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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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还是总角之年，娇娇妍妍的女儿情态，遇到这样的雪天，她必会牵了顾皓熵的手，去御花园里，一路在寸许厚的雪地里，淘气地踩出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一直绵延到那梅园里，折一二枝老梅。
顾皓熵素来钟爱梅花，广览古今杂记，最会选梅，怎样的肌，怎样的骨，插瓶可存多少时日，他都了若指掌。
“霜儿，这枝赋格嶙峋，堪称佳品，你喜不喜欢？”顾皓熵转眸落定在她脸上，总这样温文笑问。
对那时的袁泠霜来说，自己喜不喜欢，又有何紧要？凡是他选的，便是喜欢的。况且，能与顾皓熵一起踏雪寻梅，这样才子佳人式的风雅旖旎，早让少女情怀怦怦悸动。她还记得，那些年华里，每回，只要是顾皓熵说的，不管说什么，她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软语呢哝出一个‘好’字。
前尘往事，俱往矣，而今思来，却连半点温度也无。如这满天正飘着的小雪，轻若柳絮随风舞，柔柔地，渐次无声，散入各处，化开了一点一点的冰魄，却也终是经不起阳光，化作了无痕迹的水汽。
“殿下……”泠霜裣衽一礼，道：“殿下选的梅，终非凡品。”虽然笑着，却并不伸出手去接。
那枝被拒绝的红梅，在顾皓熵手中，极为自然地转圜手臂，重新笼到他的臂弯里，他轻柔地伸出指尖婆娑着含苞欲放的花蕾，语调幽冷：“我倒宁愿她是凡品，如此，便不会被强纳入宫闱之中。”
“如若真是凡品，怕，也入不了殿下的眼。”泠霜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红梅之上：“如若此不是御苑中物，系出名门，而只是一介乡野花草，可还能招来殿下青睐？”
顾皓熵闻言，不禁抬起头来，直直看她。
“殿下以为自己爱梅，却不知道自己是因了此梅之品种珍稀，身价不凡而爱，素来当局者迷，世人、你我，皆不能免俗。”泠霜兀自喟叹，默然。
“人有七情，岂是草木可以比拟？霜儿这样的话，倒叫你我这十载青梅流光，都轻易辜负了。”顾皓熵目光透着伤感，越过她望向远方，语带凄凉。
“果真如此么？”泠霜垂眸，望着顾皓熵印在雪地里的浅紫色暗纹绣四爪螭龙的白色绒皮靴子，低到恍似自喃：“那，试问，如若泠霜不是袁氏女，皓熵哥哥还会如此另眼相看吗？”这句话太过犀利直白，泠霜不由得换了个称呼，希望能借此和缓。
顾皓熵闻言不禁一怔，收回目光，定定看她。
“皓熵哥哥，霜儿身上流着袁家的血，为人处世自然带有袁氏的风格，皓熵哥哥是真心爱霜儿吗？如若霜儿不是袁氏女，您作为齐国七殿下，可还会把霜儿放在心上？哥哥词章华彩，芝兰玉树，如俗世清流，谪仙一般的人物，能成为哥哥倾慕的女子，想必也得是绝代佳人，钟灵毓秀，出身高贵。泠霜自认中人之姿，心思鲁钝，不足以成为哥哥倾心相许之人，如今的怜爱假象，哥哥不过把霜儿当做阿翡一般的小儿女，哄骗也罢，迷惑也罢，总之与情爱无关，更遑论真心相惜？”袁泠霜直抒胸臆，如今把话说开了，整个人倒轻松了不少，便无所顾忌，继续道：“霜儿虽不剔透，却也知审时度势的道理，如今袁家正如日当天，我之家门，怎会为我择哥哥这般的人作为夫婿？我父不许，圣上更不许，其实以哥哥之聪敏神慧，怎会不知？哥哥不过是因为自知无力相争，便以为可以在霜儿身上下功夫，诱得霜儿哭闹也罢、以死相逼也罢，总之是让我去抗争，来嫁你。”
