋予自己重生的机会已是万般不易。既回到了这里,便好生活着吧。
      这时,新人们排成两列走进来,为首的是沈眉庄和甄嬛。我着意留意了甄嬛,就是那个上一世专宠以至华妃不满指使自己指使余氏加害的女子。
      甄嬛着了淡蓝的衣,脸上不曾抹什么粉,只是那白皙如雪。头上的珠饰也很稀。原来是想装扮得淡雅显出不俗的自己。似乎与上一世并无什么区别。
      新人们开始行礼,皇后微笑着看完这一切。我痴痴的,边看旗装上的莲花心中边思忖起来。一个个的都是豆蔻少女,远比自己要年轻鲜妍。看着,虽谈不上吃什么醋,毕竟我已是重活一世的人,但心中仍有那么一丝的不快与伤感。我已然二十有余,这年龄在大周已是微老,已不可能再得什么太大的圣宠,加之新人云集,将来这后宫之中已不太可能有我的什么红火。但已然重活一世,还是求些安宁的好……
      此时,华妃冷不丁说了句“丽嫔你发什么呆呢?可是见了这么多新人,心中有所不悦?”
      如梦初醒的我猛然抬头,新人们齐齐跪了一地,便意识到已轮到了新人们向华妃致礼。再望向右排的华妃,正用那靓睫双丹凤眼瞧着自己,那眼满是冷意,伴着轻谑的笑。尽管此时是四月初春,可我却略觉寒意。
      竟忘却了我还是华妃的人。只是我刚重生,未曾做任何对不住她的事,为何她突然语出不逊?
      心中暗觉不妙,片刻,忙地应承“臣妾并没有不悦。只是忽地想起家人,略有伤感罢了。”
      话音刚落,我便后悔了自己草率的借口。
      “本宫可是很能体会你呀,”华妃依旧无缘无故地朝我不逊,“听闻丽贵嫔并无兄弟姐妹,也许久未曾和娘家联络。不想本宫有些哥哥妹妹啊,不觉孤单。”华妃脸上的笑容更加轻肆,我恨不得躲入地下。我究竟是如何惹到了她?
      “华妃娘娘与几位大将军兄妹情深,臣妾不可企及。”我慌了神,只得再度搪塞道。
      皇后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不徐不疾道“这后宫中的嫔妃们不一样是姐妹们么?只要你们肯和睦相处,不一样是温馨长乐么?好了,是时候让妹妹们起来了。”
      新人们缓缓起身,口中道“谢皇后娘娘。”我轻吁一口气,心中暗谢皇后之解围。不过华妃的脸色倒是不好看。
      “妹妹们,以后你们就是这后宫的一员了。你们应和睦相处,勤谨奉上,绵延后嗣啊。”
      “臣妾谨记。”新人们道。
      华妃和悫妃的脸色都不好了。
      “梁才人是哪一位啊?”华妃冷不丁问道,丹凤眼扫向新人,几位胆小的立即低下头去。
      “嫔妾梁氏氏参见华妃娘娘。”望去,一着翠绿宫装女子忙下蹲对华妃行礼。那女子身体丰腴,满脸笑意地望着华妃。我隐约记得这仿佛就是上一世自己未被废时那位被华妃打残的女子。突然觉得好笑,那确是蠢笨之极,见了华妃这等凶悍之辈竟还满脸笑意。
      “哼哼……”我竟忍不住笑了出来。到底自己也觉得唐突,忙用手帕掩住嘴。可是我再一次为自己鲁莽的行为后悔。
      只见满屋的老少新旧嫔妃无不以怪异的眼光盯向我。真真是无地自容!
      又是华妃先发话道“丽贵嫔今日好像不太对头啊?”
