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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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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家的世界里永远都是相爱相杀的关系,对方得意的时候难免妒忌,暗地里使绊子;对方失意时又感同身受,比对方更为悲伤。平日里好的如同并蒂双生的亲姐妹,也不妨碍转脸就心生猜忌,针尖对麦芒。就像《红楼梦》里,袭人同晴雯平日里在一个屋里好得像一个人,待晴雯被逐出大观园,袭人最先想到的倒是试探宝玉究竟是更在乎晴雯还是自己。并非如诸多红学家批判得那么恶毒,天性而已。那绛珠仙子林姑娘何尝不也是如此?”
宁把这段话整理到了自己的日记本上,写得工工整整。而前面几页也零零散散写下了针对红楼梦的不同评论,这些大多数都是叶信予讲给她的,她默默地记在心里,回去之后用整理在日记本上。简直比课堂记笔记认真多了,宁有时候挺无语的,如果现在开一门课叫红楼梦的话,她大概可以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吧。
当然,前提是老师叫叶信予。
不过今天这段话有那么一点奇怪,或者说是叶老师有点奇怪。袭人和晴雯的关系描述的很精妙,但是问题在于叶老师作为一个十几岁的男生怎么可能如此深谙女性相处之道。宁回忆起信予说这段话时的样子,他皱着眉,思索着什么,嘴上倒是很流利地说出了这么一段。
他问:“你们女生相处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吗?”
宁无奈地说:“大概是吧,我又不能代表大多数女性同胞。”
信予笑了一下,他们开始了其他的话题。
宁的确缺乏大多数女生的很多特性,但是,要知道,摆脱大多数人这个标签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世界那么大,独特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宁所有的,当然有十六岁女生的特性。
当听到这段话时,宁只是觉得有点古怪。晚上一个人缩在小屋一角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将这段话写在日记本上的时候,宁惊奇地发现她几乎一字不落地将这段话默写了下来。而当这段话毫无遮掩地躺在她的本子上时,她终于可以安心剖析它了。首先,这段话的措辞大部分都是书面语,所以一定不是叶信予随口一说的;其次文辞很讲究,又有那么一点刻薄,不太像叶信予这样男生的写作风格,所以应该不是出自他本人之手,而且还很有可能是女生之手;最后,熟悉红楼梦的女生,还和叶信予关系很近,宁脑海中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信予提起过的写了整整三页红楼梦书评的女生。
这些严密的推导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就算并不擅长逻辑思维,宁还是轻松得出了。这就是十六岁女生特有的敏感,就算平时有多么神经大条或是云淡风轻,关键时刻可以瞬间化身拿着放大镜的福尔摩斯,蛛丝马迹很快就在脑海中练成一道线,顺藤摸瓜,大功告成。这就是女生的特质,宁其实一点都不缺少。
叶信予能将这段话分毫不差地记下来其实宁一点都不吃惊,因为她之前就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没错,这个男生平时看起来学习总是吊儿郎当,但是成绩总是很好,宁一直很奇怪。她后来就问了他,而他仿佛开玩笑一般说“因为我过目不忘啊”。实际上并不是开玩笑,从语文课文到数学解题方法,他只要认真地看下来,就可以记在脑子里。跟宁讲古典文学的时候,他也时不时露一手,随口背出一段古文。更让宁惊叹于他的才华。
然而宁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能将这一段话记下来的原因当然是钦慕之情。可是由此再次合理推导,男生可以将这段话记下来,是否不只是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否也有一样的情感?
对写这段话的女生。
对于这位红学家小姐,宁产生了莫名的奇怪的情感。她与她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确乎是成了她的假想敌。宁不知道为什么对叶信予当初随口提及的一句话和这句话里的女主人公印象如此深刻,当然她同样印象深刻的是她自己当初对信予的承诺——好好把《红楼梦》读下去。她也开始尝试着写书评,思索着,尝试着。她要比那位写了整整三页纸的姑娘写得更好,写整整四页纸?
虽然很幼稚很可笑,但她就是有这样的念头。
“但友情是必须光明磊落的,不管多么随心适意,只要有一丁点掩人耳目,都会变调。这变调是不知不觉地变,让当局者迷,还自以为是地洋洋得意,好像瞒住了什么,同时又保全了什么,因此而超越了什么,升华了什么。
“其实地下情从来都是爱情,没有友情。地上地下往来穿梭,恰恰是恋爱时最极端起伏的心电图。这份刺激的神秘好像引领他们摆脱了高中生过家家的稚气,有了点不得不拘泥于风评的世故,有了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退让,有了点不屑作谈资的成熟,却又是最天真烂漫真心诚意不受外界左右的。”
——《以你为名的光芒》
宁总是想,我和信予,现在大概算是朋友了吧?
作为一个十六岁少女,宁在某些方面是早熟的,然而在某些方面,她足够单纯幼稚。比如恋爱。对于宁来说,早恋是太遥远的事情。她不看青春疼痛小说也不看偶像剧,对于校花校草在一起的故事完全没有概念。而她的古风小说里,爱情总是刻骨铭心、肝肠寸断,如泉如醴,却又不能令人尽意。这样晶莹易碎的东西她实在无法与再寻常不过的现实生活联系起来,也不能将身边长着青春痘的半大小子与小说中丰神俊秀的公子侠客联系起来,当然她也没法将自己与超凡脱俗的女主角联系起来。况且,患有社交恐惧症的宁很少和班里的男生有任何交集,她不会刻意关注他们,他们也不会留心她——这样一个静默古板、无趣平凡的像空气一样的女生。
对于以上一切的一切,叶信予都是例外。
但宁还是会时常天真的想,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然而,小学六年级的思想品德课本就教过我们怎样辨认好朋友和早恋。早恋是有排他性的,交朋友是没有的。如果他们真的是朋友,宁就没有理由厌恶那位红学家小姐,反而应当很热切地向她学习;如果他们真的是朋友,宁就没有理由掩藏他们熟识的事实,应当顺其自然;如果他们只是朋友,宁何来如此敏感的心?
宁当然从没有想过和叶信予谈恋爱,在她脑海里,早恋离她这样的女生实在太远了。而在遥远的未来,当他们摆脱了束缚着人的高中,当他们都长大成人不再是孩子,当他们变得独立理智坚强美丽,极目的远天散发出微光。
终有那么一天,宁正视了她心里的情愫。
她惊奇地发现在内心承认自己喜欢叶信予,并不那么令人羞愧难当,仿佛猛然看见接吻镜头的小孩子。反而安心了许多,她可以安心地和信予心照不宣,她可以安心地腹诽在叶信予身边叽叽喳喳的女生,她可以安心地嫉妒红学家小姐。她可以安心地将这份爱慕捧在手心,自顾自珍重。恣情纵意,竟是如此称心。
那一滴爱慕的秋水呵,玲珑地缀在心尖。微微颤动,寂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