顾皓熵嘴唇翕合，试图为自己辩驳，可是，竟忽然间寻不到辩驳的理由，犹自徒劳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皓熵哥哥自幼七窍玲珑，非常人可比，怎么倒今时今日在这紧要的时候乱了头绪？哥哥眼中只看到如今袁家之如日中天的权势，却不知袁家之于哥哥，犹如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哥哥身在雪中，饱受寒苦多年，看到这样一块火炭，便着急想去抓在手中，孰知，太过烫手，凭一己之力，完全抓不住，但是放眼四周，一块不温不火，恰巧够哥哥抓住的木炭，哥哥倒看不见。”
顾皓熵此时也不过是个十八九的儿郎，这些年一贯的矜贵自持在被袁泠霜无情驳斥之后，面色惨白，让泠霜看了颇为不忍，便转换了语气，温良娓娓道：“晏家与哥哥，可谓正互相需要，阿翡倾慕哥哥多年，众所周知，哥哥若娶了阿翡，便是与晏家，贵妃娘娘，甚至于太后娘娘同气连枝，莫说性命无忧，连前程亦为之锦绣。”
顾皓熵目不转睛地看着泠霜的眼睛，没有答话。
想说的话已然说完，但看到一向如玉如磋的一个人，那样落寞地站在自己面前，泠霜心中一顿，不禁勉励道：“说一句不该说的，阿翡的哥哥们与泠霜的哥哥们不同，凭皓熵哥哥的才能，在袁家，是埋没了，在晏家，假以时日，终成中流砥柱，今日似乎是哥哥依傍晏家，但他朝，是晏家依傍哥哥也未可知，待到那一日，哥哥心中抱负，何愁不成？”
言尽于此，泠霜对着顾皓熵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等等！”顾皓熵站在原地，叫住了她。
泠霜转身，站定，看着他。
“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只是皇室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宗亲，从来，没有在你心上过？”顾皓熵看着她的眼神，那样执着炙热，他是否真情流露，泠霜不得而知，也无意去计较。
“在霜儿心中，皓熵哥哥从来也不是齐国来的七殿下，而是亲朋挚友，这才是我心中，青梅竹马的情谊，才不负那十载流光……”满园红梅，铮铮立在雪中，纯粹的红，衬着纯粹的白，语调清浅，转身而去，真挚而又决绝。
顾皓熵站在原地，那一枝嶙峋的梅花依然拈在手里，看着她在雪中，渐行渐远渐无书……这样一番话，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来，却是叫他心悦诚服，以前，他只当她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恣意玩弄于股掌之中，原来，竟是如此一个妙人，雪落上他肩头，嘴角无声绽开一抹微笑。
拿起手中的梅花，放在鼻头轻轻一嗅，远处，一个倩丽的身影，罩着红色的斗篷，在一地白雪中，鲜艳夺目，不偏不倚，直直地朝他行来。顾皓熵仪态高雅地向折返而来的晏翡迎去，优雅地伸出手，递出手中这枝梅花，微笑着，那样从容，是因为他知道这次，他不会再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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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二十九年·元宵
每年的元宵佳节，帝后都会设宴崇德宫，宴请文武臣工，内外命妇，而今年的元宵宫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草原最大部落哲那耶斯里部可汗呼郃带着小女儿额吉娜，进京朝见晋朝天子，天子与元宵佳节以国礼宴请可汗父女，所以，今年的宫宴，格外隆重。
呼郃可汗要来中原的消息，早在去岁冬天，便传开了，除夕夜，泠霜与兄嫂们坐在一处守岁，几个人便闲聊起这一桩来。
“这鄂蒙人倒是真有趣儿，从来只与我们战场上刀剑说话，如今东宫刚没了太子妃，就带着女儿来。”袁泠启双手笼在熏笼上，笑着说道。
“这岂不是正好，也省得霜儿……”郑婉兰微笑着接过丈夫的话头，说到一半，意识不妥，便止住了，只看着泠霜温温地笑。