      这样一来事情又变得不可收拾,我很明白自己方才的近乎疯癫的举动已经不可收拾。无数人都盯着我,有的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含义。甚至于那些个别的新人,自己好歹也是久侍宫闱的嫔位,你们算个什么?冷汗逐渐渗出,我的手竟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知道莲浓此时必然万分担忧我,却也束手无策。
      我一咬牙,如今只有快快请罪才是。
      起身,走至座位前,双手置于小腹件,缓缓下蹲,莲浓亦下蹲,低头道“臣妾方才当众失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好了,谁没有个失仪之时,快起来吧。”皇后高抬贵手,示意我起来。
      华妃倒也是没有再刁难个什么,但接下来皇后嘱咐新人的几句话我便是没心思听了。
      今日新人觐见,反落得个被新人暗中嘲笑。

      我走在回宫的路上,心中仍在忐忑。道“莲浓,今日我怎的被那华妃盯上?”
      “奴婢拙见,许是那华妃想要在新人面前扬扬威势,使之久跪,加之娘娘与华妃走得近,所以华妃就拿您找事了。”莲浓道。
      我虽嘴上叨着“哦”,但心中却是佩服莲浓。听她这么讲,疑虑与担忧消了大半。是时候赏一赏春之美景了。

      回到宫中,来到寝殿,我坐于那窗前的坐席之上,搂一个紫金刺绣之枕,透过紫檀雕花窗棂上的剔透雪白的窗纸望向窗外。莲浓明白我正发呆,便退了出去。
      启祥宫院内的柳疏密有度,枝舞漫天,雪似的柳絮轻柔地挥洒,仿佛朦胧的雨雾。柳枝宛若女子的长发,尽兴飘洒于空中,那蓝天与白云之下。自己曾有着这样秀丽迷人的秀发吧,如今长发犹在,而却不若上一世得宠了。我摆弄着手中的紫金刺绣枕,心中想道。我自知这无厘头,却忽地黯然神伤。又想着,自己已是重生,焉知不若从前得宠?我忽得乐观了,谁道自己定是圣宠不再?
      想着,莲浓又来了。悄然道“娘娘,梁才人来了。”
      诶?那梁氏怎的来了?不是那请安时那蠢的女子吗?我强忍笑意,准备迎见。然而这时,我忽地想到自己请按时笑了梁氏,便忧心起来,这梁氏不会来得别有用心?我无用的怀疑很快便被自己打消。然而梁氏位分低微,又是蠢笨之流,不可能有什么幺蛾子。便回道“让她进来。”
      那梁氏春光满面,还着着请安之时的翠绿睡莲吐艳旗装,花枝招展,宛若屋外那绚烂之春。见了这,我自愧不如。
      “给丽嫔娘娘请安!”梁氏满脸堆笑,下蹲行礼。
      我忽觉不忍,这么花枝招展,天真活泼的豆蔻女子,上一世落得个残废,今世不知是何结局。忙道“妹妹快起来”。
      道了“谢娘娘”,梁氏便坐于我旁。
      “嫔妾的住处安排于娘娘春晚殿的西偏殿,方才刚安顿下来,特来向娘娘请安。”
      “难为你有心了。”不知如何应答,我便如此答道。
      “嫔妾听闻娘娘久侍宫闱,见多识广,又曾十分得皇上爱惜,妹妹今后在宫中,还请娘娘多指教啊。”梁氏满脸笑意道。
      “本宫会的。”我听得不甚舒服,但接下来的话便更加露骨了。
      “听闻娘娘与华妃娘娘走得近,嫔妾十分仰慕华妃娘娘之风姿,还请娘娘在华妃娘娘面前多夸嫔妾。如果华妃娘娘不嫌弃,嫔妾很愿意为娘娘效劳。”
      “本宫知道了。”我说着将手中的枕放在了一旁,轻微的响声却也被夏氏听见了。
      夏氏似察觉了我的不悦,道了声“嫔妾告退”便离去了。
      莲浓端着茶叶走来,见夏氏走了,便问了一声“娘娘,喝口茶吧。”
      “这夏氏,刚进宫便忙着卖好。”我接过茶杯,边喝边看着莲浓的反应边道。
      “那娘娘您准备向华妃娘娘举荐么?”莲浓试探问。
      “这不好说,”我用戴满雕花金黄护甲的双手整了整头上的珠饰,“不过再蠢笨的人,留着也比不要强。”
      “那娘娘的意思是?”莲浓再度试探道。
      “与其将夏氏举荐与华妃面前,倒不如我自己先笼络着。”我望着莲浓道,“一来以后帮着我办些什么事可好,二来以后也不至太过孤单,三来若是将来再举荐与华妃,也不错啊。”
      “娘娘思虑周全,奴婢以为是极好的。”莲浓附和道。
      “哦,对了莲浓,”我再次端起那明黄釉彩蝶翩跹茶杯举到嘴边,“新人们的住处分配如何啊?”
