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秋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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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者，天之所以杀也。】
百里少侠接了个榜，似是有些棘手，已数日未归。
这些日子颇下了几场雨，风也一阵凉似一阵。秋意渐浓，前来谷中求医的病患只多不少，今日却是要吃一回闭门羹。
欧阳少恭望向镜中，迤地的发丝依旧青黑，只是发根处却显出了银白颜色，足有一指长度。
少侠不在，他便省了以为数不多的灵气强撑一副无恙躯壳。不过数日已是衰败至此。
他将长发拢成一束，拿发带随意绑好。自去药庐取了郎耶草，调成一碗药汁。折腾一番之后，他望着镜中乌发如瀑，自忖看不出什么不妥，便收拾了杯盏刷子。
第一回借用外物来掩饰自身破败相。狼狈已极，却并没有预想中心意难平。
久未出门，他撑着伞缓步走往琴川，路遇那些雨中狼狈奔走的人大多认得他，匆匆忙忙与他打个招呼脚下却是不停。他便笑着，随意点头算是回应。
原想去常去的那个屠户处买上些五花肉，阿翔跟着少侠出去打榜，想来无暇吃上一顿好的，却是落了空。
才走了这么一段路，他已觉得气力不济，撑伞的手也有几分不稳。
欧阳少恭随意找了处躲雨的地方，在那屋檐下立着，不多时便望见自不远处酒家出来，走入雨幕中的玄衫少年。
今日着急出门，原是有所期待。他摇头笑笑。随着衰朽的色身一并摧折的，还有淡然心境。
他重又撑起了伞，紧走几步唤了一声百里少侠，少年停下脚步回转身来。欧阳少恭靠近了，手中油纸伞往少年那边倾侧过去。
“先生？”少年似是才反应过来，雨水倾洒在伞面上，这一声呼唤变得模糊不清。
百里屠苏拎着酒坛仰首望他，额发湿漉漉贴在脸上，颇有些可怜可爱。欧阳少恭自然而然伸手揽住他肩膀，将人往伞底下带了带，“少侠好兴致，雨中沽酒而归。只不知这酒是否当得起少侠如此奔波。”
百里屠苏略微摇头，“许久未与先生共饮，突然起意罢了。”奔波为的却不是酒，只是这话却不消说。他望了一眼欧阳少恭走来的方向，心下亦是了然。爱宠此刻不在肩上，早已飞回了二人结庐而居的小小山谷中。
二人在屋中相对而坐，那一坛酒搁在桌上，百里屠苏取了杯子抬手满了两杯。
平日里甚少喝冷酒，酒性热，只有暖了喝下去才发散得快，不那么伤身。此次却是不同。
酒名秋霜。名字凛冽非常，其味亦然。酒液入了肺腑肚肠，以五脏暖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欧阳少恭慢饮了几杯，酒意凝结五内，继而冲喉而上，熏蒸得头脑都热了几分。
似乎只要再忘形一些，便能化去三千发上青霜。
“少侠‘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的命格却是应了的，”欧阳少恭把玩手中空杯，却起了个毫不吉利讨喜的话头。
顾着倒酒的少年动作一顿，酒液撒了几点在桌面上。
百里屠苏抬眼望过来，额心不点而朱，称着一双眼眸分外明朗。他挺直了背脊，径直望向欧阳少恭，“命格如何我并不在意。想必先生亦然……”
“你我二人实则一体，”欧阳少恭语调一转，唇边笑意显出三分不正经来，一双眼眸里仍是温柔神色，却又隐隐戏谑，直看得百里屠苏生生撇开了视线面皮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递过手中酒盏，待少年红着脸给他满上了，才悠悠续道，“与我朝夕相对，与‘孤家寡人’又有何异？”
百里屠苏直觉这话哪里都不对，却又一时无从反驳。不过一向如此，欧阳先生若是想教人嘴上讨不了好去，那无论是谁都只好听着这些歪理了。
到最后，那一坛酒倒有大半入了百里屠苏的口。末了已是眼尾晕红神智昏然。
欧阳少恭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又替他除了鞋袜并衣衫。
在厨房烧水时，他盯着灶中跳跃火苗，多少有些走神。他挨靠着墙，微有凉意透过衣衫，却丝毫赶不走那顽固睡意。他便从善如流，沉入温柔梦境。
醒来时锅中的水已经咕嘟咕嘟沸得冒泡。欧阳少恭端着一盆热水，气喘吁吁走到屋中，为少年擦洗一番，盖好被褥，自己便和衣躺在了外侧。
渡魂千载，除去辗转流离寻找残魂，便是躲不开的繁杂世事，抛开种种不甘、不平、不忿，细细想来，竟也有幸经历柴米油盐、人情冷暖。
甫一渡魂，力量散尽，能抓住的一线生机无不是奋死挣扎之后的“天命垂怜”。人活得原就比神魔要精细，经不得丝毫闪失，也就注定会经历种种痛彻身骨之事。这一惩罚，不可谓不狠辣非常。
凡人常说“苦尽甘来”，颇有自欺意味。苦了这千载，能让他品而回甘的记忆总是猝然而止，无有善终。
只这一世，确是好梦一场。虽所求未必皆有所得，能得一知己相伴，已是不枉。屠苏心性坚定，想必自己一朝身陨，亦不会失了本心。
寒意自天灵而下，缓缓侵染全身。这一过程漫长而冰冷，如同秋霜铺延，无所不至。
FIN.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秋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