“牵涉邦交，又岂是这样简单的。”郑婉芷捧着手炉，淡淡地道。
“哎，弟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用心昭然若揭，不是奔着东宫女主之位去的，还能是什么？”袁泠启手一挥，这样说道。
“就算是那呼郃可汗有这个心思，圣上，也未必就能点头。”郑婉芷幽幽地呢喃了一句，抬起眼，看向丈夫。
“圣上为何不点头？太子早有嫡长子在前，所谓名正言顺，就算那鄂蒙小公主嫁进东宫，当了太子正妃，生下儿子，那时皇太孙已长成，地位已岿然不动，他朝山陵崩，她不过空有个后位的名头。”袁泠启自觉说的头头是道，言毕，看向一直没有发言的袁泠傲道：“你说呢，二弟？”
一直不说话的袁泠傲被兄长点名，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虽然鄂蒙可汗来的这个档口很敏感，但也不可就此揣度他此番来的目的，兴许正因为此时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为了东宫储妃之位，他正好可以掩饰真正的目的，也未可知。”
“你们夫妻，倒是不谋而合。”袁泠启一笑，看向妻子。
郑婉兰看着他娴静微笑。
“就算真是想把自己女儿扶上储妃之位，圣上的态度，现在也还很不明了。好的方面，两国和亲，自然可以暂搁战事，我朝饱受鄂蒙百年袭扰，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圣上求之不得的，只是倘若真放了一个鄂蒙血统的女子在储妃的位置上，将来，便是国母，依大哥所言，的确，现今皇太孙为嫡长，名正言顺，但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看似占尽天时地利，但再过一二十年，风云变幻，倘若鄂蒙公主成了气候，届时，外有强大的外族做后盾，内有皇后的名分，夺嫡之战一旦拉开，血染山河也不是不可能的。就此一点，想必不得不为圣上所顾虑。”
袁泠傲一番话说完，众人俱是沉默。
“霜儿，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看到袁泠霜从宫中回府之后，便一直低头不发一言，郑婉兰如此问道。
正兀自沉思的袁泠霜听到大嫂这样问她，缓缓抬起头来，见她们四人俱是看着自己，便轻巧一笑，回道：“军国大事，霜儿不懂，哥哥嫂嫂们谈论，小妹也插不上话。”
“你放心，凭两家之力，断不能让你入东宫去的。”郑婉兰上来握住泠霜的手，道：“三弟方才在宫中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担心，看你最近都瘦了一圈了。”
“凡事都有父母兄嫂们为我做主，哪里用得着霜儿担心什么，是嫂子关心则乱，才觉得我瘦了，霜儿自己倒觉得比立秋时候，胖了不少呢……”泠霜拿=执起郑婉兰的手，一本正经地在自己脸上捏了捏，笑得娇俏明艳。
泠霜这一孩子气的举动，倒把四个人都逗笑了，连一向性子清冷的袁泠傲都面上挂起了微笑。
“听说这个高高在上的额吉娜公主虽然貌美倾城，被草原人呼为‘月光公主’，却自幼骄横跋扈到了极致，看不起任何人。其他草原部族的王子上门去向可汗求亲，她都敢拿着马鞭往他们身上抽去，因此到了这把年纪还没有出嫁，这要是真的成了太子妃，还不得把宫里闹翻了天呐！”五个人正笑着，袁泠启又诙谐地补了一句，说完，几个人一起笑得更开了。
段潇鸣，额吉娜，前世，他们是结发夫妻，原以为重生之后，各人的命运轨迹都有所不同，段潇鸣在京城，额吉娜在草原，两个人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没想到，终归是天意弄人啊……泠霜在心底默然一叹。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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