      “奴婢在娘娘睡着时就向颂芝姑姑打听好了,”莲浓略有得意道,“全宫中似只有除华妃娘娘以外的您知道呢。”
      “难为你有心了。”我心中略有感动道,“去给我拿一下吧。”心中却暗自唏嘘,我睡着时,还没重生呢。
      莲浓离开,我却心中想着上一世梁氏似乎不住春晚殿啊。
      片刻,莲浓拿着一张宣纸来了。我伸手接过,目光缓缓扫着上面些许名号,余光却见了莲浓不安的眼神。格外留意了一下甄嬛:棠梨宫;沈眉庄:永熙堂。其余便是几位不要紧的嫔妃和几位上一世不曾见的新人,什么郭常在,海良媛等。然而统共就7位,明显是不全的。
      “莲浓,这好像不全。”我淡淡道。
      “娘娘恕罪,”莲浓倏地愧疚跪下,“奴婢只向颂芝姑姑打听到了这几位,还有些奴婢实在忘了,便回来只记下了这几位。还请娘娘恕罪。
      “莲浓,难为你有这份心了。好了,快起来吧。”见莲浓愧疚畏缩的形容,我忽觉过意不去,便柔声道,伸出自己已不如从前白皙的手将莲浓拉了起来。
      莲浓的眼泪忽地流落,晶莹宛若水晶,流淌在嫩滑的脸上。我瞬间便心下一揪,正疑虑莲浓怎的这么感激,便反应过来上一世从前自己从未对莲浓如此好过。反正也是重生一世的人了,总要对下人好些吧。
      “莲浓,不必哭。”我伸出手用护甲满戴的手指轻柔地抚摸。
      “自奴婢进宫那日起,还从未有人待奴婢如此好呢。”莲浓低下头哽咽道。
      我心中又是一阵悲酸,上一世自己亏待莲浓太多了,现今还依稀能忆起上一世自己对莲浓的态度。上一世都是自己太色厉内荏了,毁了自己也葬送了莲浓的前程。如今上天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又重新着上了那华美的宫装,戴上了名贵的首饰。这一世,可得小心,不求什么荣华,只求在宫中平安。也许今后的日子中,只有莲浓一个是信得过的了。
      “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亏待于你。”鼻子一酸,险些哭泣,我便想尽快结束这谈话。
      “奴婢不敢当。”莲浓推诿道。
      “好了,我们不谈这无用了。”我知道如此下去便没个尽头了,只得如此道。
      “对了,奴婢听说前阵子皇后娘娘赏了华妃娘娘一个宫女,唤作福子。”莲浓忙岔开话题。
      “哦?”上一世我也曾听说这个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可是奴婢去向颂芝姑姑询问新人宫殿分配事宜时,颂芝姑姑说起华妃娘娘近来不大高兴,原来是福子自己不小心跑到井里淹死了,”莲浓面似有惧色道,“皇后娘娘正奉旨调查。”我忙留意莲浓眼中是否有慧黠之光闪现,所幸,没有。我到这里却明白了七八分,那福子,必是被华妃溺死的。
      不久宫中便传出莞贵人染病,沈小仪得宠的消息。我每每去皇后宫中请安回来时,总能见有人对此议论纷纭。有脸熟的,亦有脸生的。
      “这皇上可真是偏宠沈小仪啊,先是翻了牌子,又得知她喜爱菊花,将宫中统共没几盆的绿菊全赏与了她,还改了她永熙堂的名为存菊堂。”一次请安过后,我回宫的路上听到杜良娣和几个我不识得的嫔妃饶舌道。
      “可不是么,这刚进宫还没几日,皇上便示意她学习六宫事宜呢。瞧着架势,皇上是想让她协理六宫呢。”另有嫔妃以帕子掩口阴阳怪气道。
      我满脸淡然地走过宫中的石板路,对周围无数无聊的争风吃醋之辈嗤之以鼻。不过心下倒是想着那沈小仪刚进宫便如此得圣宠,只怕是得意忘形了吧。今日华妃派了人来告知与皇后自己今日身体抱恙,来不了了,我也不用在旁侧说着溜须拍马之语安抚华妃吃醋的心。索性便快步往启祥宫去。

      一日午后,我方用了午膳,正用银明雕桃花小剪刀修剪着内务府花房送来的重瓣白粉红纤蕊百合的余枝,心中惊叹着花的曼丽,这时,莲浓进来了。
      “娘娘,碎玉轩的康禄海康公公来了。”莲浓许是怕扰了我的兴致,便悄声道。
      “他?”我心中一面盘算着,一面答道,“让他进来吧。”
      这康禄海为何会来自己这里?算了吧,还是探探口风再说。
      片刻,一个大腹便便的约摸三十上下的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来了,见了我便直直跪倒道“丽嫔娘娘万福金安。”
      “你们来这里作何?”我继续修剪着百合,漫不经心道。
      “回娘娘话,”康禄海率先答道,“碎玉轩莞贵人小主素来喜好清净,如今碎玉轩人多,所以,所以小主就把奴才们几个给赶出来了。还是夏常在小主好心,向奴才告知丽贵嫔娘娘待下人宽和,所以奴才特来斗胆请求娘娘允许奴才们前来侍奉。”说罢,作哀伤状。
      语落,我放下剪刀,默不作声。良久,示意道“起来吧。”
      道完“谢娘娘”,康等三人便直勾勾望着我。
      “你们先回去,容我考虑。”我心中觉着膈应,便淡淡道。
      康等三人还想解释,但见我态度含糊,便退了出去。
      确认他们已走出去后,我轻轻唤来莲浓,问道“你怎么看?”
      莲浓受宠若惊道“娘娘,奴婢也是奴才,不敢妄加评论。”
      “无妨,我准你。”我倒觉着这没什么。
      莲浓便小心翼翼道“若真是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娘娘又多了三个下人。只是这莞常在久病无宠,他们三人的来头甚是可疑。”
      我思忖着,或许他们是想攀高枝?上一世他们就如此,自己又不曾记得上一世他们是以何借口留在了自己身旁?倒是他们所说夏氏向他们告知了自己,思量是真的。他们从前根本不识得夏氏,如今道出夏氏,恐怕是真的吧。那夏氏真真是蠢笨,刚向自己卖好便给自己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若他们真是想攀高枝于自己,倒不如将他们安插于碎玉轩?想至此,我的嘴角浮上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静谧笑容。只是那莞常在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不利于她?如此不好的想法一涌上心间,便略有一丝愧疚。可倒不如先收了他们,到时候再边走边看。
      想至此,我便道与莲浓“趁着还没走远,把他们三个叫过来吧。”我并不想错失这大好的奴才,恰巧近日春晚殿的库房缺人手清洁。

      时光缓缓流过宫闱,带来的依旧是沈小仪的圣宠,莞贵人的抱病。这些个月中,我并没有等到什么圣眷,玄凌只是偶尔来春晚殿坐了坐,仅一次,不曾过夜。那日,我着意留意了他,却见琥珀眼中多了几分血丝,额头上多了几丝皱纹。看来自己果是圣宠不再了吧。我心中略有凄凉想道。

      除夕夜将至,启祥宫内。
      我着着淡粉便服,坐于自己的紫檀木睡榻之上。呆着,想着,自己上一世便于这除夕夜薨逝于冷宫之中,想着,略有凄凉。其实说是凄凉,也并不怎么凄凉,只是想些曾经的琐事略有失神罢了。如今窗外飞雪再度,银白又昏暗,宫院内点了些烛灯,倒着实为小院添了几分馨暖。
      “娘娘,皇后娘娘传来旨意,请阖宫嫔妃前往皇极殿赴宴。”莲浓端着蝴蝶翩跹釉黄瓷碗缓缓走来,“娘娘先喝些茶水吧。”
      我缓缓坐起,接过茶碗,缓缓喝着。
      “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么?”莲浓见我不太快乐,关切问道。
      “没什么。”我随意道,莲浓是不能知道我在思忖上一世之事的,“陪我去更衣。”
      我圣眷不浓,便忍不住打扮得娇艳些。着了粉红莲花旗装,头戴了我唯一一支银莲花镶粉光珍珠步摇,旁侧垂下南珠的串。
      “这样的宴会,娘娘应是和华妃娘娘一同去的。”莲浓提醒道。
      “那就陪我一同去宓秀宫吧。”

      到了翊坤宫,却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免忿恼。原是那华妃不在了,想必是已去了宴吧。幸有莲浓带了一把梨花纹纸伞,被雪湿得不甚重。无奈,我便搂着套淡紫锦绣套袋的手炉前往养心殿。
      到了养心殿,已是灯火煜立,屋内的暖意熏得我舒适,只见大多数宾客均已齐齐坐好。帝后并肩坐于前,面对众人。除了几位不识得的王爷福晋,其余的便是阖宫的嫔妃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愿皇上万福金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我躬身,极尽卑微恭顺道。
      胤禛示意,我便坐于自己的铺彩花锦绣鹅绒垫的黄花梨木座位之上。扫向周围,自己位于左列嫔妃,前是悫,后是曹容华。
      桌上摆着珍奇佳肴,有着琳琅的糕品和汤羹。先不说各种主食与菜肴,光是各种甜品便有十样上下。
      这便是我重生后第一次宴席。上一世的宫宴,我已不太记得了。
      席间,与容华敬着酒,忽地,一淡蓝衣女子徐徐起身,向帝后行礼道:“臣妾不胜酒力,方才与那美人妹妹饮酒过多,皇上可否允臣妾一事?”其间微有醉色。
      “海良媛,你说。”皇后和颜悦色道。
      “臣妾实在不胜酒力,能否允臣妾与妹妹去殿外的倚梅园走上一走?也可助臣妾醒酒。”说罢弓腰请罪道,“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不等帝后发话,华妃便丹凤眼扫去,“海良媛如此可不合礼制啊。”不徐不疾,却颇有震慑力。
      “无妨。”胤禛抬手道,“难得你有如此兴致,朕便允了。”
      语落,海良媛便拉着旁一个女子的手欣然离去,不顾华妃难看的脸。
      这女子倒是与众不同啊,若换做了我,便没这个胆量。想着,曹贵人又举过了酒杯,我便亦拿起桌上的青花白瓷杯敬与。
      玄凌痴痴望着桌前的琉璃花樽中的似血红梅,忽问于皇后“宫中的梅花可开了么?”
      皇后一愣,遂温婉一笑“凌霜而开。”
      “朕想去看看。”仅一句,虽随意,却透着决意。
      “天寒地冻,皇上还是保重龙体吧。”皇后婉言劝道。
      “凌霜而开,怎可辜负。朕意已决,不许人跟着。”玄凌起身离去,不顾皇后的劝阻。
      皇后似不放心,颦眉对席间的一男子道“六弟,皇上独自离去,外面寒冷,你去悄然跟着皇上可好?”
      我看那被皇后称为六弟的男子。面目清俊,眉眼间神采奕奕,整个人都透着帝王之家的高贵气息,却不失诗书的温雅气华。与自己的异母兄胤禛相比,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皇嫂心系皇兄,臣弟定当前去。”温润一笑。说罢便唤上阿晋,走出殿外。李长亦前去。
      约摸着一盏茶的功夫,那海良媛与那美人忽地从前门走入,满身的雪落于华美的旗装,一兰一粉,面上带着惊愕,宛若霜冻的兰花。
      “臣妾们回来了。”海良媛克制着紧张,与那常在齐齐蹲下。
      “快起来吧。”皇后温婉和蔼地说着,“你们可是受了惊吓?快回去喝些热汤暖暖。”
      “哦,有劳皇后娘娘关怀,臣妾等并没有。只是惊叹于红梅傲雪的风骨罢了。”粉衣那美人道。
      “那你们快回座吧。”
      “是。”起身,缓缓走至座位。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拿起银筷夹起一枚双色豆糕缓缓品尝。这豆糕确是极好的,绵润不绝却不黏口,又不甚过甜。

      阖宫晚宴结束,我与莲浓伴着华妃回到宓秀宫后,便同莲浓回自己的春晚殿。
      走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雪已是越下越大,方才还是点点白粒,如今已变成了绒球大小,漫天起舞,银白一片。路上的积雪已有两寸厚。我的锦绣花盆底鞋已经湿透了,莲浓的平底鞋更不用提。雪扑面而来,朦胧覆盖住前方。
      “娘娘,咱们本不用陪华妃回宫的。如今雪下大了,咱们可怎么回去啊。”莲浓似有怨气。
      “说这个已无用了。我倒羡慕曹容华,住处离宓秀宫近。”我虽是随意道,心下却暗暗开始忧心这鬼天气。
      又有十分之一个时辰,我们二人虽还顶着漫天朦胧的飞雪在宫中走着,却是着实一点路也识不得了。路旁的烛灯已被风雪吹得残影摇曳,看不真切。无尽的雪飘洒在空中,弥漫着空气,漫入我和莲浓的口鼻。
      “娘娘,我们怎么办啊?”莲浓强忍着被风雪噎不过气,无助问道。
      “随意找个宫殿避避吧。”雪越积越厚,我只得如此道。
      不知走了多久,绕了多少的弯。我们似走进了什么院内,我开始安心,虽仍不知这里乃何处。在朦胧的风雪中见了一大影壁还是墙壁之类的屏障,雪盖着,看不清纹饰,但隐隐有着青蓝土黄琉璃的幻影,却看不真切。但总归是十分华美的,透着帝王的气质。有着四面墙的挡风,这里的风雪相较外面便减了许多。我与莲浓抖掉了身上的残雪,放眼四周。我保养得再嫩皙的脸在此也不是冻得和莲浓一般通红?二人轻搓着手,使暖意蔓延全身。我手中的雕花黄铜手炉早已失去了温热,变成了冰冷的一坨,拿着反是个累赘。如此狼狈,确没有宫中妃嫔的得体仪态,我心中自嘲。
      细细看来,这影壁两侧有两扇数尺高,一尺宽的棕红宫漆木门,如今黑暗,已快看不出颜色。这绝不是什么不同的宫殿,直觉告诉我。但寒冷与困顿萦绕着我,使我不住地想要一探究竟。
      “莲浓,咱们进去吧。”我半是犹豫道。
      “娘娘……”莲浓似觉着不妥,欲言又止道。
      “怕什么?”
      我伸出冻得通红的碎金护甲手轻轻扣了扣门,麻木的手被粗糙的红木撞击,生生的疼,心中忐忑。
      仅须臾,极轻微的“吱呀”一声,门缓缓开了。
      未看清什么所以然,仅看清的便是门内的宫殿与忽闪扑朔的烛光,容不得我诧异,未曾反应回来,只见一着旗装少女出现于门中。我粗粗打量着她,那是一年龄十四五的少女,着着淡粉的斗篷,只是我们冬日平常穿在身外保温所用之类,她细眉与高挺的鼻梁间带着惊愕,总之不像是宫嫔。我看得出,莲浓亦是万分惊愕的。
      那少女放下手中的烛灯,对我道“这位娘娘,进来说话。”
      我见着这少女并无恶意,仅犹豫了片刻,便同莲浓进了门。门内与妃嫔住所相似的院与寝殿,透过窗纸,殿内是通明的烛火,昏黄却温暖。院却也不小,除却栽着的几棵枯树,便只剩地上的一抹微残的红烛最是耀眼的了。风雪虽小,那红烛却也百般摇曳。
      略显尴尬的几秒,那少女徐徐问道“请问这是哪位娘娘?”
      我来不及多作考虑,便道了实情“我是春晚殿的丽贵嫔。”
      “丽贵嫔娘娘万福金安。”极尽恭谨。
      “快请起。不知这位妹妹是?”一来二去,我竟被这少女搞得不好意思。
      “儿臣是当今的长帝姬。”那少女亦有尴尬之意。
      我震惊了,何时玄凌有了大女儿?那长女又会是谁?尤其是前世,自己仅隐约记得吕盈风的大女儿淑和帝姬云霏,怎么又来了什么新大帝姬?也许这一切便都是这重生惹的祸吧,我急于了解具体的情况,便来不及想太多。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道“娘娘先进儿臣的寝殿再说吧。”
      虽然我不明所以,但风雪的寒意灌入我的宫装轻盈的衣袖,使我快要冻僵,我已来不及多想,便吩咐莲浓随我进去。帝姬轻轻拾起地上的红烛,随我们进去。
      到了殿内,她与我坐在了床边的坐席上,周遭是和顺的布置与华美的纹样,只是略显愁色于帝姬的姣好的面庞。整个奢美的寝殿宛若镀金的鸟笼,禁锢了她风华正茂的心。
      我向她道明了来意,她便唤侍女为我上了一盏茶。我品着这碧螺春,丝润远远超过了帝姬应有的份例。缓缓与她闲聊起来,得知她本是岐山王的长女婉华郡主,小字晚蝶,生母侧妃文氏。乾元初年玄凌并无什么子嗣,加之晚蝶聪慧嘉柔,便过继与四叔玄凌,称婉华帝姬。
      我唏嘘。晚蝶与玄凌就差十岁,做得了父女么?我又问及她为何在飞雪之夜点着红烛于院中,她望着面前火烈的炭盆,恬然道“儿臣不过是思念父母,如今除夕之夜也不得团聚,便点着烛为他们祈福罢了。”
      我心中一阵微柔的酸涩,心中不禁涌上爱怜。如此奢美的设置,许是因为玄凌为了留住这个兰心蕙质的女儿的心吧。可惜却是留不住的。一种新奇却陌生的柔情涌上我心间,自己上一世不曾有一儿半女,若是能与晚蝶做了养母女,那便是再好不过的。我的心怦然跳了,微热的意荡漾在我的脸庞。可晚蝶与我只差5岁,断然做不了母女的。自知是幻想,便也黯然下来。
      我又与她闲聊了片刻,甚是投机。不觉身子热乎起来了,方才在路外所受风雪之严寒刺骨也淡了不少。大致是关于乾元朝早年之事了。晚蝶对我讲了不少纯元皇后朱柔则的故事,大约是关于她与玄凌多么伉俪。她乃是玄凌一生的红颜知己与挚爱,无人能及她倾世的容颜与无双的才艺。晚蝶儿时曾得纯元皇后照拂,堪比生母。我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喝上几口热茶,插上几句话。我还得知甘氏与苗氏曾因纯元皇后之死而遭玄凌赐死,心中不觉一紧。玄凌为何竟如此痛下杀手?
      待到窗外雪花淡淡时,我与她道了别。缓缓迈过朱红的门槛,莲浓挽着我的手离去,方出门,逼人的寒意便涌上浑身,驱散我身上残存的屋中的暖意。我不觉微微颤了一下。已到了院中,身后忽得传来一清脆的音,在这寒冷的夜格外清凛。
      “母妃留步!”我回首,却见了晚蝶倚在通明的殿外的绛红漆柱旁,唤住了我。我心中一热,怀着无限的希冀回过首去。
      却见晚蝶的纤侬适宜的唇轻轻动着,似是期盼地缓缓道出了如乐音般曼妙的音“儿臣平日孤单,又不愿在宫中走动,母妃若得空平日常陪儿臣来坐坐可好?”
      我心中喜不自胜,虽是庶母与女儿,却也如姐妹般了。不曾多想,便绽出一个芬芳的笑容“好。”
      说罢,便扶着莲浓的手缓缓走出殿外,夜空月色清脆分明,雪已不那么大了,我们缓缓往春晚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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